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相思 “如你所願”這四個字甫一落……

第45章 相思 “如你所願”這四個字甫一落……

“如你所願”這四個字甫一落下, 應咨就已經開始後悔。

但說出去的話,宛若潑出去的水,應咨在沙場上戎馬倥偬七八年, 自認為沒有遇到過讓他覺得難纏頭痛的對手, 但在面對姜盈畫時, 卻少有的察覺到了棘手和不知所措。

往前進一步, 能看清對方身上豎起的尖刺;往後退一步, 是讓人心驚的疏遠冷淡, 站在原地不動, 反而又添無話可說的尴尬。

應咨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他掉頭往外走去, 任由夜風吹過自己的臉頰, 未着外衫的身體被風撲的發涼, 但進入胃中的酒是熱的。

冷熱交加, 他頓覺不舒服起來, 頭昏腦脹, 頭重腳輕, 有些想吐, 扶着樹緩了好一會兒, 才勉強睜開眼睛, 看向不原處清淩淩的圓月。

怒意上頭,應咨還記得給姜盈畫披衣, 防止他着涼,但出來時, 卻忘了給自己多加件衣裳。

每一次争吵過後, 應咨都會自己出來走走,冷靜一下。

他從來不會讓姜盈畫在和他半夜争吵後出門,因為他知道姜盈畫為了他和姜家幾近決裂, 姜盈畫除了應宅無處落腳,他要是因為吵架沖動,一怒之下把姜盈畫趕出門,那姜盈畫還能去哪裏呢?

——姜盈畫不僅無處可去,甚至還會因此,背負旁人的苛責和流言。

衆口铄金,旁人的指點和議論,甚至比刀斧加身還要厲害、可怕。

應咨不想讓姜盈畫經歷這些。

他清楚,雙兒的地位是遠遠不如男子的。

雙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個社會給了雙兒太多的條條框框的拘束,包括生孩子、傳宗接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這個社會給男子的規訓,更是壓在姜盈畫肩膀上的沉重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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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正妻者,要賢惠、寬容、甚至在未能誕下子嗣時,還需要親手将旁的雙兒送到自己丈夫的床上,才能不落善妒的“罪名”。

對于姜盈畫心中的壓力和苦楚,應咨一直都知道。

但他仍舊不希望勉強姜盈畫懷孕生子,他也不想要姜盈畫做什麽賢德的正妻或者世子妃,他只需要姜盈畫一輩子開開心心的就好。

若是姜盈畫實在想要子嗣,等到時機成熟,應咨自然會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到他膝下,即便并非兩人親生,老了也依舊能享天倫之樂。

可惜他終究不是姜盈畫,無法代替姜盈畫去思考、去感受。

因為縱然能理解,但應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依舊對姜盈畫不由分說強塞一個人到他床上的行為,感到無比的憤怒。

他這一次并沒有選擇低頭哄姜盈畫,因為他知道有一就有二,倘若他這一次因此容忍縱容,那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送到他床上——

怕是直到他有了長子,姜盈畫才會罷休。

而另一邊,姜盈畫也并未覺得自己有錯。

兩人莫名又重新陷入了僵持冷戰之中。

而如墨自從被應咨踹了一腳之後,第二天依舊吐血不止,姜盈畫吓得不輕,輪番請了郎中和太醫上門,給他看診。

看着如墨躺在床上慘白衰敗的臉,姜盈畫心中愧疚難安。

他握着如墨冰涼的手,垂頭心想,難不成,自己真的錯了麽?

難道他真的不該這樣做?

可他.......可他真的只是想做一個好妻子啊。

可眼下應咨與他冷戰、如墨吐血染病,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釀成的苦果。

姜盈畫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氣。

是他惹了夫君不高興,也是他........害了如墨。

他不配當一個好的妻子,一個好的主母。

思來想去,他還是将休書遞到了應咨的案頭。

應咨從厚厚的案牍之中,擡起頭,握着筆看了他半晌,許久才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話題:

“如墨他.......他的病,如何了?”

“好一些了。”姜盈畫說:“早起沒再咳血了。只不過臉色依舊不好,大夫說,還需卧床靜養半年休息,不能勞心勞神才行,否則會落下心疾。”

應咨“唔”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保持沉默。

姜盈畫見狀,走上來,又将休書往他面前推了推,道:

“簽了吧。”

應咨看着他,半晌才道:“非得如此,對麽?”

