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忘憂草】

文雅尖叫一聲,用手捂住了眼睛,可是當晚發生的事,仍一幕幕清晰地閃現在她的眼前。

她從心底升起一股絕望,而這絕望,又使她很快清醒。

她緩緩放開了手,冷冷地對少年說:

“随便你!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說完,她再次把自己的身體摔回到椅背上。

少年反而因此而漸漸平息了怒氣。

“或者,我帶你去見另一個人吧?”

“我什麽人都不想見!!”

“不,那個人不一樣,那個人,你一定會想見的……”少年轉頭,沖文雅慢慢地勾起嘴角。

文雅像貓一樣豎起了全身的毛。

“小滿,你究竟想做什麽?”

少年微微一笑。

“你瞧,被我說中了吧?你果然還是忘不了他吧,那個,你的初戀情人,原本現在應該躺在醫院裏變成活死人的那家夥,名叫佟希澤的——”

“閉嘴!”文雅全身發起抖來,“我不許你去傷害阿澤!”

然而少年不再說話,他用力踩下油門,車子咆哮着像箭一樣朝前駛去,文雅撲上去想搶奪方向盤,少年不讓,她還是硬搶,于是兩人就這樣撕扯了起來,車子在夜晚的公路上開得像喝醉了酒一樣歪來扭去……

“放手!文雅!這樣會出事的!”少年喊。

“不!我不放!我絕不會再讓你去傷害阿澤的!!”文雅也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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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繼續朝前蛇行着,輪胎不住地發出吓人的摩擦聲,突然,車前窗一片雪亮,就像黑夜在驟然間變成了白天一樣,随即,車上仍在互相争鬥的兩人同時間看到一輛大卡車正以失控的速度朝他們正面沖來……

“阿澤!救我!!!”

砰一聲之後,兩輛車猛烈地撞在了一起,一時間,各種斷裂的鐵片像燃燒的煙灰般飛上了夜空。

佟希澤手扶欄杆,慢慢地朝安易的病房前進,半路上,他突然聽到一陣小提琴的樂聲,他因此稍稍地停了下腳步。

曲子是他非常熟悉的巴赫的E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是誰在演奏嗎?還是有誰在用音響播放?佟希澤輕輕扭轉脖子,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但四周萬簌俱寂,別說有人拉琴,根本就連一個路過的人都沒有。

佟希澤想:這肯定是自己的幻覺。

“阿澤,我不想再拉琴了,我一點都不喜歡拉琴,可是媽媽非要我學……”

“沒關系的,小雅,我可以讓我媽也給我買把琴,我陪你一起學怎麽樣?”

“真的嗎?你真的可以陪我一起學嗎?”

“那當然!你看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呀呼!太棒了!阿澤你真是太好了!我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阿澤了!!!”小文雅高興得在原地一蹦三尺高,而佟希澤則因為她剛剛說的那句“我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阿澤了”羞紅了整張臉。

難道,這是文雅的琴聲?可是,這怎麽可能呢?文雅現在都已經是一位相當知名的小提琴老師了,平常除了授課,也只能在一些相當高級別的演奏會上才能有幸看到她的表演,而此處,是醫院,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和演奏的,但是……

這琴聲,真的很熟悉,熟悉到佟希澤只要輕輕一閉上眼睛,他過去的那些和文雅在一起度過的時光就像陽光下的海水一般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佟希澤感到胸口一陣悶痛,他輕輕一哼,滑坐到了地上……

救護車拉着刺耳的警笛穿行在大街上。

消防人員正在翻倒的轎車旁合力将卡在車座上的傷員救出來,急救醫生到了現場後,馬上展開緊急施救。

紅藍色的警燈持續不斷地閃爍着……

“病人呼吸道燒傷!呼吸困難!馬上進行氣管切開術!”

醫生劃開皮膚,切開氣管,再迅速插入氣管導管……

“醫生,這邊傷者也救出來了!”

“馬上就來!”

江盼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安易的病房,一推開門,她就感覺到室內的氣氛不同尋常。

難道真發生什麽事了嗎?難道剛剛佟希澤的反應,是某種預感?

帶着一絲恐懼與不安,江盼小心翼翼地往裏走。

她走到岑恩的身後,輕輕拉了拉她的衣擺,“岑恩?”

岑恩回過頭來。岑恩臉上爬滿的淚,更讓江盼渾身發涼。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病床一眼,只說:“岑恩,阿澤說讓我來看看……”

“阿澤?”

忽然,從岑恩背後的病床上,傳來一道年輕的卻又略帶沙啞的聲音,緊接着,一張小小的、下巴尖尖的、滿帶病容卻又充滿笑意的臉從岑恩的身後露了出來。

江盼看傻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清醒着的阿易,沒想到,原來阿易睜開眼睛後是這副模樣啊,很可愛呢,眼睛圓圓的,而眼神,就像孩童般清澈。

而江盼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似乎也勾起了阿易的好奇心。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然後轉頭問岑恩:

“她又是誰呢?也是我的朋友嗎?”

江盼不停擺手說:“不不不!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佟希澤的朋友,不過,我早就認識你了,而你,卻還不認識我……”

“你的名字?”

