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說好的陪我看日出呢? 快來辦一場預制……

第7章 說好的陪我看日出呢? 快來辦一場預制……

季不寄害死時恩賜母親的第四天是一個晴朗的周末。他躲在一輛車後邊偷溜進時恩賜家所在的小區,憑借記憶找到那棟歐式風格的別墅,蹑手蹑腳地翻入他家後院。

正值乍暖還寒之時,別墅周圍草木發芽冒出綠尖兒,處處是春意盎然的景象。

當了十幾年乖學生的季不寄從未想過自己有有朝一日會有如此厚的臉皮,做出翻栅欄強闖民宅的舉動。

但如果他不這樣做,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見到時恩賜的機會。畢竟時恩賜連續三天沒去學校了,電話也無法打通,似乎是鐵了心要與他斷交。

建立一段長久的關系對季不寄來說是極其艱難的事情,因此他不想稀裏糊塗地結束,他要讓時恩賜當面告訴自己內心的想法,對這段關系給予宣判。

他穿過後院,踩着人家的草坪往時恩賜的房間走去。時恩賜住在一樓,卧室陽臺上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他無意驚擾他家長輩,打算在那叫對方出來。

然而他才接近幾步,便聽到屋裏傳來了時恩賜的聲音。

他在和一個男人談話,另一道聲音季不寄同樣不陌生,是時恩賜的父親。

季不寄迅速蹲下,就近鑽入一處草叢裏,顧不上紮人的枝杈,豎起耳朵捕捉室內的動靜。

兩人正在往陽臺的方向靠近,時家的別墅隔音做得很好,季不寄并不能聽清楚他們在聊些什麽。不過,在時恩賜的父親摔門走前,他聽到時恩賜擡高音調說了聲:“我和他早就絕交了,我讨厭——不,簡直恨透他了!”

屋子裏的聲音徹底消失後,季不寄在草叢裏蹲得腿腳發麻,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腦子裏只有一個字眼。

恨。

時恩賜恨自己?

不真實感來得如此強烈,季不寄大腦宕機,無論如何都無法料到待人寬容的時恩賜嘴裏,原來也會蹦出這種字眼。

他和時恩賜這個學期時常冷戰,鬧起矛盾來能足足幾日不産生任何交流。但時恩賜從未對自己說過這般極端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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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不寄知道,這是他罪有應得的。他犯下的錯,時恩賜把自己送上天給時母陪葬都不為過。

已經沒有當面确認的必要了,季不寄達成了這次潛入時家的最終目的,如遠處被風吹散的白煙般魂不附體地往外走。第二次翻栅欄的時候,他碾了一腳後院種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給園丁的勞動成果留下一串鞋印。

——

季不寄快要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從飯店挪回宿舍的了,他總覺得一路上吵吵鬧鬧的,左耳邊是那個金發小人在木地板上咯噠咯噠地蹦跳,右耳邊時恩賜絮絮叨叨地勸他戒酒。

煩死了,時恩賜,死了還那麽煩。

兩種聲音仿佛被扯長的音線鑽入耳膜,他寝不安席,輾轉反側了一夜才沉沉睡去。

不大的四人宿舍被夜色吞噬,走廊處的長明燈亮着,光線自門縫洩入。暑期的校園寧靜幽深,臨近破曉時分,耳畔忽響起一道完美無暇的聲線。

“季不寄,說好的陪我看日出呢?”

那音質純淨如同晨露,似是隔着層層疊疊的雲霧,聽起來逼近又遼遠。季不寄覺得自己仍在夢裏,唯獨這時,他才能和那個惹人生厭的家夥重逢。

他拾不起昏沉的意識,來不及去找回維持了四年的痛恨,朦朦胧胧間捕捉到那人俯身貼近自己,發絲被撩至耳後,距離一寸寸拉近,狀似親昵地耳語着。

“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珠落玉盤,敲冰戛玉,對方的聲音清晰可聞,一貫清亮明朗的嗓音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壓抑過的危險低柔,在清清冷冷的晝夜接替之際顯得無比甘冽。

季不寄頓時睡意全無,雙目倏地睜開,直直地瞪着雪白的天花板。他平躺在床上,轉動着視線,周遭一幹二淨,空無一人。

恰逢其時,他習慣性地擡手去掖耳側的頭發,手臂滞于半空,他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住了。

誰替他撩去了一側的鬓發?

睜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球,季不寄摸起手機,插上耳機進入了養成游戲,企圖依靠創造新的記憶來掩蓋內心的瘡痍。

“天國公主養成計劃”的配樂常給他一種身臨其境的錯覺。截止目前為止,這游戲出現了五種以上bgm,每一種都非常抓人耳朵,季不寄猜想這游戲的制作公司大抵是財力雄厚的。

在潺潺流水般的悠揚旋律中,金發小人抱着一大包面粉走入廚房,身上穿着圍裙,似乎是要制作食物。

【有些苦惱要吃什麽。】

季不寄停頓在彈出的互動框裏,他注意到屏幕頂上的灰色柱狀橫條被點亮了,自一端起,綠色的占比爬過了百分之五。原來這是一個進度條。

是指代什麽的?

他光睡了一覺,第二天就漲到百分之五了?

他心底疑惑着,将目光投向中間的互動框,指尖觸碰。

【開始制作“米面包”】

金發小人從冰箱裏搬來了牛奶、黃油和雞蛋,于竈臺前忙碌了起來。季不寄找不到可以觸發互動的按鍵,只能幹盯着他下廚的背影,不一會兒就走了神。

時恩賜在第21個問題裏曾問他,面包還是米飯?