姜盈畫也看他,許久,方露出一個慘然的笑:

“難道你認為,你我之間,日後還有話可說麽?”

應咨:“...........”

彼此都認為自己沒錯,誰也不願意先低頭,冷戰僵持許久,到頭來,也終究得慘淡收場。

不如現在及時止損,好歹還能給彼此留下一個還算完滿的回憶和結局。

應咨沉吟許久,并不動筆,視線垂落下來,直直地對着那封休書,沒有開口說話。

姜盈畫聞言也不急,就這樣安靜地站着,等着應咨的動作。

許久,接近一炷香之後,應咨見姜盈畫依舊站着不動,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舍的神情,才方知姜盈畫決心已定,他強留也無用。

再強行在一起,只有相對無言。

思及此,應咨終于擡手,在休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盈畫見狀,眉心微動,上前去,将休書拿了起來。

白紙黑字,從此緣分已清,兩無挂礙。

姜盈畫看着坐在位置上不動的應咨,将休書折好,放進袖子裏,旋即福身,對應咨做了拜別的最後一禮,嗓音發顫:

“山高水遠,願此後郎君自珍重,百歲無憂。”

應咨看着他,沒應這句,只道:

“你的那些嫁妝,都還在庫房裏,應家沒有動用,你可以盡數帶走。”

他頓了頓,又若無其事道:“城中還有幾處宅院田地,我買後并沒有住過,幹脆都贈于你吧。你房中伺候慣了的幾個小侍仆役,也都一并帶走,我屆時叫管家将他們的奴籍文書交給你。”

他向來話少,臨到分別的時候,卻意外地話多了起來,絮絮叨叨說了很久,都是有關財産分割的事情。

應家的家大業大,要從頭開始分割,總是分不完的。

除了歸還姜盈畫的全部嫁妝,應咨将自己名下的半數宅院都給了姜盈畫,還有這幾年來自己的所有俸祿賞賜,只要是錢,都換成了大額銀票或者黃金,全給了姜盈畫。

眼看着姜盈畫的馬車離開,應咨才遲來地察覺,自己現下可真的是兩袖清風,兜裏一個鋼镚兒都沒有,真的是個窮光蛋了。

負手看着姜盈畫的車馬離開,應琏看着應咨默然的神情,嘆氣道:

“哥,你這又是何苦呢。”

他欲言又止:“嫂子他.........”

“都別說了。”應咨擡手下壓,直住了應琏的話題:

“若再強留他,他免不了又生心結,到時候夜裏輾轉反側,反而讓彼此都身心俱疲。”

應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看他這般,我也難受。不如放他離開,讓他從此清淨,不再受那生兒育女的苦楚。”

“哥,那你呢?”應琏一句話就把應咨問住了:

“你的心,從此就清淨了嗎?”

應咨:“”

他沉默片刻,最終也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地又嘆了一口氣。

姜盈畫走之後,一向身體健康的應咨忽然發起了高燒,大病了一場。

他的病來勢洶洶,燒的渾身骨頭疼,什麽東西都吃不進去,夜裏還喃喃說胡話,把向來穩重的楚袂都吓壞了,整日整夜地守在應咨的床前,看着應咨掉眼淚,直到三天後應咨的燒退了,才緩緩放下了心。

她一開始還怪應咨自作主張和姜盈畫和離,應咨高燒生病後,她只恨自己豬油蒙了心,答應了與姜家的那門親事。

一場親事,沒緩和應姜兩家之間水火不容的關系,反而讓兩家人結下了更大的梁子,如今兩家皆兩敗俱傷,彼此都視對方如同仇敵那般,相互憎恨。

而另一邊,姜盈畫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雖然他有了一筆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但沒了應咨,他只覺每日每夜都無比難挨。

尤其是第一天住進沒有應咨的宅院,孤身躺在冰涼的床上,一想到再也見不到應咨,姜盈畫就有些想哭。

可哭又有什麽用呢?

