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 第臣願卸任

◇ 第55章 臣願卸任

大寒山,說是“山”,其實只是一座丘。

因為上山的路實在太陡峭,所以才讓人覺得這個地方難以進入。

賀昭已經很久沒有涉足過這個地方了。

“陛下。”一個侍衛跪了下來,“雲太妃……真的不能走。”

他的臉色十分為難,他不敢得罪了賀昭,但是也要守着先帝留下來的規矩。

賀昭覺得這人是在山上待久了,心眼都長實了,說話做事,着實有些累人。

“朕說了,你只管放人。有什麽後果,朕擔着。”

賀昭懶懶地說道。

他坐在轎攆上,着一身玄黃相見的龍袍,單手倚靠在把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對面的這幾個侍衛。

“陛下,先帝……”其中一個侍衛欲要開口,但是賀昭身後的禁軍首領先他把話說完之前走了上來,亮出了自己腰側的佩劍。

劍鋒與劍鞘擦出了尖銳的磨砺聲音。

那侍衛頓時流下了冷汗。

“陛下,先帝駕崩前的意思是,至少讓雲太妃在大寒山上守喪十年,如今才剛過三年……”

這話倒是新鮮,賀昭才知道原來先帝是這麽安排謝雲染的。

冷血,自私,最是無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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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花兒一般的閨閣小姐,嫁給這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沒過兩年富貴日子,便被放逐到這大寒山上守寡。

還是十年。

“朕已經說了,你們放人,權當是朕逼迫的。”賀昭不喜歡将一句話正反重複着說,語氣已經有些不耐。

此時,身後幾十個禁軍身上的佩劍都離了刀鞘。

“朕不知道這大寒山上有多少先帝留下來的‘忠貞之士’,不過朕想着,就算你們人再多,也沒有整個齊國的軍隊人多。”賀昭的語氣已經有些威脅的意思,“你們自己掂量着,是忠貞要緊,還是命要緊。”

那幾個侍衛沒想到賀昭竟然如此堅決。

明明前幾年都好好的,怎麽突然地就要将謝雲染接下山。

“傍晚之前,将雲太妃送到泰熙宮。”賀昭最後下了令,“過點不候。”

……

紫宸殿點了龍涎香,殿內彌漫着一股琥珀的氣味兒。燭光明滅,黃帷輕曳。

屏風後隐約走進了一個人影,步态穩健:“陛下,雲太妃到泰熙宮了。”

賀昭側身,輕輕撚了一下茶蓋,淡淡道:“宮中的宮女太監,都安排好了?”

“內務府早早地打點好了。”陳德寧恭敬道。

“讓人在泰熙宮中将養幾個月,等到這陣子動靜過了,再把人送回将軍府。”賀昭垂了眼眸,望向身側的硯臺。

陳德寧點頭:“是。”

“過兩日将軍回西北,臨走前宮中設宴款待。把這件事情吩咐下去,讓禮部安排。”

“是……”陳德寧的語氣有些猶疑,“陛下,這是哪位将軍要回西北?”

賀昭擡了眼皮子,烏黑的眸子暗沉了幾分:“回西北的能是哪位将軍?”

陳德寧心中凜然,他連忙跪下:“是老奴愚鈍了。只是……謝将軍這個時候回去?”

西北最近并無戰事,不是用人的時候。這個時候将謝庭川放回去,下次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陛下……竟也舍得?

賀昭心中本就不太舒服,聽到對方這麽問,胸口更是郁結了一股悶氣。

陳德寧是他身邊的老人了,哪怕賀昭的氣息稍稍變化,他都能感覺到不對勁。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似的,立刻颔首退下:“奴才這就囑咐下去。”

夜色沉了。

偏殿院內的海棠樹影婆娑,微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音。

賀昭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将謝雲染放回謝家,這步棋走得是對還是錯。

其實他想要得到謝庭川,有無數種不費力氣的法子。

他是皇帝,對方是臣子,臣子不得違逆于君主。

困住,鎖住,關起來。

這些法子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更簡單。

但是這不是賀昭想要的結果。

他想要鮮活的謝庭川,想要會哭會笑的謝庭川,想要以前那個喜歡自己的謝庭川。

所以,就算是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他也得做。

時至今日,賀昭心中還有幾分希望——試圖挽救他們早已經千瘡百孔的關系。

雲太妃走後,謝庭川再無掣肘。

謝家那一家老少不過十幾口人,若是謝庭川想,他完全可以在不驚動自己的情況下悄悄撤走。

賀昭扶着窗棂的手緊了幾分。

他想到了這種結果,但是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去接受這種結果。

他現在在賭,賭謝庭川放不下西北三軍,放不下謝家在京城中的所有親眷好友,放不下……

這個看起來比從前好一點了的賀昭。

會嗎?

