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第大錯特錯
◇ 第45章 大錯特錯
青綠色的紗幔輕垂着,烷桌上擺着一盞燭臺,散發着幽微燈光。
賀昭将謝庭川小心地放倒在床上,有些粗糙的指腹揉刮着對方的臉頰:“謝庭川,我是誰?”
謝庭川長睫輕閃,清冷的聲音帶着烈酒灼燒過的微啞:“陛下。”
賀昭呼吸輕了幾分,他坐在床邊,撫摸着對方的鬓發:“喝多了,現在難受嗎?”
謝庭川就這麽盯着他,随後很快地搖了一下頭。
賀昭壓低了頭,一字一頓,咬字有些重:“知道我剛剛喝的是什麽嗎?”
謝庭川的眼神似乎蒙着一層霧,原本疏離透亮的眸子都顯得溫和了幾分。
“不知……”
“水。”賀昭道,“是糖水。”
謝庭川沒反應過來,忽然垂了眼睛,兩縷發絲落在他的眼角上,顯得有幾分呆滞。
“從前跟你說話,總是話說到一半。”賀昭幫他拂去了那些碎發,“清醒的時候你不願同我談心,所以我只好用這樣的法子,從你嘴裏撬出實話。”
其實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問出些什麽來了,但是謝庭川總是有辦法讓雙方都變得啞口無言。
比如說謝庭川那天晚上喚的到底是誰的名字,不是賀徊,那是誰?
比如說八年前謝庭川到底有沒有對他動過心,哪怕只有一點點。
賀昭知道如果等着這人親口承認,也許這輩子都等不到一個答案,所以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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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算什麽,灌酒而已,如果有效果的話,下/藥也可以。
這樣劣等而又卑鄙的方式,他不是第一次用了。
謝庭川似乎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他微阖着眼睛:“陛下,臣有點倦乏了……”
“不許睡。”賀昭拍了拍他的臉,想讓他清醒一些,“我問你,你那天跟我說你喜歡女人,是真話還是假話?”
謝庭川微微蹙眉:“……臣也不知道。”
賀昭聞言,将人往裏面推搡了些許,騰出給自己躺下的位置:“不知道,是不喜歡,還是暫時沒有喜歡的?”
“沒有……”謝庭川喃喃道。
賀昭臉上的神色和緩了幾分:“那你喜歡懷王嗎?”
謝庭川聽到這個名字,抖了抖唇:“不喜歡。”
見對方回答得這般幹淨利索,賀昭還有些意外:“不喜歡懷王,難不成還讨厭他?”
“讨厭他……”謝庭川忽然伸手将自己的整張臉都遮住。
不對,這反應不對。
賀昭扒開了他的手,輕聲輕氣的:“為什麽讨厭他?”
“他給臣下/藥。”謝庭川的聲音發顫,帶着幾分微不可察的懼色,“在京中的一個酒樓裏。”
賀昭眼神中劃過一抹訝然,語氣中是壓制不住的愠怒:“然後呢?”
“臣把他打暈了。”謝庭川繼續捂面,“那是臣第一次自//渎……”
聽到這話,賀昭心中忽然變得很複雜。原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介意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賀徊不是好人,但是謝庭川是個潔身自好的人,他本來應該相信對方的。
他誤會了謝庭川這麽多年,也折磨了他這麽多年,有時候對方也會在實在吃不消的時候解釋兩句,可是賀昭從來都不信。
賀昭的胸忽然很悶。
他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沒等賀昭多想,對方又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話,不是很清楚,但是勉強能聽得清。
“讨厭他,他還要殺了殿下。”謝庭川呼出的氣很輕,像是睡着了一般。
賀昭聞言,心口像是被攫住了一樣,氣息全都亂了:“殿下是誰?”
“……宸王殿下,大皇子殿下。”謝庭川慢慢地摟住了賀昭的腰,清聲道,“宸王殿下身上就是這種香味兒。”
淡淡的琥珀味兒。
賀昭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翻了個身,俯視着謝庭川醉醺醺的臉。
他心跳如鼓聲,眼中有熊熊烈火燃燒——這股情緒來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因果。
“謝庭川,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努力地平複着這股情緒。
謝庭川怔怔望着對方,倏然間,他擡起頭來,如瀑青絲垂落腰間,身上的幽蘭香味兒瞬間彌漫開——他捧着賀昭的臉,将唇印了上去。
他的力氣很大,賀昭都沒有辦法掙脫他。他口中的酒氣過于濃郁,唇/齒纏/繞間,慢慢渡到了對方的唇中。
謝庭川沒有咬他,也沒有細細地研磨,只是用盡畢生力氣似的箍住他,用從來都沒有過的兇/猛氣勢,宣洩情緒一樣地吻他。
賀昭被這人吓了一跳,他身子慢慢往後倒,不得不用手支撐着自己。
過了良久,謝庭川才放開了對方,拍了拍對方的臉,語氣缱绻:“你長得和殿下一樣。”
賀昭有些錯愕,旋即像是氣笑了一樣:“你再瞧瞧我是誰?”
