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酒後真言
第0024章 酒後真言
晚上的獵場有些暗,大概每隔一丈遠會點亮一盞石燈,石燈不算太亮,勉強能視物。
西風獵獵,吹動着二人的衣袍。
賀昭不過巡視了一圈,就帶着謝庭川回到了營帳內。
“春日裏還這樣涼,”賀昭道,“再吹一會兒,怕是又要傷風了。”
“京郊山風多。”謝庭川回道,“宮中暖和一些。”
四四方方的高牆,密不透風,雖然暖和,卻也孤獨。
“朕讓下面的人送來了兩壺綿竹酒,睡前喝了,暖暖身子。”賀昭将人緊緊拉到了自己的懷中。
謝庭川沒有拒絕。
賀昭倒酒的動作慢條斯理,修長的手指輕輕握住酒杯,酒壺的壺嘴中劃出了一條流暢的線。
“淅淅瀝瀝”的酒聲,在帳外的冷風聲中,顯得有幾分靜人心神的功效。
謝庭川想要伸手去接,但是被賀昭躲過去了。
“朕喂你喝。”他将下巴墊在謝庭川的肩膀上,從後面擁着他,“綿竹酒閉不上西北的烈酒,這個有些甜味兒,你嘗嘗。”
謝庭川抿了幾小口。
“好喝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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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親手釀的酒。”
“嗯?”
賀昭很有耐心地重複道:“一年前放在獵場的,今天叫人從地窖中挖了出來。”
謝庭川怔怔道:“臣有幸……”
“不是有幸,”賀昭打斷他,“本來就是為了你釀的酒,今天才有機會打開罷了。”
謝庭川呼吸都停了片刻。
賀昭這個人,有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恨不得跟他同歸于盡,有時候又溫柔得讓人感覺自己在被偏愛着,忍不住沉淪進去。
哪怕謝庭川知道,他不應該如此。
“你多飲一些,也不算浪費了朕的良苦用心。”賀昭又給他斟滿了一杯,“不過朕記得你的酒量不算太好。”
謝庭川“嗯”了一聲,不過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他哪裏有拒絕的餘地:“那便……多謝陛下。”
賀昭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低沉,飽含着濃濃的占有欲,像是野獸盯緊了自己的獵物一般:“出門的時候,桂花油帶了嗎?”
謝庭川差點被酒液嗆到,有些語無倫次道:“帶,帶了。”
“這裏的沐浴條件差了一些。”賀昭道,“朕今晚弄在外面。”
謝庭川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反正在這種事情上,他一向沒什麽自主權。
“再喝一些,”賀昭給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酒,灌到對方雙頰泛紅,顯然是有了幾分醉意,“臨舟,你好容易醉啊。”
聽到賀昭叫自己的字,謝庭川整個人都繃緊了身子。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賀昭總是叫自己“将軍”,生氣的時候叫大名,開心的時候叫“謝卿”。
好像從來沒有叫過自己的字。
“嗯……”謝庭川的反應有些遲緩,一旦吃醉了酒,他做什麽都慢了幾分。
“還能喝嗎?”賀昭搖了搖酒杯,“還有小半壺呢。”
他一滴未飲,但是逼着對方喝了許多。
可真是個十足的壞家夥了。
“嗯。”謝庭川微微點了兩下頭,棱角分明的臉有了幾分柔和的光澤,“甜的。”
醉醺醺的模樣,竟然有些呆怔。
賀昭的心軟了一片,他摟緊了謝庭川,親了親他的左耳:“喜歡嗎?”
“喜歡……”
“喜歡酒,還是喜歡釀酒的人?”賀昭又問。
“喜歡……”謝庭川的眼神中有些懵然,“喜歡賣酒的人。”
賀昭微微蹙眉:“誰是賣酒的人?”
“死了。”謝庭川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像是睡去了一樣,“是負心人。”
賀昭額角的青筋狠狠一跳:“哪個死人,叫你惦記這麽久?”
謝庭川微微倚靠在賀昭的懷中,他又睜開了眼,手指緩緩劃過他的下颌,摸了摸他的眼睛:“殿下……”
賀昭的手指力猛然發狠,握着對方的肩膀,将人擰得臉頰發白。
他說的是誰,是賀徊?死去的懷王“殿下”?
謝庭川吃痛地吸了一口冷氣:“殿下,門口漏風了,臣去補一下。”
賀昭一怔,手指的力道漸漸松開。
“是獵狗,臣去驅趕它們。”說罷,拍打了一下賀昭握着自己肩膀的手。
賀昭:“……”
這一巴掌的力道可不算輕,賀昭的手背都泛紅了。
但是他沒有生氣,反而看着自己的手,緩緩勾起了一抹唇。
也罷,謝庭川喜歡賀徊,他一直都知道。
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誰叫謝庭川兒時是賀徊的伴讀,不是他賀昭的呢。
還好謝庭川心中還是惦念着自己的,吃醉酒之後,還能想起他們在西北酒樓裏的事情。
能在他心間占據半分席位,賀昭也知足了。
只是……“死人”二字,聽着實在是刺耳。
哪怕是死了,都要被謝庭川放在心尖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都沒有釋懷。
賀昭忽然有些後悔自己這麽早就殺了賀徊了。
早早地離開人世,留給別人的都是最好的少年時的模樣,也難怪謝庭川一直念念不忘了。
“敢躺在朕的懷中想着別的男人,”賀昭貼着他的耳朵,“不想活了嗎?”
“唔,”謝庭川呢喃了一聲,“沒有想別的男人,想的是殿下。”
一直都是,殿下。
賀昭冷哼了一聲:“若是你清醒着也願意這麽甜言蜜語就好了。”
哪怕是假的,也足夠了。
謝庭川擰了擰眉頭,沒有解釋。
“朕問你,”賀昭執起他的手臂,“上個月為什麽劃傷自己的手臂?”
謝庭川緊緊閉着眼睛,但是一直顫抖的睫毛出賣了他。
“不想說?”賀昭問道。
謝庭川點了點頭。
“為什麽?”
“陛下……不是陛下。”謝庭川聲音很輕,“我想要殿下。”
賀昭一愣。
這是什麽意思。
他思緒轉了轉,試着開口問道:“本王問你,上個月為什麽劃傷自己的手臂?你就那麽厭惡和本王做那種事嗎?”
謝庭川咬着唇,搖了搖頭。
“那到底是為什麽?”賀昭見對方願意回答,又放軟了語氣,“本王想知道,臨舟。”
“不想從後面……”謝庭川擡起了自己的手臂,“不想跪着,不想被按着臉。”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不想”。
“手傷了,就不用跪了。”謝庭川的眼尾有些發紅,眼窩也隐隐顯出了幾分深色,“手撐不住,會痛。”
賀昭眼中晦暗了些許,原來如此。
“臨舟是不想要跪着?”賀昭摸了摸他的頭,像是摸着小馬駒一般。
看來改日得再給謝庭川一些特權,比如說除了上朝外都不需要下跪什麽的……
“不是,不想跪着,”幾縷淩亂的發絲遮住了謝庭川的半邊臉,薄薄的唇片翕動着,“第一次,跪着的,流血。”
“好痛。”
賀昭聞言一僵。
他撥開了謝庭川的發絲,低聲道:“後面就沒血了。”
“第一次,是我的生辰那日。”謝庭川喃喃道,“我變成孤兒之後的第一個生辰。”
沒有爹娘的關懷,沒有兄嫂的祝賀,只有一場無休止的施暴。
所以那天晚上感受到的任何痛苦,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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