禍是他闖出來的,和離也是他提出來的,就算是他把眼淚都哭幹了,應咨也不可能為他再回頭了。

自己一個人流眼淚哭沒意思,姜盈畫哭了一會兒就哭累了,模模糊糊又睡了過去。

夢裏又夢到應咨。

姜盈畫沖過去抱住他,可應咨身姿似仙一般飄渺,姜盈畫還未抱住他的腰,應咨就如同一陣風沙散去了,任姜盈畫怎麽努力,也無法抓住。

夢裏他哭了一夜,夢外他睜開眼,眼淚也打濕了枕巾。

他不敢說自己和離後第一天就後悔了,他不配。

呆在昏暗的小屋裏,既不點燈也不清掃,頭也不梳,飯也不吃,昏昏噩噩地過了幾日,就在姜盈畫以為自己要爛在屋裏發黴的時候,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姜盈畫流淚的眼睛被慘白的陽光刺進來,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睛适應了好一忽兒,才看清門口站的人是誰。

是他的前嫂子,沈初晴。

“咳咳咳........”

沈初晴被房間裏的灰塵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姜培安攬着他的腰,往後退去,順帶用手揮開灑下陽光的灰塵。

“..........嫂子?”許是沈初晴的咳嗽聲吸引了姜盈畫的注意力,姜盈畫遲鈍地擡起眼睛,伸手揉了揉,啞聲道:

“你怎麽了來了?”

沈初晴腿腳不便,被姜培安帶回去,治了幾個月,勉強能走幾步路,但仍離不了拐杖。

沒有拐杖的時候,就只能靠姜培安攙扶着他。

他被姜盈畫扶着,幾乎是一瘸一拐地挪到姜盈畫身邊,看着姜盈畫這副頹喪的模樣,心裏又是急又是氣,勉強站直之後,胸膛急劇起伏片刻,忍不住大聲斥道:

“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沒有男人你就活不了了?!”

姜盈畫被沈初晴說的想哭:“嫂子........”

沈初晴伸出手,戳了一下姜盈畫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

“你有手有腳的,又不像我一樣殘了。就算和離了,也可以出去經商、游玩,你還這樣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和空閑可以去揮霍,何必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做出這樣不人不鬼的消沉模樣來!”

姜盈畫被說的掉眼淚:

“可是嫂子,我真的好想他.........”

沈初晴被姜盈畫說的很無語,用指尖使勁兒戳了姜盈畫幾下,道:

“不許哭!”

他說:“和離之後,他給了你錢沒有?”

姜盈畫點頭,嗓音哽咽:“........給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給了好多。”

沈初晴聞言,臉色緩和了不少:“那嫁妝呢?都還回來沒有?”

“還了。”姜盈畫抽了抽鼻子:

“我清點過了,一個都沒少。”

“..........還不算傻到無可救藥。”

沈初晴的腿不能久站,沒多久就只能被扶着坐了下來,看着姜盈畫,随即拿出帕子,給他擦眼淚道:

“好了,別哭了。”

他說:“和我回家去。”

姜盈畫聞言瞅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哽咽道:

“我不回去。”

他說:“回去了,他們會說我閑話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沈初晴道:“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我不放心。”

姜盈畫說:“嫂子,我都十九了,能照顧好自己。”

沈初晴的語氣開始變的嚴肅起來,不容拒絕道:

“不行,你跟我回去。”

言罷,他拉起姜盈畫的手,就想帶他走,可是他自己腿腳本來就不便,根本拉不動姜盈畫,還未起身就反被姜盈畫拽回來,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不回去,嫂子。”姜盈畫滿臉寫着抗拒道:“我回去了,爹爹肯定會打死我的。”

“這........”沈初晴看着他,聞言果然遲疑了片刻,半晌才道:

“但你一個人住在這裏,能照顧好自己麽?”

“不是一個人,還有很多仆役。”姜盈畫想了想,又強調道:

“如墨也在。”

提到如墨,姜盈畫的眼神不由得又變的閃爍起來,難過道:

“不過他被我拖累了,現下身子不好,還在偏院裏修養着。”

沈初晴不由得問:“他怎麽了?”

