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 第帶他回家
◇ 第89章 帶他回家
謝庭川帶着剩下的那兩千多人離開的時候,連頭都沒回。
他只聽見了遠處有刀劍碰撞的嘈雜聲,有人慘叫,有人高喝,有人哭嚎。
也許不知是哪個地方竄出來的長劍早已經捅穿了賀昭的胸膛,但是謝庭川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腳下生風,麻木着帶着所有人撤離這個恐怖的地方。出去之後,就安全了。
謝庭川手持一柄長劍,刺穿了前來偷襲的人的脖頸,他身上又被濺上了新鮮的血液,看着像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樣。那半邊受傷的肩膀,已經痛到沒有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看到了天光。
其實出去的路并不算很長,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艱難。
“主帥,”一個将士走上前來,扶住了他,“我們出來了!”
“出來了……”謝庭川喃喃了一聲,随後就倒地了。
周圍的人都驚呼着将人圍住,有手腳利落的,直接将謝庭川抱了起來。
梁臨硯的神色并不是很好,他掃了謝庭川的身子一眼,尤其是他受傷的那半邊肩膀——竟然還在往外冒着血!
“主帥身上大概又添新傷了,我們趕緊撤退,回到本營。”梁臨硯沉穩吩咐道,“身上沒傷的,幫扶着些受了傷的,我們需要趕快離開,不然等會兒……那群漣國兵就會追上來了!”
等到那些漣國兵将派出去的五百人盡數殺光,他們就能分出精力來對付他們了。
“是。”
衆人片刻不敢耽誤,直接往回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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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中漫天的黃沙遮擋了他們的視線,也遮擋了漣國人的視線。
漣國人不知道這峽谷底下到底還剩下多少人,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分派人手,這才叫齊國這些人鑽了空子。
峽谷圍殺這件事是保密進行的,他們不可能制造太大的動靜,不然會事先引起齊國人的懷疑,所以能夠分派過來的人實在有限。
留在峽谷上面的,最多也只有幾千人。
經歷過這場厮殺之後,這幾千人,損失了不少。
大概是東線布兵實在太弱,龍鱗谷一戰,漣國人最後竟然是倉惶逃離的。
這是謝庭川醒來之後聽到的消息了。
七天了,整整七天的時間,他一直待在主營中,什麽地方都沒去。
外邊不斷有新的戰況情報傳來,謝庭川只是淡淡地應付着,眼中沒有一點往日的神采。
其他西北軍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他們都知道這次謝庭川帶出去了多少人,但是回來的就這麽點……
聽說龍鱗谷那一戰,他們死了不少人。
雖然漣國人的損失是他們的幾倍,但是誰也不敢說他們打了勝仗。
“在龍鱗谷東邊,我們找到了四百多具屍體。”他身邊的一個副手來報,他眼眶通紅,但是還是強忍着情緒,“現在還在清點。”
謝庭川聞言,慢慢地低下頭去,喉頭哽咽着:“都帶回來了嗎?”
副手道:“是,派出了幾千個兄弟,正在分批次将他們的屍身帶回來。”
“好。”謝庭川道,“晚一點的時候,把具體人數報給我,我向朝中申領撫恤的銀兩。”
副手點點頭:“是。”
“峽谷下頭,也有很多将士們的屍身,你們去的時候,別忘記一同帶回來。”謝庭川又叮囑道,“盡量帶回來全屍。”
“是。”
“就……這樣吧,你先将這些事情吩咐下去。”謝庭川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輿圖上,“方才有人來報,漣國人現在又候在十裏外的地方,讓大家別放松警惕。”
說完這些話,謝庭川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這幾日,他都沒有休息好。
有一晚上,他做了五六次噩夢,好幾次驚醒過來的時候,衣衫都被汗濕了。
派去搜索西北軍屍體的人一波又一波,謝庭川始終都不敢問,他們有沒有找到賀昭的屍身……
四百多副屍身,那麽剩下來沒有找到的,是失蹤了,還是被帶走當戰俘了?
“報——”
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聲通報。
謝庭川撐着腦袋,緩慢地擡起頭來,爾後又輕呼出一口氣:“何事?”
“漣國正在叫陣……”他有些驚恐地擡起頭來,和謝庭川對視了一眼,“他們說,說……”
謝庭川心中十分不安,他蹙着眉頭:“什麽事兒,為何吞吞吐吐?”
“他們說,他們殺了我國陛下,還将陛下的首級割了下來,挂在了戰旗上。”
說完這句話,他“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繼續道:
“情報兵拿望遠鏡看過了,他們的戰旗上确實有一顆人頭……”
那顆人頭不像是剛割下來的,人應該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已經不往下滴血了。
“漣國人揚言道,說要拿我們陛下的血,祭旗……”
謝庭川聽完這些話,腦子嗡嗡嗡的,雖然是在坐在椅子上的,但還是就這麽明晃晃地倒了下去。
他渾身都沒有力氣,摔在地上的時候,也感覺不到痛。
“主帥!”通報的那人大喊了一聲,“快叫軍醫過來!”
他連忙站起身來,三兩步跑了過去,繼而又跪倒在地,将人扶了起來:“主帥,你怎麽樣……”
謝庭川唇上沒有半點血色,他雙目空洞,眼睛下面還有些淡淡的烏青色。
整個人憔悴而又滄桑。
“你說,漣國人将陛下的首級割了下來……”他的兩片唇瓣都在打顫,說話的時候,根本合不攏,只能從喉腔中溢出帶着些許苦澀的聲音,像是瀕死之人一般。
“主帥,你先別瞎想。”那人勸道,“說不定只是漣國人為了動搖我方軍心而編造出來的,陛下不是早早就回京城了嗎?”
