32 獅子座

獅子座

幸福天地正在舉辦平安夜和聖誕節的活動,到處挂滿彩燈,整條街都是《Jingle Bells》的音樂。

最熱鬧的中心街人頭攢動,周灏穿過人群,朝酒吧街跑去。他知道,沈翊不會去特別鬧騰的酒吧。

周灏邊四處搜尋邊反複撥打沈翊的電話,無一例外是沒人接聽。

也許是喝多了把手機遺失、又或許是手機調到靜音模式沒聽到,周灏焦急的身影,在一張張幸福洋溢的臉孔中格外突兀。

找到幸福天地停車場出口時,他看見了照片中的那兩道背影,箭步沖上去。

他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勁,直到拽着藍馬甲的衣服、将人掀過來時才驚覺,自己被方俊夏算計了,這不是什麽撿屍,而是沈翊叫的代駕。

“艹!你誰啊!”代駕砉然被人來了這麽一下,吓一大跳,反揪住他的衣領直瞪眼。

“抱歉。我沒看清楚,以為你是壞人。”

“你他媽……”

“不要罵人。”站在一旁的沈翊伸手攔在代駕面前,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錢夾,取出三百塊錢,“給你的小費,抱歉,單子取消吧。”

看在錢的份上,代駕瞥了眼周灏,住了嘴,拿着錢走了。

人群都在幸福天地中心廣場那一片活動,這裏沒什麽人,代駕一走,四周就更安靜了,只有隐約的人聲,和路邊仿石音響裏傳出的“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你怎麽來了。”沈翊開口,往前挪兩步,扶着路邊的長椅坐下,看上去還算清醒。

“方俊夏說你有危險,讓我過來。”周灏撒了個不怎麽高明的謊,又迅速轉移話題,“你喝醉了?能回家嗎?”

“我倒寧願我喝醉了。”沈翊從兜裏掏出煙,點上,全然忘了那晚說過的“抽完這根煙就戒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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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完煙,沈翊将打火機揣進兜,叼着煙擡頭睨了他一眼,想起當初自己誇下的海口,狼狽地笑笑:“抱歉哈!戒煙對我來說太難了。”

周灏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翊戒不戒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在附近玩?跟……新對象一起過節?”沈翊問,透過薄薄的冷空氣、在一盞複古歐式路燈的照耀下,冷豔地望着他,眼角微醺的緋紅像朵被雨打落的破碎的玫瑰,令人心驚,且過目不忘。

周灏下意識想否認,又私心作祟,有意繞過這個話題:“我正好路過。”

沈翊聞言指尖顫了顫,失落地收回視線,垂頭看地板,煙夾在指間忘了抽。

他們之間很少從沒這麽沉默,周灏不擅長應對這樣的沉默,掏出手機:“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沈翊立即拒絕他,“我自己會走,沒有喝多。”

周灏拿着手機的手停在空中。

“那……我先走了。”他不放心地看着沈翊,說出要走的話。

沈翊沉默許久,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字,聲音小,卻清晰。

周灏抿了抿唇,轉身要走,賀知秋正好找到他,小跑上來,喘着氣問:“找到了?人怎麽樣?”

沈翊擡起頭,用一雙朦胧的眼睛望向賀知秋,怔怔出神,像在看一個并不真切的幻影。

周灏走向賀知秋:“他沒事,我們走吧。”

賀知秋不解地望了眼沈翊,又回過頭追上他:“你就這樣扔下他不管了?”

“他管得了自己。”周灏說。

“可是我感覺他不是很好啊!”賀知秋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

周灏當然知道沈翊不是很好,可是剛剛他說要走時,沈翊也沒攔他不是嗎?

說明沈翊已經不需要他了。

“你把車停哪了?”他問。

“在路邊随便找了個地方,幸福天地的停車場都停滿了。”賀知秋答,見他沒有要回頭的意思,索性也不往下問了。

回家的路上,車載電臺在聊星座和占蔔,周灏聽着那個活潑的女聲,眼睛望着窗外,大腦放空。

“你相信星座嗎?”賀知秋忽然問。

“沒了解過。”

不是信或不信,是他根本沒注意過星座這種東西,周灏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緩解氣氛才聊這種小女生才會讨論的話題。

“你幾月生日?”

生日?

周灏想起生日那天遇見沈翊、生日第二天相親,以及相親時沈翊送的生日禮物,恍如隔世。

“農歷七月十五。”

“那是陽歷八月,你是獅子座啊?”

“不知道。”周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星座,想起沈翊說過自己的生日在五月,又問:“那五月是什麽星座?”

“五月上旬是金牛座,下旬雙子座。”賀知秋側目看了他一眼,問:“沈翊是五月份生日?”

“嗯。”周灏點頭。

回到家,周灏坐在床尾,打開手機,在百度搜索框輸入——獅子座與金牛座……

後面自動跳出“配對指數”四個字,想也沒想就點進去。

竟然只有百分之五十,需要維持的一對。

這世上有不需要維持的感情嗎?

周灏扔下手機,自嘲幼稚,居然會去相信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

他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大中午,醒來沖了個澡,泡了杯咖啡,吃了點面包,又回到床上。

天太冷了,又沒事可幹,實在不想待在被窩以外的地方。

百無聊賴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錄微信,劇組群裏,阿冉正在組織晚上的KTV聚會。

阿冉二十二歲,正是單身、愛玩、愛折騰的年紀,周灏無心應和他晚上的行動,關掉群聊天框。

剛打開劇本,賀知秋在微信上問他:【晚上要不要去唱歌?】

周灏回複:【不了,我對唱歌沒興趣。】

賀知秋:【一個人不無聊嗎?】

周灏:【無聊是什麽?能吃嗎?】

賀知秋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不能吃,但是方俊夏那邊的拍攝要結束了,準備收工回A市,阿冉晚上請客,要給那邊的朋友餞行,你真的不來?】

周灏心想他又沒有要餞行的朋友。

不過提起方俊夏,他心裏就不舒服,如果方俊夏真的對羅遠洲做了什麽,那不就是變相在給沈翊找麻煩嗎?

