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自滅亡】

汽車行駛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終于來到了海邊。

燦爛的朝霞，布滿了天空，海浪聲陣陣喧嚣，銀白色的海鷗，一只，兩只，甚至是成群結隊地鳴叫着飛掠過低空。潮濕的空氣中，帶着鹹味，遠處的海平面上，火紅的朝陽正在躍躍欲試地要從海水下面把頭冒出來。

方力滿停車關火。

長時間的開車，讓他感覺十分疲倦，但他的精神狀态卻始終亢奮着……

窗外的美景，讓他暫時獲得了治愈，尤其是一想到，他心愛的文雅，此時正坐在他的身旁……

他轉過頭，靜靜地望着仍在昏睡的文雅，然後把臉輕輕地貼在冰冷的方向盤上，記憶，伴随着陣陣海風，在他的腦海慢慢醒轉……

六歲那年，方力滿從福利院被帶到了楊家。

他原是未婚生子的産物，一天，母親意外身亡之後，他就被找上門來的警察帶出了家門。在找不到可以收養他的地方後，他又被迫送進了福利院，直到——他又被大富之家的楊家收養。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他被帶入楊家的那一天，他曾經懷有多麽期待與歡欣的心情呵，以為自己又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家了，可是，當他被推到衆人面前，被宣布他是楊家二少爺的瞬間，他看到在場的所有人，都對他露出了謎一樣古怪而又虛假的笑容……

即使他當時年紀還小，他也馬上明白了，這裏，并沒有人真正歡迎他，尤其是——楊天，他所謂的哥哥，楊家真正的親生子。

無論楊天做再多的混帳事，家裏也沒有一個人會去責備他，他們對楊天總是笑臉相迎，每天不是誇他乖就是誇他帥，不是表揚他聰明就是誇獎他能幹，而對他呢……

他從未奢望過進入楊家後就能讓他過上一步登天的生活，但，他也從沒想過，他會在楊家，那樣一個聲名遠揚的慈善家家裏受到那樣的虐待。

沒人會想到一個才十歲的少年欺負起比他年紀小的人來會有多麽殘忍——楊天有各種各樣沒人會想得到而他卻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做出來的虐人狠招……

從進入楊家的第二天起，他就每天過上了被楊天當成野狗一樣戲耍的生活，他要被逼做各種受盡屈辱的事——那些事的細節，他經常是連回想一下都不願意，只是每到雨天，他的鼻腔裏總會灌滿了某種濕草與糞便混合起來的味道……

他的左手曾被楊天用腳生生踩斷過，而且由于被楊天命令不許跟家人說，因此只能讓斷骨自我生長，這導致他的左手臂至今不能自由彎曲，而且總會時不時就産生莫名的劇痛……

僅僅是頭一年，他就已從楊家出逃六次，但每次都被很快找到和抓回去，楊家老爺一開始還會跟他好言相勸，但多幾次，就變得不耐煩，而且恐吓他如果再逃他就不再幫忙尋找他有可能存在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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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時常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哭，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他的媽媽，即使那個人在生前也并未多麽疼愛他，但他也覺得，比此刻讓他孤獨無依地寄養在這個陌生人的家裏好，可是……他要到哪裏才能找得到媽媽呢？已經死去的媽媽現在究竟在哪裏呢？媽媽，你可不可以活過來，請你活過來把我接走，我答應你，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你哭鬧，我也不跟你讨冰淇淋吃，我一定會很乖很乖再也不惹你生氣，媽媽，你快回來吧，快回來把我接走吧……

可是，媽媽一次都沒有聽到他的呼救，然後有一天，他突然就再也不去想媽媽了。

楊天照樣一天接一天地欺負着他，可他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抵抗和委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楊天好像也對欺負他這件事逐漸失去了興趣，但，事情并未從此了結。

楊天有了新的欺負對象，而這回，他讓方力滿替他出手。

本來對受欺負這件事感到憤怒怨恨深惡痛絕的方力滿，這回，卻讓自己也成了這樣一個惡人。

每每看到那些人和往常的自己一樣被屈辱地打倒在地，方力滿的心裏，就會湧起一股奇異的膨脹的感覺，那種感覺，像熱氣球一樣，能讓他暫時脫離現實飄浮上空。

打那之後，他就和楊天，成了密不可分的兩人，表面，他們是人人稱贊的比親兄弟還親的好哥們兒，而暗地裏，他們是罪惡雙雄。

然後……然後就來到了那一天，遇見文雅的那一天……

那是方力滿永生難忘的一天，是他成長後，第一次懂得了什麽叫一見鐘情，什麽是人間天使……

可是，文雅啊，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向你介紹我自己時，我卻被楊天告知，你是他的女人！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麽地震驚而又有多麽地失落嗎？我傷心得幾乎要當場落淚，我痛恨，為什麽老天爺如此不公平，難道我之前度過的十九年還不夠苦嗎？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在已經這麽痛苦的我的心上再插上這樣一把刀？

