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法王

51、法王

郭芙見黃蓉和顏悅色地同她說話，臉上便連最後那一點尴尬也不見了，連忙湊過來，攙住黃蓉另一邊的手臂，笑着道：“媽，你猜是誰來了？”

黃蓉笑道：“今兒是天下英雄聚會，來的人多了，我怎知是誰來了？教你這麽高興？”她話說了一半，卻忽然頓住，恍然含笑道：“莫非，是武家哥哥的師伯、師叔們來了？”

郭芙癟了癟嘴道：“媽真厲害，一猜就中。”

她話音未落，卻見大廳裏已經走出兩名丐幫弟子，前來通傳，果然方才到的正是漁人泗水漁隐與書生朱子柳二人，大理一燈大師座下第一、第四兩位弟子，武三通的師兄和師弟。

衆人便進去寒暄見禮，那書生朱子柳甚是健談，同黃蓉各逞機鋒，說了半天，武家兄弟在旁侍立，一時間不知道幫誰好。

嚴綠同何太玄坐的略遠，看着武家兄弟臉上神色尴尬，又聽黃蓉同朱子柳妙語連珠，倒也覺得有些意趣。

幾人又談起武家兄弟的身世、武功，卻又不勝唏噓，嚴綠也是到了此時方才知道，原來武三娘當日臨終前只同兩兄弟說武三通已經不在了，卻并沒有将他算是因嚴綠而死的事告訴給他們知道，似乎是存着個死者已矣，既往不咎的意思。

嚴綠想着那件事情雖然不能算她的錯，但真解釋起來，也解釋不太清楚，便也就由得武三娘将這事帶到地下去了，只是想不到最後她卻不想同武三通合葬，想來他确是大傷了她的心，一世夫妻，到底恩斷情絕，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了。

聽着武家兄弟述說當年慘事并嚴綠、柯鎮惡的救助、黃蓉夫婦的照拂，泗水漁隐與朱子柳少不了頻頻致謝。一時氣氛有些感傷，武家兄弟雖然已經長成，但說到動情之處，眼圈兒卻仍是有些紅了。

茶過兩巡，泗水漁隐與朱子柳便起身，借了一間靜室，将武家兄弟喚走了，想來是去傳授他們那“一陽指”的功夫去了。

大廳中還是陸續有客人來，武家兄弟不在，陸無雙和程英便成了接待的主力，倒也沒有什麽功夫找何太玄的麻煩了。

雖然人手不夠，但嚴綠的面癱臉實在是天然具有降溫的效果，故而黃蓉很明智地沒有讓她也參加接待工作，只叫她陪着也算是賓客的何太玄随意四處轉轉。

英雄大宴的正宴定在晚上，然而中午開始，便已經有了前序的議程。按照黃蓉等人的安排，待到吃完了午飯，已經到場了的衆人便齊聚莊外的林中，為丐幫新舊幫主交替大會觀禮。

黃蓉按着幫規把那一杆碧綠的打狗棒交給了魯有腳，丐幫幫衆便一齊朝着他吐口水，這麽一種慶祝新幫主上任的儀式，實在是奇特，連楊過看得都有些直眼，何太玄久居西域，更是聞所未聞，暗暗稱異，見衆人吐得絲毫不留情面，還道是他們對新幫主不滿，幸而嚴綠眼疾手快将他拉住，他才沒有沖上去弄出個“見義勇為”的烏龍來。

嚴綠一面拉着何太玄，一面卻看出站在他們身邊的楊過有些心神不定，似乎有什麽心事，等到新幫主接任的禮節完成了，那楊過便趕緊上前了兩步，似乎有什麽話要說，不想，一個老乞丐卻搶先了他一步爬上了一塊大石頭，說是有洪老幫主的命令要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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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乞丐對他們的老幫主甚為愛戴，一時群情激昂，熱淚盈眶，那老乞丐便慷慨激昂地講述了他同洪七公偶遇、喝酒、交談的經過，又将洪七公那“人人都要存着捐軀報國之心”的忠義精神傳達給了衆人，群丐轟然而應，現場頓時是一片精忠報國的豪邁之音。