他當時已經習慣了這些無厘頭的問題,認真思索了一下,遲疑地回複道,一定要選一個嗎?

倘若是以前的季不寄,必是要毫不猶豫地選擇米飯的。他喜歡大米顆粒分明的口感,然而患了胃病後反倒偏愛拉面多一些了。

他問出這個問句後,不确定是否打破了對方的規矩,遂補充了句,大概是面包吧。

游戲裏的時間快于現實許多,幾分鐘的功夫,熱氣騰騰的面包新鮮出爐。金發小人關上烤箱,抓起蓬松噴香的米面包咬了一口,雪白的指尖壓在外皮上,面包金黃誘人。

季不寄胃部一陣痙攣,看得有些餓了。待游戲日常結束後,他換好衣服出了門,難得想要去一趟大學城附近的面包店。

洗漱聲吵得睡覺的舍友罵了聲街,季不寄把他不滿的罵聲關到門後,步行前往目的地。

這家面包店是今年二月份新開的,店內設有堂食的桌椅,周末一向座無虛席。好在今天是周三,美食街沒什麽人,隔着玻璃窗季不寄看見店主正端着烤好的面包自後廚出來。

門口懸挂的風鈴聲叮當響起,有客人進門,店主微笑着招待道:“早上好,看看來點什麽?”

季不寄點了下頭,在展示櫃裏找到目标,夾了只米面包結賬。

這家店的東西做得口感輕盈,哪怕是不好甜食的季不寄偶爾也會來這兒買些早餐。

“請問您是堂食還是打包?”

季不寄想到宿舍裏飽含起床氣的舍友:“堂食吧。”

于是他端着托盤走到堂食區,剛在牆角坐下,便被人叫住:“小季?”

他回頭,瞥見一中性打扮的女子朝他揚唇一笑,邁着貓步坐到了他對面。

“你那優質股男朋友呢?”

她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季不寄不想搭理她,低頭咬了口面包。

這女子名叫蔣木,是時恩賜曾經的鋼琴課老師,大概也算他倆的共同朋友。時恩賜素來左右逢源,在哪一年齡段都吃得開,家道中落後仍舊和她保持着密切的聯系。

季不寄上次與她見面同樣是在面包店,蔣木眼尖,老遠發現他,跟他打完招呼閑扯了幾句。

臨走前還善意提醒道:“你知道時恩賜在附近上學嗎?可千萬別讓他看見你。”

道理他也懂,只是無故被人點出來,季不寄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

第二次相遇,他凝視着米面包芯裏凹陷的孔洞,驟然道:“你怎麽知道我有過男朋友?”

蔣木嘬着吸管:“時恩賜說的喽。”

季不寄一怔,他談戀愛這件事沒告訴過任何人,林入寒思慮諸多自然更不會告知他人,時恩賜又是怎麽知道的?

“好奇嗎?”蔣木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變化,笑眯眯地問他。

季不寄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等待她的下文,卻只等來了一句夾帶笑意的:“我也很好奇。”

他白了蔣木一眼,怪不得她能和時恩賜玩到一塊兒去,三十幾的人了還天天做些幼稚的行為。

“不逗你了,說正事。本來還想微信聯系你的,既然遇見了我就當面說吧。”蔣木鋪墊結束,攪着奶蓋問:“這周末時恩賜葬禮,你來嗎?”

季不寄搖頭:“我不去。”

“你不去?真的?”蔣木咬着吸管,語氣訝異。她試圖從季不寄臉上看出些什麽,然而他的神情無波無瀾。

她啧啧了兩聲,遺憾道:“你倆以前關系多好呀,還吵着要一起在泳池裏住一輩子。”

季不寄只怕現在的時恩賜變成水鬼拖他下去。

“那也是以前了。”他平淡回應。

蔣木挑起一側眉毛,提議道:“今下午一塊兒去給他挑張遺照?”

季不寄愣了下:“你給他挑?”

“他家裏沒人管,我想着到底是要辦一場追悼會的,就自作主張啦。”蔣木捧起冰飲,淺笑吟吟。

時恩賜的母親多年前駕鶴西去,父親又因投資失利備受打擊住進了精神病院。他家為家族産業,那群便宜親戚合夥人卷款而逃,更不可能替他舉辦喪事了。

人死本是一件傷心的事,但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時恩賜擁有能把一切嚴肅事情玩笑化的能力。他上陶藝課時曾嘻嘻哈哈地給自己搓了個七彩陶罐,聲稱要充作死後的骨灰罐,還怕自己将來長得過于高大魁梧裝不下,把罐子搓得又圓又大。

他覺得不吉利,這家夥卻一本正經地将這稱之為“預制葬禮”。

季不寄想,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理解時恩賜的幽默細胞。

“你自己去吧。”他回絕道,而後又補充了句:“骨灰罐給他挑個漂亮的。”

不曾想蔣木卻道:“這倒是沒機會了,時恩賜生前簽了遺體捐贈協議,屍體早就送去做防腐處理了。”

季不寄緘默片刻,偏過頭去。

蔣木以為他在看牆上貼的便利貼,扭頭去瞧那些花花綠綠的紙上寫了什麽。她瞥見一張粉色的便簽上龍飛鳳舞的寫着:抹茶面包不夠苦。

字跡和記憶中的某個小孩很像,不過那小孩嗜甜如命,若輪到他來寫,理應是:不甜怎麽能叫做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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