他覺得還是要找方俊夏談談,追求對方,可以,但別用極端的手段。

然而晚上到了地方,方俊夏沒來。

也在情理之中,方俊夏原本就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周灏無奈地坐在一堆興奮的男男女女之間,聽着那些耳熟能詳的音樂,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一首歌結束,突然有人喊賀知秋的名字:“你的歌!”

賀知秋坐在他旁邊,站起來,朝那個叫他名字的女孩走去,坐在立麥前。

周灏跟着移動視線,看到他坐穩,又将視線投到屏幕上,看到屏幕上是容祖兒的《怯》……

「期待你的花會開

其實自已也都讨厭期待

恐怕正式真實戀愛

痛恨明日也許分開

這麽不知所謂怎麽愛」

賀知秋聲線溫吞,唱歌并不難聽,那種慢半拍的生澀、介于跑調和不跑調之間的搖擺,反而讓他的歌聲聽起來有獨特的韻味,包廂裏很安靜,都在聽他唱着。

周灏心想,賀知秋或許沒那麽擅長唱歌,但敢在這麽多麥霸面前表現,勇氣可嘉。

“哎,秋哥該不會有喜歡的人吧?唱得這麽深情,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阿冉原本在跟旁邊的女孩子搖骰子,轉頭對他說。

周灏擡頭,再次望向賀知秋的時候,對上那雙同樣望着自己的眼,心裏咯噔一下。

「明知單戀驚險

但我還未脫險

如果初戀膚淺

怎麽我會興奮狂熱

但卻又什麽都怯」

賀知秋的視線始終沒挪開,像炙熱的火焰,燙得周灏眼酸,哪怕錯開那道視線,整個人也如同置身火場一樣難熬。

一首很快結束,周灏以為煎熬也要終結時,賀知秋沒動彈,屏幕切換到下一首歌,是楊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

星座,昨晚他們才談論過的話題。

周灏沒問賀知秋是什麽星座,但眼下唱這個,光看歌名就已昭然若揭,更何況那把聲裏的自有真意。

「想繼續裝傻

卻又無力受折磨

心裏羨慕那些人

盲目到不計後果」

歌還在唱着,周灏卻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離開了包廂。

賀知秋沒有追出來,好像不追出來,就代表了唱這樣的歌沒有其他意思。

他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試探,又若無其事地收回,周灏是敏感的,做不到對他偶爾傾瀉的感情置之不理,所以,他拿出手機,給賀知秋發了一條消息——

【我先回去了。】

以後再有聚會,他都不會再參加了。

從KTV出來就是十字路口,車水馬龍的街頭、熙熙攘攘過馬路的人群,路燈光和車燈交彙,熱鬧得他不像是這世界的人。

沿着東三路走到西四路,陣陣桂花的幽香襲來,轉頭四顧,這條街種滿了桂花樹,這個季節竟然開得正旺。

正茫然,金麒給他來了電話。

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跟葉徵約會嗎?

周灏疑惑接起,那頭語氣急促:“周灏,沈翊一天一夜沒出過房間了,中午保潔員去收拾屋子,敲門也沒人應,我有點擔心。你現在方便嗎?去一趟風花四季,幫我看看他好嗎?”

周灏聽到前半句就已經快步走到路邊,招手攔車,等着那輛亮着“空車”的出租車朝自己開來時,又覺奇怪,“他也許在睡覺呢?昨晚他喝多了。”

一般人宿醉,睡個一天一夜的也正常,怎麽金麒那麽擔心?

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下,周灏拉開車門坐上去,報了風花四季的地址,聽到金麒說:“他一直玩得比較瘋,去年有次脫水了暈倒在浴室裏,還是保潔員發現的,從那以後我就交代店員關注沈翊的情況。”

周灏擡頭看了眼後視鏡,裏面的自己眉頭控制不住地皺起來,“他自己一個人呆在酒店?”

情趣酒店,一般不都兩個人去嗎?

金麒很為難的樣子,沉默片刻,說:“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這種事我也不好多說。”

頓了頓,又說:“他跟你在一起後就沒來過,還以為他好多了,沒想到……啧,你幹嘛跟他退婚?他在感情上或許不怎麽會表達,但他身體上不是很誠實嗎?他不是随便的人,不然這些年早跟人玩膩了。”

金麒以為他跟沈翊解除婚約的原因是因為覺得沈翊在性上太過開放?

“……我知道。”周灏沒反駁。

金麒沉默片刻,轉頭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葉徵讓我別插手你們的事,但是作為過來人我得告訴你,有時候你以為的并不是對方想要的,你或許以為在沈翊心中羅遠洲比你重要,但你有沒有想過,沈翊也可能因為被羅遠洲糾纏,內心很痛苦,你不但不幫他,還跟他退婚,哥們兒!你這事做得太不爺們兒了!”

周灏聽他這一番訓斥,恍如憑空而來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臉上。

他一直自慚于跟沈翊相遇的時間比不上羅遠洲二十年的感情,看扁了自己在沈翊心裏的份量,甚至因為害怕被抛棄,自以為明智地選擇斷臂自保,從沒設身處地地為沈翊想過。

金麒說得對,作為未婚夫,他理應跟沈翊同一戰線去解決問題,而不是不負責任地選擇逃避。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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