在全場的“誓死保家衛國”聲中，許多幫外人也都深受感染，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中，一時間林中喊聲震天，熱血沸騰。

此後，便是丐幫幫內的事務，非丐幫人士便紛紛告退，回避了開去，嚴綠同何太玄也告了辭，往莊中走。

才進了中門，就見不遠處武家兄弟正陪着泗水漁隐與朱子柳在前面走，幾人言談甚歡的樣子，不時還出手比劃兩下，似乎在講解什麽武功，另一邊是跑前跑後繼續為晚間的宴席忙碌的陸無雙和程英。

程英性格本來就穩重細心，來了沒有幾天便深得了黃蓉的信任，這個英雄大宴便幾乎是她同武家兄弟以及陸冠英之子一道在挑大梁，諸多事務，只要她經手，便能做得妥妥帖帖，十分踏實可靠。

陸無雙來的略晚，但她聰明伶俐，又心疼表姐，便也從旁協助，只是她畢竟不如那幾個人一般竭盡心力，性格又稍嫌活潑，雖然忙的很，仍是笑語不斷，還能抽空諷刺上郭芙幾句，一天下來，不知道要把這位從來都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氣得哭上幾回。

嚴綠同何太玄在莊中又轉了一圈兒，卻又碰到了泗水漁隐、朱子柳并武家兄弟一行，他們出于禮貌，便停下來打了招呼，随便攀談了幾句。

何太玄原本書就讀了不少，同博覽群書的朱子柳自然便有些一見如故，從書法談開去，直談到琴、棋、畫，乃至兵法，很有些相見恨晚之意。

武家兄弟便過來同嚴綠說話，卻是跟她說他們學了“一陽指”的事，他們一直視她做自己的兄長一般，現下新學了厲害的功夫，自然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給她看。

這等高深武功原本也不是看一遍就能學會，倒也沒有那麽嚴格的禁忌，嚴綠見旁邊的泗水漁隐與朱子柳對這事兒也沒有什麽異議，便由得他們在自己面前将這“一陽指”施展了一遍。

看完了之後，她卻不由得暗暗吃驚，他們內力尚還不足，但功架卻是有的了，假以時日，想來也必定能夠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見武家兩兄弟殷殷地看着自己，嚴綠便随意評說了兩句，倒叫泗水漁隐刮目相看，撇開高談闊論的朱子柳和何太玄兩人，過來她身邊讨論功夫。

他們幾人各自聚在一處暢談，一下午的時間便很快就過去了，到了晚間，陸冠英莊上張燈結彩，燈火通明，裏裏外外擺了兩三百席，坐滿了各路英雄好漢。

陸冠英夫婦、郭靖、黃蓉坐在正廳，陪伴主賓，楊過緊挨着黃蓉就坐，不時同她低聲交談兩句，俨然也是位貴賓，嚴綠同何太玄的位子也在正廳，卻是中座，嚴綠素來對這些事情不甚在意，何太玄是只要跟在她旁邊便很高興，故而兩人安靜地就坐，沒有什麽不滿。

程英和陸無雙離他們兩人不遠，也是中座，武家兄弟和郭芙卻是敬陪末座，坐得離他們都很遠了。因着武家兄弟仍要招呼客人，在末座本就方便些，便也沒有什麽異議，然而大小姐郭芙卻有些不高興了。

嚴綠偶然一擡頭，便見郭芙的目光從自己和楊過身上輪番掃過，兩只眼睛如同要噴火一般，不由得有些暗自好笑，仍是不動聲色地夾菜吃飯，視她為無物。再看楊過，卻是全副心思都在同郭靖、黃蓉說話上，更是壓根兒就沒有看她，她瞪了半天，終是自讨了個沒趣，恨恨吃菜去不提。