因為面前的人是沈初晴,不是旁人,姜盈畫猶豫片刻,還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沈初晴。

“.........你是說,應咨拒絕了如墨做妾,甚至還因為這件事,和你和離了?”沈初晴愣了愣,完全表示無法理解:

“若我當初同意給你哥納妾,你哥指不定有多高興呢。”

姜培安:“...........”

他輕咳一聲:“我說了,當初我是因為你........”

他說到一半,又想起姜盈畫還在,覺得在姜盈畫面前提起這件事有些沒面子,索性不說了。

“是啊。”姜盈畫有些無精打采道:“現下不僅妾沒納成,我也........如墨也.........”

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抽了抽鼻子,又有些想哭了。

“........罷了罷了,許是應咨不滿意你給他挑的妻妾吧,下次總該先問他喜不喜歡才是,免得弄巧成拙。”

說到一半,沈初晴又想起姜盈畫和應咨兩個人其實已經和離了,多半沒下次了,尴尬了一會兒,又強行轉移話題道:

“你陪我去看看如墨吧。”

看着姜盈畫将自己悶在屋裏的模樣,沈初晴總歸也是心疼難受的,總該把姜盈畫騙出屋內,出去曬一曬太陽,去去黴味方好。

來到偏院,姜盈畫推開了如墨的房門。

如墨身體還未大好,躺在床上,有一陣沒一陣的咳嗽。

他是雙兒,本來身體就脆,怎麽可能經得起應咨大怒下的一腳,現下躺了半個月也不見好,雖不咳血了,但一咳嗽,胸膛仍舊牽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雖然不咳血,但臉色蒼白一片,看起來是真的病的很重。

古代仆役的命都賤,不值錢,可以任意打罵買賣,像姜盈畫這種還舍得給如墨花錢治病,讓他修養的好心主人家,也不多了。

如墨聽見有人推門進來,輕咳幾聲,起身往外探出頭去,見是姜盈畫進來了,慌忙就向從床上下來下跪行禮。

“別跪了,你好生先躺着。”

沈初晴一瘸一拐地走到如墨面前,凝視着如墨蒼白的小臉,道:“你可怪盈畫麽?”

如墨聞言,輕咳一聲,搖了搖頭,道:

“我不怪夫人。”

他頓了頓,又黯然傷神道:“是我貪心了。若我不貪心,便不會有今日如此的禍患。”

沈初晴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和姜盈畫對視一眼,片刻後道:

“我記得,你還是我剛嫁入姜家、頭一回執掌中饋時,瞧你聰明機靈,特意把你撥給盈畫伺候的家生子。如今你變成這樣,倒也有我的一份因果。”

他說:“今日瞧你這般,我心裏也難受。不如我自作主張,給你一張放良書,脫你奴籍,如何?”

如墨聞言一愣,聽說能脫奴籍,登時不可置信地哆嗦起來:

“您,您說的是真的?”

沈初晴看了一眼姜盈畫,道:“盈畫,你該不會不同意吧。”

姜盈畫道:“嫂嫂開口,盈畫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沈初晴點了點頭,思索半晌,道:

“你奴籍脫了之後,也該有個好去處。雖然做不成高門妾,但嫁給良人做正妻,倒也不錯。我丈夫........姜培安身邊有一手下,叫謝清玄,年二十三,前年中舉人,今左遷七品大理寺主簿,我瞧着人沉穩,模樣也俊俏,年齡也輕,倒是不錯,你嫁過去,瞧在将國公府的面子上,他定不會薄待你。日後他若是在官場上平步青雲,給你掙一個诰命夫人來,也未可知。”

“.........二十三?”如墨聞言一愣,嗫嚅道:

“竟二十三了,還未娶妻麽?”

“說是原有一妻,自小體弱多病,十六歲那年過門,不到兩年就沒了,後一直未再娶。”

沈初晴說:“雖是續弦,但也是正妻,謝清玄膝下也無子嗣,你嫁過去,不會受排擠委屈。”

如墨猶豫片刻,想來想去,心道主人家的眼光多半不會錯,況且沈初晴既開口允了他放良書,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如今還給他婚配,左右都是一番好意,不好再拒絕,不然顯得他挑三揀四、不思感恩,便也遲疑着應下了。

解決了如墨的事情之後,沈初晴又再度勸姜盈畫回家。

但姜盈畫已經沒臉回姜家了,只問過沈初晴父母是否安好,便也沒有別的了。

夜色漸深,姜培安見時辰到了,便道:

“該回去了。”

他說:“做針灸的大夫快來了。”

沈初晴聞言,只好撐着桌子站起了神,搖搖晃晃地對姜盈畫道:

“盈畫,要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嫂子,我能應付的。”姜盈畫看了看沈初晴,又看了看守着沈初晴一步為曾離開的姜培安,遲疑道:

“嫂子........哥,你們這是.......和好了麽?”