謝庭川的唇都紅了,他盯着對方的臉,語氣驀地有些失落:“你是陛下。”
賀昭不願跟他在這玩區分殿下和陛下的游戲,他現在緊張得臉都發白,他伸手覆上了謝庭川的臉:“謝庭川,你喜歡我?”
謝庭川這時候卻閉緊了唇,不說話。
賀昭也不心急,方才的反應已經很能說明答案了,他不介意慢慢地從對方的嘴裏問出來這些話:“怎麽不早說?藏得那麽深?”
這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這些年來,他是怎麽對待謝庭川的……要從這人嘴裏聽到一句“喜歡”本來就是困難的事情,他過往的所作所為更是将這件事變得難如登天。
他有些懊惱道:“謝庭川,我最近好像也喜歡上你了。”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在意謝庭川的心意,越來越在乎他身邊有沒有旁人,越來越陰晴不定……那次動怒,只是因為謝庭川和長得像賀徊的人多說了兩句話。
謝庭川卻在這時候低頭:“臣不喜歡陛下。”
賀昭的表情滞在了臉上,他眯着眼睛,努力按住了自己想要鉗住對方下巴的手。
“你說什麽?”
“臣喜歡的殿下已經死了。”謝庭川頹然道,“在西北,已經死了。”
賀昭聽不懂,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我沒死,你是不是做夢了?”
謝庭川呆愣地坐在那兒,過了很久才輕輕出聲:“你不是他,他不會這麽對我。”
聽到這話,賀昭的心像是被針尖紮了一樣:“我……”
“在燮林書院的時候,他總是不說話,有人欺負他,把他的狼毫筆偷偷折了,我看不慣,便買了支新的塞到他謄寫好的經學書卷中。他知道了,便偷偷幫我教訓那些扯了我書頁的同窗。”
謝庭川年少孤傲,學堂中也有不少人看不慣他。
撕書頁不過是小事,更有甚者還會在下學的時候候在靜巷中堵他,就是為了找他麻煩。但是自從他送了那支狼毫筆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幫人了。
“後來我被分到了西北軍營,成了他的下屬。他對我百般照顧,嘴上說要磨砺我,背地裏卻将我安排到最安全的幾條軍線。”謝庭川高挺的鼻子聳動了兩下,眼尾發紅,“最難的最險的都是他在前面扛着,每次我看見他,都能發現他身上多了幾道新傷。”
謝庭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右臉下有一條淡淡的刀疤,現在都沒好全。”
賀昭下意識地跟着撫上了自己的右臉。
是有些不平的舊痕,但是他從來沒注意過,他身上的傷口不比謝庭川的少,多到已經記不住了。
“他說我是榆木腦袋,一萬個兵也換不來一個将軍,讓我珍重自己,但是他曾經差點因為兩個已經被俘虜的兵,毀了自己的半邊臂膀。”
當年所有人都勸他放棄,可是他依舊堅持單騎救人,被敵軍射穿了肩膀。
那兩個俘虜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換來了全軍幾萬人的生存,是有功之臣,但是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将他們的名字釘在史書上,就已經是最大的榮耀了。
是賀昭站了起來,沉聲說,既是齊國的英雄,本王便不該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
“他體恤下士,善待百姓,在西北的聲望很好。”謝庭川越說,聲音越落寞,“他曾是我發誓要追随的人。”
“可是回到京城之後,他就變了。”謝庭川語氣陡然變化,他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他變得冷漠、猜疑、自私、殘酷。我曾無數次想要暗中勸告,卻始終沒法得手,直到他登基……”
“登基的第二天晚上,他将我召到紫宸殿,對我做了……賀徊也做過的事情。”
只是他得逞了,賀徊沒得逞。
“那晚之後,我想要自刎于宮中,卻被他以我姐姐雲太妃的性命威脅,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
謝庭川手指動了動,說完這些話後,便整個人都倒了下去,倚在牆邊,眼神戚戚:“不喜歡他了,喜歡他很苦。”
他閉上的眼睛淌下了一滴淚:“我就當作宸王殿下早就死在了西北。”
賀昭聽完對方的所有話之後,久久不能回神。
他顫抖着手,想要拂去對方臉上的那滴淚,卻被人不着痕跡地躲開。
謝庭川的神情冷漠,一如多年前二人初見那般。他似乎終于想起了對方是誰——是那個折磨自己三年的賀昭,不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宸王。
賀昭喉嚨發緊,溢出低沉的哽咽:“殿下可以,陛下不行?”
謝庭川恍惚了,他的腦海中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慢慢地重合,又慢慢地分開。
哪裏都一樣,哪裏都不一樣。
謝庭川的聲音也有些悲涼,他點頭,重複了一遍:“殿下可以,陛下不行。”
【作者有話說】
謝庭川不知道自己醉了之後會變成這樣,他每次喝醉都是處于一種斷片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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