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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景染仿佛很久沒見司清岳了。
從前他總能找出一些理由來她的府邸, 知道她處境艱難,他每次過來都不空着手。上到绫羅綢緞、頭面飾品;下到雞鴨魚肉,時令水果。
從前景染只覺得他上不得臺面, 也總懷疑司清岳是在羞辱她。
堂堂一國公主, 衣食住行竟都要一個男人來維持。
所以她總是找些理由躲着他,甚至隐隐有個念想,他日後再不來煩她就好了。
現如今……
她的想法成真了, 可她卻有些不習慣了,仿佛無形中,自己将什麽東西弄丢了。
景染有些不甘心, 畢竟無論是從出身還是長相, 她都比大理寺的那個小吏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可司清岳為什麽會移情別戀?
就像現在, 她已走到他的面前,可男子眸色冷冽,神情冷漠,仿佛再看無關緊要的存在。
也似乎在發呆。
“小岳?”景染忍不住又喚了他的一聲。
司清岳終于有了反應,他的嘴角微翹,似揚起了一抹嘲弄的冷笑,最後微微側身與身邊的女子道:“姐姐, 我們走吧。”
鄒恒不知兩人什麽情況, 只覺得陽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半熾熱如烤;一半陰寒如冬, 鄒恒想了想, 伸手将男子的手握在掌心裏, 與他一道離開了。
路過景染時,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美目登時覆上了風霜色,凝落在鄒恒的臉上,眼神如刀,似淬了毒。
鄒恒只是淡淡掃過她的眉眼,從容凝望前路。
“手怎麽這麽涼?”她走遠才道。
司清岳微微緊攥她的手,不答,只是将下巴湊到她耳畔低語:“姐姐不是說不要胡鬧?為何自己先忍不住了?”
鄒恒氣若幽蘭的臉色無端多了一份羞赧,想要松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緊攥。
“姐姐,”他問:“如果一個人對我有利用之心,我亦恨她入骨,我要怎麽報複她方顯痛快?”
鄒恒娴靜的眉目微微颦起:“放不下嗎?”
司清岳俊朗的面容凝出一抹寒意:“我曾以為我放下了,可今日一見,方知根本放不下。”
他默了默:“姐姐,我是不是太壞了。”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司清岳曾以為,一切重新來過,他便能放下所有過往。畢竟此時的景染一無所有,過往雖待他不甚親厚,但到底未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可他為什麽一回想到夢裏的畫面,就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以洩他心頭之憤?
久久,掌心傳來一陣細癢,司清岳不禁看向她,女子眉目傳神,顧盼生輝,只輕輕道:“我幫你。”
司清岳一愣:“啊”
鄒恒偏頭看着他:“不是報複景染嗎?我幫你。”
司清岳眸含笑意:“姐姐恐都不知我恨她什麽,如何幫我報複?”
鄒恒嘴角微勾:“這世間事,不一定非得親手做下,才會造成傷害。如果她的未來會對你造成影響,那我就把她所心所想遏制在搖籃裏。”
司清岳微微愣怔:“姐姐知道她想要什麽嗎?”
鄒恒眸色幽暗:“一個皇女所圖,無外乎就是權利和皇位。”
她沉吟片刻:“聽聞奇山公主父君地位低下,導致她在皇宮處境艱難,成年後她雖然搬出了皇宮,但生活供應并不充足,處境并沒有太大改善,是也不是? ”
司清岳點頭:“是。”他輕哼一聲,眸低閃過一抹譏諷:“一無所有,亦不耽誤她四處獻媚,總是端着一副溫和謙虛的虛僞樣子,四處施予郎君柔情,就連中書令大人的孫子,亦視她為入幕之賓。”
鄒恒‘嗯’了一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她無強大外戚,又被女帝冷落。若想在一衆競争者中脫穎而出,只能憑借自身所長,為己謀劃。”
鄒恒記得畢如祈每每提及她時,都是一副鄙夷神色,這裏面似有對司清岳的醋意,但一個上位者被同類以鄙夷之态對待,足可見她的有些手段是上不得臺面的。
譬如,只靠郎君的憐憫過活。
又譬如……
鄒恒反問她:“你猜她一個皇女,不好好待在府中修身養性,來這翠微山莊做什麽?”
司請岳冷哼一聲:“還能做什麽?她每月俸祿雖不少,但後宮女官一貫看人下菜,應該是又扣下她的月例銀子,故此只能與這些商賈交好,混些好處。”
“盡管身份尊貴,卻為了改善境遇,願意屈尊與商人們交往,可見其心性堅韌,善于忍耐。”鄒恒沉思着,拇指輕輕摩擦着他的手指:“如果她一直默默無聞,那倒不足為慮;但若她有機會翻身,定然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你離她遠些,是對的。”
司清岳愣怔須臾:“姐姐怎知她心性如此?”
鄒恒道:“一切衆生皆有佛性,一切衆生皆有魔性;是佛是魔,取決于她如何面對自己的貪欲心。我承認她境遇艱難,但我絕不相信她需要奉承商賈才能獨善其身,無非是不甘心平庸,總想自己所得能配得上她的身份。世界觀被偏見左右,因而容易一葉障目,心懷憤懑。”
司清岳沉默良久:“那我豈不如是?”
