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瘋」

「第七話 酒瘋」

“這位客人，本店不許自帶飲料。”

“哈？明明店門口沒有放不許自帶飲料的牌子！”

绫木枝未不滿地放下罐裝氣泡酒，另一只手拍在桌上，大聲質問站在吧臺裏圍着圍裙的男人：“該不會只是針對我吧？”

宮治毫不遮掩地嘆了口氣，掃了眼對方大喇喇地擺在桌上的一大袋罐裝酒。

“等下你別吐我店裏就行。”他冷酷地說，“還有，不要大吵大鬧，會影響店裏的生意。”

“什麽啊？明明這麽晚了只有我這一個客人！”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進來的客人都被一個發瘋的酒鬼吓跑了？”

“我沒喝醉！”

喝醉了的人才會這麽說吧……

不過話說回來，喝了酒後的绫木居然是這種無理取鬧的樣子嗎。

在心裏這麽想着的宮治開口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你室友能來接你嗎？算了，你住哪裏？我等下關門之後送你回去。”

“我才不回去……那家夥——可惡！居然把所有的新口味飯團都吃掉了，所有！！我不會原諒他的！！！”

說起生氣的地方，因為喝了不少酒而語序混亂的绫木枝未這麽喊着。

新口味，飯團？

怎麽有點熟悉……不确定，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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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吧。

宮治試探着問：“你的室友是角名？你現在和角名住在一起？”

绫木枝未抓着易拉罐又往嘴裏送了一大口氣泡酒，咽下之後含糊不清卻出乎宮治意外爽快地說：“是啊，在跟他合租。”

宮治：“你們現在的關系是？”

绫木枝未納悶地看他，“怎麽？角名沒跟你說過和我合租的事情嗎？那個啦，是兩室的公寓啦，又不是只有一個房間……我們這是朋友之間的互幫互助，你懂的吧？”

宮治：“……”

宮治：“行了，我知道了。我給角名打電話。”

“？？”绫木枝未瞪大眼，“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我現在還在生氣！”

宮治一邊翻找手機裏的聯系人名單，一邊回答：“拜托了，你們兩個的事情不要牽扯到我身上，我只是個無辜的同班同學。”

“剛剛你還說要送我回去——”

“你就當我沒說過吧，我可不想被角名記仇。我還指望着他給我宣傳攬客。”

“哈？”

绫木枝未只覺得莫名其妙，沒弄明白送她回去和被角名記仇是怎麽畫上等號的。她現在逐漸開始因為酒精的作用變得反應遲緩，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細想對方說的話。

她只能低聲說：“……我現在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聽清楚了她說的話的宮治皺着眉看向她，到底是沒按下撥打電話的按鈕。

沒給出進一步解答的绫木枝未趴在吧臺上，半眯着眼睛，宮治根本看不出來她到底是不是還清醒着。

不會真的睡着了吧……

宮治陷入兩難的境地。不過他立刻就想到了另一個辦法，火速打開LINE，給角名發去了很多條信息——希望他現在還沒睡着吧。但宮治覺得，既然绫木枝未還沒回去，他多半應該不會先睡了。

而趴在吧臺上的绫木枝未思維逐漸混亂，她內心一直忍着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想找個機會發洩出來。

「我沒有找相似的人當替代品的興趣愛好。」

雖然她并不想成為誰的替代品，但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還是忍不住感覺到酸澀。

角名，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在意真坂。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畢竟是初戀，在意才是正常的。

而她也遠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在意這件事。

因為她不覺得找替代品就能表達對被替代的那個人的深情，所以她一直對宮侑的行為嗤之以鼻。但是輪到角名的時候，她又會忍不住去想，自己好像連當替代品的資格都沒有。

高中時期的真坂，就像是绫木枝未印象裏的木兔光太郎。

在社團活動裏表現活躍，性格外放開朗……同時她又長得很可愛，這樣的真坂，不被喜歡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

因為無法成為，所以才羨慕。

也許是受到酒精的催化，她比以往都要更情緒化，此刻那種無法描述的複雜情緒旋繞在她的胸腔無法纾解，像是魚刺卡在喉嚨裏，既無法取出又無法咽下，以至于她此刻甚至感覺難以呼吸。

宮治嘆氣。

角名已經回複了他的信息，他果然還沒睡。但是他過來還需要時間，所以現在他只能先試着穩住绫木枝未。

說真的，他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他們倆之間的事情裏。

“好了，你別再喝了。”宮治說，“話說，你根本就不能喝吧，為什麽要買這麽多酒啊。”

绫木枝未大怒：“你說誰不能喝呢！”

于是又猛灌了一口，結果不小心嗆到了，吓了宮治一跳。

宮治：“……我錯了。”

等绫木枝未終于不再咳了，她似乎比剛剛要清醒一些了，捏着酒瓶又不知道在想什麽了。宮治現在可不敢說什麽了，拿了塊布開始擦臺面，準備等角名來把她帶走之後就趕緊收拾收拾閉店了。

绫木枝未突然問：“宮。”

宮治警惕地回：“又怎麽了？”

“高中的時候，”她緩慢地說，“有人打賭說我們在交往？”

這話可把宮治吓得手裏的布都掉到了地上。

“我可不知道這種事情！你從哪聽來的？”宮治趕緊澄清，“先說好，我對你可什麽想法都沒有，你別在角名面前亂說啊！”

绫木枝未現在聽到角名的名字就煩，一揮手，說：“關他什麽事，別提他。”

“……行，你說了算。”

宮治把布撿起來，放進水槽裏開始清洗。

嘩啦啦的水流聲遮蓋了身後人嘟囔的聲音，直到宮治關掉水龍頭之後，才聽到了她最後說的內容。

“……找個人談戀愛……”