“啥?”

“名字,你叫什麽名字?”阿易笑嘻嘻地問。

江盼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喃喃地說:“我,我叫江盼……”

然後她把目光轉向岑恩,她發現岑恩擺着一副明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表情。

幾分鐘後,被江盼拉出病房的岑恩簡短地回答了江盼的疑問:

“是的,阿易他……失憶了……”

話剛說完,岑恩終于哭出來了。

江盼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去找佟希澤。

一路上,她都在掙紮,到底她該怎麽樣去跟佟希澤說呢?

“團團?”迎面佟希澤走過來了,一走到江盼面前,他就情急地抓住她的手,“阿易他怎麽樣了?他沒事吧?”

江盼擡起頭看着他,久久地說不出話。

佟希澤一臉怔怔的,稍頃,他啞着嗓子問:

“是不是阿易他——”

“不,阿易他很好!”江盼脫口而出。

佟希澤吐了口氣,他輕輕地刮了下江盼的鼻子,嗔怪地說:“既然很好,幹嘛還一副要哭的表情?是想故意吓我嗎?你這個小壞蛋……”

江盼喉嚨哽咽。

佟希澤的表情又漸漸僵住了,然後他輕聲問:

“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沒跟我說?”

江盼沉默着,稍後,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

“佟希澤,你有過什麽心願嗎?”

“心願?”

“嗯,另外,一般要是你完不成心願,你會怎麽辦?”

“怎麽回事?你到底想說什麽?”

“就打比方嘛,假如,你想要一個生日禮物,可是這個禮物卻被其它人搶先買走了,你會怎麽樣?”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禮物,我不會在乎的……”

“那,如果不是普通禮物,而是你很喜歡很喜歡的禮物呢?”

佟希澤忽然認真地盯了江盼一眼,但還是按下耐心問:“團團,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盼沉默半晌,突然把頭紮進了佟希澤的懷裏。她緊緊地摟住佟希澤那細細的腰。

“阿易他醒了。”她輕輕地說。

佟希澤的表情在瞬間的驚詫後又迅速恢複了平靜。他等待着。他知道江盼還沒有說完她真正要說的話。

然後,江盼又說:

“但是,他什麽都不記得了,佟希澤,你很可能,沒辦法再幫他抓住兇手了。”

長長的醫院走道上,靜得連一點風的聲音都沒有。

車禍傷員全部被送上了救護車,現場遺落了一只手機,手機在漆黑的夜裏頻頻閃光,手機殼上裝飾着一把黑色的小提琴……

佟希澤靜靜地站在安易的病床旁。

眼前的阿易,依舊是記憶中的那個阿易,除了比以前更瘦了些,其它的,幾乎沒什麽改變,皮膚依舊是那麽雪白,眼睛也依舊是那麽黑得發亮,以及,嘴角兩邊只要輕輕一笑就會跑出來的兩個深深的酒窩。

從剛認識起,佟希澤就經常對阿易說:

“你的樣子真的太不适合當警察了!就算不是壞人,恐怕見了你也會想要欺負你兩下!”

想起過去這些總是不顧阿易的顏面而随随便便虧他的話,佟希澤再次感到心疼欲裂。

阿易……

明明這個名字就在嘴邊,可是自己,卻怎麽也叫不出來,明明一直都在期待着阿易的蘇醒,明明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想再次看到這張活生生的臉,而此刻,自己卻只能像個傻瓜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這裏。

阿易此刻也正目不轉睛地猛盯着佟希澤瞧。

但佟希澤不知道他是在認真辨認他還是在他的記憶裏搜索着他,只是不管是哪一種,都叫佟希澤難以接受。

阿易,你是真的認不出我來了嗎?為什麽呢?是因為太恨我了嗎?所以不想再記起我?

傷心與悔恨的淚水在佟希澤的眼圈裏打着轉,但他始終沒有讓它們流出來。

“阿易,好久不見……”

終于,佟希澤開口了,只是,盡管只是這麽一句稀松平常的話,卻似乎已用盡了他的全身力氣。

阿易的眉毛微微地動了動。

“你是?”他問。

“我是阿澤。”佟希澤回答。

“阿澤……阿澤……”阿易把腦袋微微地側過去,仿佛在努力回想……

稍後,他一臉抱歉地說:

“對不起,我好像——”

佟希澤用力地搖搖頭,“沒關系,沒關系的阿易,想不起來的話……就不用再勉強去想了……”

“可是……”阿易皺皺眉,仍是非常愧疚的樣子,“你應該是跟我關系很親密的人,是嗎,阿澤?”

佟希澤的心,因為再次聽到阿易叫他的名字而深深地刺痛起來,但他最後什麽也沒說。

“沒事的,阿易,只要你活着就好,這樣就夠了,真的……”

阿易始終睜着他那雙小鹿般純良的眼睛朝佟希澤張望着。

佟希澤躲開了阿易的眼神。

佟希澤走出病房,一直在門邊等候的江盼馬上朝他迎過去,佟希澤看了看她,然後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地說:“行了,團團,我們走吧,回家……”

江盼用手摟住佟希澤的腰,兩人相互支撐着,慢慢地離開了醫院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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