酒至半酣，魯有腳作為丐幫新幫主舉杯發言，将日間的忠義之言重新提起，一時間群情激昂，衆說紛纭，商讨之後，便要推舉出武林盟主來引領群雄，共抗蒙古。

北丐洪七公武功高強、德能服衆，可惜神龍見首不見尾，便給群雄一致推舉着挂了正盟主的名兒，跟着便要選一個負責日常聯絡號令的副盟主了。這卻是衆口不一，提名甚多，讓人犯了難。

正亂間，卻忽然聽見莊外傳來幾聲號角之聲，頗有些蕭殺之氣，衆人頓時安靜了下來，跟着門口人影一閃，快步進來了幾個道人。

嚴綠擡頭一看，認出了其中的兩個，卻是孫不二和尹志平，其他兩位，想來也是全真派的人，但見他們面色驚惶，隐有懼怒之色，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這幾個道士同郭靖黃蓉、陸冠英夫婦幾人耳語了幾句，便在他們身後落了座，那號角聲停了片刻，又重新響起，中間卻又夾雜了擊磐之聲，衆人正在茫然之時，卻見陸冠英忽然站起身來叫到：“迎接貴客。”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到廳中已經湧入十幾個人，高高矮矮，服飾奇怪，衆賓客略愣了片刻，還道是來赴宴的賓客，便也不以為意，重新埋頭在桌子上，把酒言歡去了。

嚴綠在席中卻看得清楚，那一群人中，領頭的三人十分紮眼，那容貌清雅、貴公子模樣的，便是蒙古王子霍都了，另一邊的幹瘦藏僧便是他的師兄達爾巴了，他們倆人中間卻站着一個身披紅袍、極高極瘦、身形猶似竹竿一般的藏僧，腦門微陷，像個碟子一般，雙目似開似閉，氣息緩慢綿長，一看便知道是位功夫極深的高手。

剛剛商量對抗蒙古，這蒙古王子一行就找來來，看來是來者不善，得做好迎戰準備了，嚴綠暗暗嘆了口氣，習慣性地評估起場上的形勢來。

那一邊，霍都和郭靖幾人卻也對話完畢，陸冠英依着中原待客禮儀加了一席貴賓席當中，讓那一行人坐下。

嚴綠留神細聽，原來那高瘦的藏僧便是金輪法王，這有着不輸于五絕功夫的蒙古國師，當真要動起手來，只怕在場的只有郭靖能勉強一戰了。

她正看時，何太玄忽然湊過來低聲道：“阿綠，這金輪法王十分厲害，我師傅舊年曾經同他打過，也不過是個平手，不知道郭大俠和黃幫主，可有什麽法子取勝沒有。”

此時席上卻已經是談不攏了，眼看就要開打，她素來警覺敏于常人，感應到了場上的緊張氣氛，不由得暗暗提氣戒備，手指剛剛碰到桌下的寶劍，卻忽然覺得一雙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背。

她微微一驚，轉頭看時，卻見何太玄朝着她輕輕笑道：“阿綠，稍安勿躁，我瞧朱四爺和黃幫主似是胸有成竹，已有妙計，咱們且先靜觀其變罷。”

他語氣輕柔，掌心溫暖，嚴綠給他這麽一握，心中竟奇跡般的有些安定了下來，正想将手抽回來，卻忽然聽得他在耳邊輕聲說：“阿綠放心罷，這法王武功再高，咱們一起的話，也不怕他。”

她動作一滞，側目望向他時，正見到他注視着自己的那對漆黑的眼眸，在燭光的映襯下，溫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心中便忽然一動，竟立時有了一種，若真是他們聯手，說不定天下便真的再無敵手了一般的微妙的安心。

他們彼此是那麽熟悉而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如此的勢均力敵、一旦雙劍合璧，并肩迎敵，說不定，就能解了今日的危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