沈初晴:“...........”

他沒轉頭去看姜培安,只咬牙道:

“待我腿腳好了,定離他離得遠遠的,再不回來。”

姜培安扶起他胳膊,敷衍道:

“嗯嗯嗯,走吧。”

沈初晴:“...........”

姜盈畫:“..........”

他沒敢去看沈初晴鐵青的臉色,只失笑地站起身,送姜培安和沈初晴離開。

等姜培安把沈初晴抱上馬車的時候,姜盈畫忽然想到了什麽,對沈初晴的馬車大喊道:

“嫂子,你改日把謝清玄的畫冊送到我府中來,我好給如墨看看,否則若是如墨見了不中意,我們也不好強配鴛鴦。”

“........知道了。”沈初晴掀開馬車簾子,對姜盈畫道:

“你放心吧,我定擦亮眼睛,給如墨找個如意郎君的。”

他說:“他雖然是小侍,但到底是從小服侍過你的,人品性情我再清楚不過,随便找個小厮作配也可惜了。那謝清玄雖然之前只是寒門布衣,但三代為農家世清白,現又高中,在朝為官,雖只有七品,但我瞧着倒是清俊端方,潛力無限,來日飛黃騰達,也未可知。”

姜培安在一旁,見沈初晴信誓旦旦,面色古怪,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他..........真有你說的那麽好?”

姜培安陰陽怪氣道:“還清俊端方.........你認得出除我之外的其他男人的模樣麽?”

沈初晴惱羞成怒:“你閉嘴。”

姜培安:“.........”

其實,只有他知道,沈初晴什麽都好,就是有個小毛病,就是有些臉盲。

雙兒和女子還好,他還能勉強辨認,但是看男人,在沈初晴眼底,除了姜培安長的更不一樣之外,其他男人長的都差不多,認人全憑聲音和感覺。

雖然沈初晴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有了沈初晴的再三保證,姜盈畫還是勉強放下心來。

眼看着沈初晴的馬車走遠了,暮色四合,姜盈畫也緩緩踱步入院中。

夜風吹來,姜盈畫打了個激靈。

一旁的小侍給他披上披風,輕聲細語問:

“夫人這幾日都未進多少水米,可要傳膳。”

姜盈畫恹恹道:“沒什麽胃口。”

他餓的胃痛,但又想吐,可肚子裏又沒什麽可以吐的,難受的不行,想了想,又道:

“還是叫小廚房做一些煎茶和清粥過來吧。”

他說:“不用做太多。”

小侍應了:“是。”

姜盈畫忽又記起了什麽,道:“如墨的藥也記得煎了。他想吃什麽,也問問他,做了一道給他送過去。”

小侍又回:“是。”

姜盈畫沒什麽胃口,草草地吃了幾口,睡前又吐了個幹淨。

他實在難受,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了應咨的氣息,還沒反應過來,伸出手去想要抱,但睜開眼睛時,被窩裏空空蕩蕩的,哪有應咨的影子。

姜盈畫睜着眼睛,看着空茫的房屋,緩緩支起身,掀開床帏,走到大開的窗邊,伸出頭,往外望去。

小侍揣着手睡在牆根下,聽到聲音擡起頭,見姜盈畫醒了,慌忙起來,跺了跺酸麻的腳,問:

“夫人,怎麽了?”

“.........沒什麽。”姜盈畫說:“風太大了,起來關窗。”

“诶?”小侍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撓頭道:“我記得我關了呀。”

他嘀咕:“難不成,我記錯了?”

姜盈畫笑了笑:“沒關系。”

言罷,他順手将窗阖上了。

再無睡意。

姜盈畫穿了一件外衫,走到桌邊,點起了燭火。

他看着空白的紙面,想到白天沈初晴說的話,心想自己确實應該振作起來,不能整日呆在這屋裏發黴。

可他真的好想應咨........