賀昭自嘲一笑。

放不下應該不至于,但總歸會有點不忍心吧。

這不像是賭,更像是期待,乞求對方的憐憫。

賀昭恍惚間想起了幾年前在西北的一件事。

他和謝庭川一起走散了,遇到了漣國斥候的屍體。當時的峽谷中在下雪,這人身上的戰铠被人扒走保暖了,臉上凍得灰紫,死不瞑目。

謝庭川不嫌他身上髒,還幫人合了眼,拾了些草葉枯枝蓋在他的身上。

這個時候兩個人已經隐隐有決裂的跡象,賀昭語氣不是很好:“這人死前說不定殺了不少我們的人。”

“他身上沒有傷口,是被活活凍死的,生前大概是個斥候,斥候負責勘探戰地地形,有時候怕暴露行跡,會在一個地方待幾十個時辰不挪動。”謝庭川的聲音有些低沉,“即使走了,也該走得體面一些。”

謝庭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戰場外又能保持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他是真的……憐憫衆生。

賀昭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是實在沒有愛,憐憫也好。

賀昭捂着自己的胸口,被太醫換下來的紗布又染了血,桌上放着還冒熱氣的湯藥,他一口都沒喝。

這是夜行賈府那晚上留下來的傷,斷斷續續地化膿又發炎,到現在都沒有好轉。

——愛也好,恨也罷。憐憫、同情,全部都可以。

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

……

次日,謝庭川進宮請安。

賀昭剛下朝,緩慢踏步走進紫宸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蘭花香味兒。

謝庭川身着武将官服,恭敬本分的模樣,他微微颔首:“微臣叩見陛下。”

“起來吧。”賀昭想要伸手扶他,卻被人一下子躲開。

賀昭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謝陛下。”謝庭川不卑不亢地起身,語氣神色并無異樣。

賀昭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他揮了一下袖袍,坐在龍椅上:“明晚朕為你設了宮宴。”

“微臣只是回西北巡軍,并不是領兵出征,無需……設宴款待。”謝庭川自始至終都是垂着眼簾的,聲色有些難以察覺的顫抖。

“就當朕想讓你多陪一晚不可以嗎?”賀昭目光落下了身邊的硯臺,“幫朕磨墨吧。”

謝庭川的步子有些沉重。

賀昭覺得有些古怪,但是并沒有問什麽,畢竟這人在自己面前總是這般,一副忍辱負重的模樣。

“昨夜雲太妃下山了,朕将她送到了泰熙宮。這事兒可聽說了?”

賀昭問。

謝庭川的手頓了一下,随後點頭道:“臣聽說了。”

“今早上朝,那些大臣都在指責朕。”賀昭輕哧了一聲,“就差指着朕說罵朕不孝了。”

雲太妃是先帝臨終前親自下令,送去大寒山上守喪的。

按照他們理解的意思,這位雲妃這輩子都得在大寒山上度過了。

……除非謝庭川造反,将這賀家的天下給翻了。

謝庭川沉着口氣道:“三年喪期已滿,雲太妃只是出山,并未出宮。”

“自從她從大寒山下來的那一刻起,朕就注定要被千夫所指了。”賀昭拿起筆,然後蘸了墨水,在奏章上草草寫了兩行字,“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如此抵抗這件事嗎?”

謝庭川翕動嘴唇:“微臣愚笨。”

“你不愚笨,你只是不敢說。”賀昭道,“雲太妃是謝家唯一的掣肘了,待她出宮,你們謝家便再無顧忌了。那些老官們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不想見血了。”

謝庭川磨墨的手指抓得青白一片,隐忍地阖上了眼睛:“謝臣無反賊。”

“朕信你。”賀昭伸出手,将他抓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慢慢握在了手心中,“他們擔心朕寵你太過,朕也時常想自己是否色令智昏。”

謝庭川的氣息亂了,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了兩下,忽然掙脫,後退了半步。

賀昭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怎麽了?”

只見謝庭川直挺着身子跪了下來,叩首道:“臣願卸任。”

這話一出,整個紫宸殿靜得落針可聞。

賀昭的目光落在了他頭頂官帽的翎羽上,僵着臉,問道:“卸任?”

“卸去西北三軍主帥和謝家的十萬兵權。”謝庭川将頭垂得更低,但是聲音更堅定,“微臣先父和長兄皆在戰場上盡義,謝家屢遭重創,早有了歸隐之心。如今西北無戰事,四海皆平。現下雲太妃也無恙,微臣只想帶一家老小平安度日。”

“如此,陛下也不必為難了。”謝庭川的聲音沙啞,帶着一股軟澀的腔調。

“朕什麽時候說為難了?”賀昭想要鉗他的下巴,但是想了想還是沒忍心下重手,“你要帶着謝家人走?”

謝庭川唇色灰白,眼眸也黯然無光:“臣不走。”

賀昭怔了一下:“什麽?”

“待臣安排好雲太妃和謝家老小之後,臣會回宮。”謝庭川的聲音有些發苦,“陛下不是想立臣為後嗎,臣答應了。但還請陛下保守臣的身份,臣不想以雲麾将軍的身份進宮。請陛下對外說……謝庭川已被調去了西北,永不召回。”

賀昭被這話激得站了起來,他趕忙将人拉進了自己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對方:“你說的是真的?臨舟,你再說一遍?”

謝庭川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只輕輕道:“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寶們,說件事。

之前有一章,賀昭和謝庭川在商船上遇到了一個長得像懷王的小侍,賀昭說他是“biao子”

現在想來,感覺用詞不妥。

我查了相關資料,發現舊時京區習慣将這種男///妓稱為“兔兒爺”,等會兒會改成這個。

作者每日更新都是現碼的,有時候會大半夜修文(只是措辭和語病,不需要再看一遍)。

肯定還會有其他考慮不周全的地方,各位看到了可以指正,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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