鄒恒:“那你決定放下了嗎?”
司清岳斬釘截鐵:“不放!”
鄒恒笑笑:“好,不放便不放。”
話音落下時,黎舒平剛好緩步而來,司清岳馬上松開了鄒恒的手:“不胡鬧!”說罷,稍稍退了半步跟在鄒恒身後,頗有些為人侍衛的架勢。
鄒恒:“……”
掩耳盜鈴,不外如是。
黎舒平一路過來眼神便四下張望,臨近時直接問道:“章郎君沒來?”
司清岳反問她道:“怎麽?你想他了?”
黎舒平面色瞬時染上一抹紅暈,激動道:“司郎君莫要胡說八道,壞章郎君清譽。”
司清岳雙手環胸,暗翻白眼:“清譽那是個什麽玩意?我們兄弟兩個才不屑一顧。”
黎舒平:“……”
鄒恒道:“慕凡雙怎麽說?”
黎舒平瞬間恢複自如神色:“她喜歡交友,所以每隔一段時日就會邀請幾個交好上山。一起休閑放松一二。”
鄒恒微微蹙眉:“一大幫人,也不帶個長随,就單純上山放松?也不搞個娛樂活動?”
黎舒平也覺得不解:“不搞,單純聊天,放松自我。”
一大幫有錢人來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不作孽就不錯了,竟只是聚在一起侃大山?鄒恒一想到那個畫面,只覺得有些魔幻。
“我剛見奇山公主了。”
“奇山公主是與南門婷婷一道而來,她似對香料一事頗為精通?”黎舒平順勢看向司清岳,似在向他詢問。
司清岳點頭:“略通。去年萬壽節,她送了陛下一味親自調制的香料,陛下非常喜歡。”
三人決定到受害者的屋子看看,黎舒平前頭帶路,随口又道:“後山的路雖然崎岖難行,卻也并非一路不通。若章郎君在,二位倒是可以結伴從後山下去看看。我總覺得這一行掌櫃出門連個随從都不帶,有點說不過去。”
司清岳哦了聲:“他就在山下,等不見我,自會上山來尋的。”
黎舒平‘嗯’了聲:“那先麻煩二位郎君了。”
三人說話間來到了第一位死者的院子,聽松園清幽寧靜,與前院相隔較為遠的距離,照應聽松園的仆從名為聽風,三十多歲,背脊微弓,滿手粗粝,司清岳看她步伐輕快,不由湊上前對鄒恒耳語:“應該會功夫,可要我試探一二?”
司清岳的聲音很輕,但鄒恒還是瞧見聽風耳尖動了動,于是搖頭:“不必了,她沒想掩飾身手。”
聽風聞言,轉過後憨憨一笑:“住在山上嘛,萬一被歹徒圍攻,沒點功夫怕是要被欺負嘞。”
黎舒平問道:“各院子主事都會功夫嗎?”
聽風道:“差不多嘞。”
鄒恒:“我瞧大姐耳力不俗,事發當晚,竟沒聽到打鬥聲嗎?”
聽風一愣,旋即呵呵一笑:“不知道嘞,蒼掌櫃不讓俺們靠近,俺們便都守在院子外,不敢輕易靠近。而且當晚雷聲陣陣,屬實沒有聽見異樣。”
說話間,聽風推開了房間的門。
房間是很傳統的“二室一廳”布局,分為正房、廂房、與廳堂。
蒼茹雲的屍體被發現在了正房的床榻上,脖頸被尖利的瓷器割喉而亡,因為整個床榻一片淩亂,血跡斑斑。
聽風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早起叫了三次門都無人理會,察覺不對,于是推門而去,就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蒼茹雲。
當時的蒼茹雲眼睛大睜,目光無神的盯着房梁,俨然是死了幾個時辰了。
黎舒平觀察着床鋪,從床架的雕刻到床幔的質地,再到床上鋪設的被褥和枕頭,無一不顯示出主人的品味不俗。
與此同時,鄒恒則更關注整個房間的布局。看得出慕凡雙在裝點上頗廢心思,屋內的裝飾簡潔而不失雅致,每一件家具都擺放得恰到好處,鎏金的香爐、精美的壁畫、甚至于窗邊擺放的盆栽都被精心修剪過。
茉莉在盆栽裏綻放,輕風拂過,為室內送來點點清香。
“這些花是誰在打理?”鄒恒随口問。
聽風的視線從床榻轉移過來,随意撇了眼窗臺的盆栽:“我嘞。”
鄒恒微微一笑:“看不出來嘛,大姐竟還是心細之人,花養的不錯。”
聽風默了默,笑說:“平常就是澆澆水,不難養的。”
鄒恒摸了摸表面的土壤,幹巴巴的,許是這兩日主人疏于打理。
聽風見狀,走出屋外,拿着小舀子從廊下的魚缸裏舀了一勺水出來,照着花盆就澆了上來,旋即對鄒恒笑笑:“澆一次頂好幾天嘞。”
鄒恒看着花盆低溢出來的水微微一笑:“是呀,茉莉喜濕,下面多積些水也是無礙的。”
聽風點頭附和:“是嘞是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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