不行,不能想!

姜盈畫猛地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在安靜的屋子裏顯地清脆無比,惡狠狠對自己道:

“姜盈畫,你不能再想應咨了!”

他決定再想應咨就再給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拿起筆,練練字也好,總之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毛筆尖落在紙面上,姜盈畫凝心聚神,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了滿滿一頁紙。

寫完之後,他對着燭火欣賞自己的字,但看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在整張紙上,都只寫了兩個字——

應咨。

應咨應咨應咨。

一頁紙上,全是應咨。

姜盈畫:“.........”

他擡起手,又惡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還沒落下第二個耳光,他就被自己打自己的力道疼哭了,趴在桌上哭。

姜盈畫一邊哭一邊想,自己可真沒出息。

嫂嫂說得對,他真的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哭了一會兒,又沒人來哄,姜盈畫沒精打采地坐到天亮,滿腦子都是應咨。

想應咨的臉,應咨的笑,應咨的懷抱,還有應咨給他擦眼淚時的表情。

雞鳴三聲之後,他終于想累了,腦子轉不動了,才叫小侍給他進來梳妝。

頭發都好幾天沒洗了,也不梳,就這樣亂七八糟地披着,姜盈畫對着鏡子嫌棄自己。

但他也沒有打扮的心情,沐浴過後,随便讓人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簪了幾個珠釵,也不上妝,就這麽挑了一件的衣服,也沒看和頭上的珠釵顏色搭不搭,就這麽胡亂出門了。

他漫無目标的在路上亂走,散心,試圖把應咨從自己的腦袋裏驅趕出去。

但越是控制,就越是控制不住,最後姜盈畫也走累了,一擡頭,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應府門前。

姜盈畫:“”

他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掉頭就想往門外走,誰料還沒擡起沉重的如同灌了鉛一樣的腿,門就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了。

姜盈畫瞬間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越來越大的門縫,既想見那個人,又怕見那個人。

很快,一張清俊的人臉就出現在了姜盈畫的面前。

他的心瞬間高高提起,看清那張臉後,又很快大失所望——

是應琏。

“喲,嫂子。”晨間有些冷,應琏一邊出門,一邊哈氣,給自己系上披風,道:

“你怎麽在這?”

他開口很自然,像是完全不知道姜盈畫和應咨和離了一樣:

“一大早吃完飯就街上溜達呢?”

他瞅了根本沒吃飯、所以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的姜盈畫一眼,道:“穿這麽少,你不冷啊?”

姜盈畫遲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己出門随便,竟然穿錯衣服了,明明都快入冬了,他還穿了個春衫,只能尴尬地吞吞吐吐道:

“我........那個........也不太冷..........”

“你來找哥嗎?”應琏見他尴尬,于是善意地轉移話題,

“我哥在後面,一會兒就出來了,要不要我幫你叫他?”

言罷,他扭過頭,對身後道:

“哥——”

他話還未說出口,姜盈畫就已經吓的拔腿就跑,因為跑的太慌張,還踩到裙擺,狼狽地絆了一跤。

他都顧不上裙子是不是被弄髒了,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回頭去确認應琏究竟看到自己摔倒的景象沒有,趕緊躲到一家人門口的石獅子後面,捏着耳朵蹲下,全身蜷縮起來藏在石獅子後面,緊張的直哆嗦。

——和做賊似的。

車輪從青石板上碾過,姜盈畫僵硬着身體,側耳細聽着馬車走遠,他才扒拉着石獅子的身體,鬼鬼祟祟地從後面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來。

應家的馬車朝皇宮門方向去了,看樣子,應咨和應琏應該是去上朝了。

想來..........應琏應該是沒看到自己剛才摔倒的狼狽模樣吧。

姜盈畫忐忑不安,又有些沮喪,心想自己怎麽十九歲了,還這麽容易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丢臉?