可我還能怎麽辦呢？

我始終只是一個棄兒，沒有人，會真正站在我這邊為我講話的。

然而，當我一臉蒼白地跟在楊天的背後來到你面前時，你卻對我露出了一個那樣真心的笑容，那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溫柔最親切最能使我感動的笑容，你突破了我所有的想象，使我徹底卸掉我全部的僞裝。

可是，哪怕你對我再好，你也始終，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可憐的小弟弟而已吧？

尤其，是在你把你和佟希澤的事全部都告訴我之後……

我徹底絕望了，雖然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會得到你，但是，如果對手是楊天，我的心裏，總還是抱有一種期待，因為我知道，你接近楊天只是為了報仇，而現在，我知道一切都再無可能……

我只能把你毀掉，除此以外，我想不到還能有其它更好的擁有你的方法。

太陽漸漸升高，陽光的溫度，讓副座上的文雅蘇醒了過來，當發現她慢慢地睜開了她的眼睛時，方力滿停止了回憶。

“醒了嗎？”他問。

“嗯，天亮了嗎？”她問。

“是。”

她靜了靜，然後問：“我們現在在哪兒？海邊嗎？我好像聞到了海的味道……”

他笑，“是，你的鼻子很靈嘛！怎麽樣？要下去泡泡海水嗎？”

“真的嗎？”她的聲音興奮極了，“太好了，快帶我去吧，小滿，快帶我去！！！”

于是方力滿跳下車，來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把文雅抱了下來……盡管他腿上打着石膏，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他連拐杖都沒有用，就這麽抱着文雅，一步一步地朝着海水走過去。

“啊，我聽到海浪的聲音了，太好聽了！”

“哈哈，果然是音樂家啊……”

“啊！你是在嘲笑我嗎小滿，虧你還老誇我是仙女，可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其實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冤枉啊，我哪有！人家根本就是在嫉妒啊好不好……”

文雅沉默地笑。

海水冰冷地濺上來，文雅像孩子般祈求地說：

“放我下來吧小滿，我想泡泡海水……”

“可是，你确定嗎？海水還挺冰的……”

“沒關系，我想下來……”

于是方力滿把文雅放了下來，結果文雅一入水就尖叫了起來：“啊！好冰！”

“看吧！”方力滿馬上又想把文雅重新抱起來，但文雅搖頭拒絕了。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我覺得挺舒服的，哈哈……”

文雅用手撥着海水，陽光蕩漾在海面上，像無數顆閃爍的星星。

小滿，你知道嗎，火能淨化靈魂。

突然，站在海水裏的文雅輕輕地冒出了這樣一句。

方力滿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但是，水也是一樣的，水也一樣，可以淨化一切污穢的靈魂。

緊接着，文雅又補充了這麽一句，說完後，她就笑了，笑容扯動臉上的紗布，顯得怪異。

悔恨爬上方力滿的心頭。

他沒想到，文雅早就知道那一切都是他幹的，是他把汽油桶放在車座上，是他把文雅毀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他該死，他罪該萬死。

“對不起，文雅，對不起……我請求你永遠也不要原諒我，我會贖罪的，所以，請你不要死，只要你活下去，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哪怕一輩子讓我為你當牛做馬……”

方力滿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就像六歲那年，他總是一個人躲在一片漆黑的小房間裏，哭着祈求媽媽重新活過來把他接走……

文雅微笑地看着方力滿的臉，然後，屈膝沒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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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盼在醫院裏醒來後，得知了文雅自殺身亡的消息。

“方力滿也去自首了，承認了他就是殺害安易的兇手。”莫楓說。

“那，佟希澤呢，他還好嗎？”江盼只擔心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後佟希澤會不會接受不了。

莫楓一臉悵然地嘆了口氣。

“他呀，看着還好，只不過，你也知道，他這人，越是心裏難過，表面就越是會裝做沒關系的樣子……”

江盼的心揪了起來，她掀被下床，“我要去找他，他在哪裏？在家？還是在酒吧？”

莫楓知道攔不住她，便說：

“他在殡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