是啊,早早就回京城了。
正是因為大家都這麽以為,所以漣國人這麽說,才會顯得有些怪異。
如果不是真的抓到了賀昭,他們會将這看似“不攻自破”的謠言放出去嗎?
謝庭川的雙眼痛得厲害,他感覺自己幾乎要泣血。
別人不知道,他知道,這件事,大概是真的。
漣國人應當是認出了賀昭,并且将人狠狠地折辱了一番。
不知道他生前遭受到了什麽樣的折磨,落在漣國人的手中,赫連業那對父子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無論是誰,都是我西北的戰士。”謝庭川壓下心中的所有情緒,慢慢道,“不能容他們就這樣折辱我們的将士。”
那人立刻會意:“主帥,現在就迎戰嗎?”
“是,我親自去。”謝庭川忍着恨意道,“此戰,我親自上場指揮。”
還沒等對方應聲,門外就突然傳進來了一句:“你不能去。”
只見陸懷安手持戰盔,穩步地走進營中,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他身後跟着的是梁臨硯,這幾日過去,他的臉色也還是憔悴得很,沒有休養好。
“臨舟,你身上有這麽多傷,怎麽能上得了戰場?”陸懷安搖了搖頭,面色既有無奈,又有對好友的疼惜,“我去吧。”
謝庭川望着來人,雙目睜大,眼眶微微有些凹陷。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像是綿帛被用力撕扯開一般:“我要去。”
陸懷安看着他這副模樣,張了張唇,本來想說對方兩句,但是話到嘴邊,又有些不忍,他讓那個通傳兵先退下了,安靜的營帳中,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陸懷安抽出了一張椅子,将沉重的佩刀擺在了身邊,“砰”的一聲,驚了營帳中的其他人。
“你從前沒有這般執拗,怎麽……漣國人這次發兵,你知道什麽隐情?”
聽到這話,梁臨硯先低下頭來,不願對上謝庭川傷心的目光。
謝庭川凄涼地勾唇一笑,面色慘白到有些瘆人:“你聽到漣國人說什麽了嗎?”
“他們說,他們俘獲了我國陛下,并且割下了不陛下的項上首級……不是,臨舟,這話你信了?”陸懷安有些疑惑道。
他看着謝庭川的臉色,心中越發不安,又追問了一句:“陛下不是早就回到京城了嗎?怎麽會出現在漣國人那兒?”
“陛下沒有回去。”梁臨硯替謝庭川答了,“他同我們一起去了龍鱗谷,并且……帶着那五百人,引開了漣國人。”
他早就将這件事大概講述給陸懷安聽了,但是他沒有提過,那五百人的指揮,竟然是賀昭。
陸懷安頓時一陣瞠目結舌:“你說什麽?”
“我說,他們沒說謊,漣國戰旗上挂着的人頭,大概就是陛下的……”梁臨硯忍不住紅了眼圈,雖然他對謝庭川抱有別樣的心思,賀昭算是他的“情敵”,但是他是打心底裏佩服賀昭的。
“荒唐!”陸懷安“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他左右踱了兩步,然後轉向謝庭川的臉,問道,“這事兒是真的?”
謝庭川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木着腦袋,點了點頭。
“你們怎麽能讓陛下做那樣的事情!”陸懷安斥責了一聲,“讓誰去都不該讓陛下去,你們都知道派出去的人肯定都是沒有命回來的,你們怎麽能!”
他話說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也罷,也罷,他在這裏咆哮發洩,又有什麽用。
那一日,沒有人比他們還絕望了,他們又何嘗想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我一開始要請命前去,但是……”梁臨硯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胳膊,苦笑了一聲,“我就算去了,也會把這件事情搞砸的。”
“臨舟身上的傷很重,也不适合去。而且剩下的西北軍離不開他,如果不是他在前面指揮我們撤退,也許我們還得折一些人在那兒。”
他又替謝庭川解釋道。
聽到這些話,陸懷安的臉上灰了一片。
他低下頭來,用手捂着自己的臉,整個人散發着一股頹敗的氣息。
齊國人骁勇善戰,威名響徹中原五國,他們已經許多年沒有打過這樣慘烈的敗仗了。
或許此戰在旁人眼中不是“敗”,但是在這幾個将軍眼中,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敗仗。
連齊國的國君都折進去了,沒有比這還讓人感到窩囊屈辱的事情了。
“所以,我去。”過了許久,謝庭川再次開口,他的眼睛紅腫不堪,但是透出來的目光彌漫着殺意,“我必須去。”
他沒有解釋自己必須要去的理由。
在場的另外兩個人,只有梁臨硯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
恐怕現在整個西北軍營中,沒有人比謝庭川更難受了。
賀昭對他來說,不僅是效忠的君主,還是他愛的人……
聽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割了腦袋,挂在戰旗上,他現在應該憤怒到想要撕碎一切吧?
陸懷安還是不太贊同:“臨舟,這件事你交給我們,也許事情并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糟糕,是虛是實,總得探過才知道。”
“我知道。”謝庭川的語氣不容忍拒絕,“我去。”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我去”,一聲比一聲堅定。
陸懷安拗不過他:“你這又是何苦呢?”
謝庭川長睫輕輕撲簌了兩下,目光木然,漸漸落在了自己的手心處。
他必須要去,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帶那個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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