果然,和應咨和離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應咨應該娶個更聰明的妻子來輔佐他,而不是娶他這個笨蛋。

思及此,姜盈畫更喪氣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應家的馬車走遠,縮起腦袋,收回巴拉在石石獅子上的爪子。

他攤開手掌,看着因為摔倒所以被擦破流血的掌心,有些欲哭無淚。

笨蛋笨蛋笨蛋。

姜盈畫罵自己。

姜盈畫,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他垂頭喪氣地朝家的方向走去,發現又習慣性地往應家的方向走了,又趕緊掉頭。

沒多久,街上擺起了小攤,賣貨郎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周圍的人也多了起來。

姜盈畫茫然地站在街心,聞着包子、面和馄饨的味道,胃中饑腸辘辘,但卻并不想吃,只覺反胃,四處尋覓了一會兒,見不遠處有賣酸棗茶,便過去要了一碗。

“夫人,這酸棗茶可是配着羊湯解膩的。”

賣酸棗茶的攤販詫異道:

“你只要酸棗茶麽?”

“嗯嗯。”姜盈畫道:“你給我吧,多少錢。”

攤販遲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文。”

姜盈畫痛快拿出一塊銅板給他。

接過酸棗茶,姜盈畫一口氣喝了一大碗,喝完之後,胃中又忽然翻江倒海起來。

他趕緊放下碗,扶着樹吐了。

攤販:“”

他膽戰心驚地看着姜盈畫,在姜盈畫是故意來砸他招牌和真的肚子不舒服之間來回糾結:

“........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姜盈畫用帕子擦了擦唇,虛弱地擡頭揚起一絲笑:

“我胃不好,吃東西都容易吐。”

“既如此,夫人應該早點看郎中才是。”攤販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醫館,道:

“那林大夫醫術可厲害了,什麽疑難雜症都能治。”

姜盈畫敷衍地應了幾聲,并不打算去大夫。

回到家中,姜盈畫回到家中,躺下就睡。

他半夜沒睡好,白天倒是睡得香甜,一覺睡到下午,有小侍來報,說姜世子妃送畫像來了。

姜盈畫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姜世子妃說的是沈初晴,撓了撓頭,打了個哈欠下了床,接過了畫像。

既然是給如墨選夫婿,那自然是要好好看一看的。

姜盈畫抱着畫像,去了如墨的房間。

如墨已經得了放良書,心情還不錯,連帶着病也消了不少,此刻正披衣趴在書桌上,學寫字。

姜盈畫進去的時候,如墨擡起頭,見姜盈畫進來了,便笑起身,想要行禮:

“夫人。”

“怎麽不在床上躺着?”姜盈畫聞言詫異道:“起來作什麽?”

“下午喝了藥,感覺身體好些了。”如墨臉頰紅紅的,眼睛也亮亮的:

“我聽說那謝清玄是個舉人,想來是個文化人,我識字不多,有也忘得差不多了,還是起來溫習一會兒,免得嫁過去,大字不識幾個,給夫家丢份。”

“還未嫁過去,就想着給夫君長臉了。”姜盈畫打趣他:

“小侍大了不中留啊。”

如墨紅着臉低下頭,不語。

姜盈畫見了,也不再多嘴,而是和他一起在小榻上坐下,打了個哈欠,道:

“這畫像,是那謝大人的模樣,你瞧瞧,可中意嗎?”

如墨忙道:“自然是沈夫人選的,自然是人中龍鳳。”

話雖然這麽說,但他的眼神還是不住往畫像上瞟,想來也是十分好奇那謝清玄的長相。

姜盈畫也不和他賣關子,用指尖抽出系繩,當着如墨的面,将畫像展開。

卷軸徐徐下落,畫中人的容貌一點一點地出現在了姜盈畫和如墨面前。

姜盈畫還未細欣賞,光乍一看,就被畫中人的長相狠狠驚豔了一把。

嗯.........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确實是好看,說是萬裏挑一,倒也不虛。

姜盈畫和如墨對着燭火品了一會兒謝清玄的長相,還未來得及誇,忽然就越看越不對勁起來。

“.........”

兩人同時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懵然,又再度轉過頭去,看向畫像。

看着畫上人的眉眼,姜盈畫有些懵,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臉頰。

是他想應咨想出幻覺來了嗎?

姜盈畫不确定地想。

怎麽瞧着這謝清玄的模樣,竟然有五分像應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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