吓得他手裏的布又差點掉地上了，好在他這次手疾眼快撈住了。

如果想談戀愛的話，能不能直接問問角名……宮治很想直接這麽說，但是又怕自己提到角名又會讓她應激。

說到底，他直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生角名什麽氣。

就因為角名把飯團全吃了嗎？雖然這也确實值得生氣，但绫木又沒把食物看那麽重要，所以這個理由非常不合理。

算了，還是少管點閑事。

宮治心想，知道太多不是什麽好事。

绫木枝未卻突然開始盯着他看，把他看得心裏毛毛的。

“宮，你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選介紹給我？”她攥住宮治的衣袖，“現在……還不急。奧運之後吧，麻煩你了。”

……怎麽說呢，還好不是問他願不願意。

宮治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感覺非常為難。

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喝醉後神志不清說的瘋話？

好在這個時候角名倫太郎推開了飯團宮的門，走了進來。

宮治如蒙大赦，趕緊朝他招招手。

“麻煩你了，治。”

角名倫太郎走過來，把绫木枝未攥着宮治衣袖的手一點點掰開，終于讓宮治躲過一劫。

宮治倒沒抱怨什麽，看了眼绫木枝未不斷掙紮但被角名倫太郎緊緊握住的手，說：“你帶她回去吧，我要下班了。”

“我不回去！”

“好，我等下叫車。”角名倫太郎并不采納她的意見。

頭腦不清醒狀态下的绫木枝未甩開角名倫太郎的手，跑到店鋪裏離他們最遠的位置縮起來，背對着他們，擺明了是不想和角名倫太郎走。

角名倫太郎确定她只是在自閉之後，扭頭問宮治：“你們聊了什麽？”

“她來了就喝酒，還沒聊什麽就開始發酒瘋了。”

宮治嘆氣——這都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嘆氣，顯然是被醉鬼折騰得受不了，“我今天才知道，你們現在是在合租。你最近幹什麽了，她一直在說生你的氣。”

“生氣？”

“你不知道？”

宮治愣了一下，但他又不敢跟角名說绫木枝未提起的高中那時候的傳言，只含糊地說：“那可能是因為誰跟她說了些傳言吧，我也不清楚。還有，她突然就說要找個人談戀愛，要我給她介紹，說什麽後悔沒早點找之類的……只不過非要在奧運會之後是什麽毛病？”

角名倫太郎聽後沉默。

奧運之後，是準備等他走了之後嗎？

宮治：“角名，不是我不幫你，但绫木……你應該最清楚，她是真的遲鈍。你再繼續等下去，就算我不給她介紹，她遲早也會找別人介紹的。”

他的意思也很明了：等真到了這一步，搞不好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角名倫太郎嘆氣，看了眼還窩在角落裏的绫木枝未，語氣裏帶着點郁悶，“但是我主動靠近她一步，她就往後退十步。而且……”

他看了眼宮治。

宮治不明所以，但他同情道：“辛苦你了。”

說完之後他又想起绫木枝未那堆沒喝完的酒，指着那一袋子酒問：“這些你帶走吧，都是绫木帶過來的。”

角名倫太郎看着這一袋子亂七八糟什麽類型都有的酒，拿起旁邊那瓶開過的、已經快要見底的瓶裝氣泡酒，看了眼度數。

……14度。

她上次在居酒屋，喝了幾口4、5度的啤酒都直接睡過去了，這次喝度數更高的氣泡酒反而還那麽有精神。

角名倫太郎把她沒喝完的那瓶氣泡酒倒掉，瓶子捏扁放進垃圾桶裏，拎起裝着罐裝酒的便利店塑料袋，朝绫木枝未走去。

绫木枝未顯然已經陷入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沒有注意角名倫太郎和宮治那邊的對話，等到角名倫太郎靠近她的時候，才聽到她在那邊碎碎念着什麽。

前言不搭後語的，根本聽不明白在說什麽。

角名倫太郎拍拍她的肩膀，說：“绫木，回家了。”

“我不回去——”绫木枝未仿佛對這個詞有應激反應一般，像是貓咪炸毛一般扭頭大聲回應，但是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你想和誰走？”角名倫太郎問，“治嗎？”

宮治站在不遠處，用「別把我牽扯進你們的情感官司裏」的表情看角名倫太郎。

绫木枝未大喊大叫：“我才不要！你們——是一丘之貉！”

那是隔壁狢坂，我們是狐貍來着。宮治吐槽。

最後角名倫太郎把绫木枝未拉起來，趁着對方現在反應慢，雙手橫抱把她抱了起來。绫木枝未下意識地跟着他的動作把雙手環在他的脖子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視野突然拔高二十厘米，還忍不住打了個酒嗝。

宮治假裝什麽都沒看到，露出職業微笑，“兩位客人請慢走——”

看着近在眼前的臉，绫木枝未就好像突然忘了所有的事情，出于本能似的，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角名倫太郎的臉，目光迷蒙又專注。

直到角名倫太郎叫到出租車，打開車門彎腰把她塞進後座的時候，她突然摟緊了他的脖子，溫熱的氣息撲到他脖頸處的皮膚上，讓他一瞬間變得僵硬。

停頓只有幾秒，但是角名倫太郎感覺就好像過去了幾十分鐘。

角名倫太郎低聲說：“先松手。”他頓了一下，見绫木枝未沒有反應，又補上一句：“我要去坐另一邊。乖一點。”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總之大概是出于對角名倫太郎的信任，绫木枝未乖乖松手了。角名倫太郎松了口氣，關上車門之後繞到另一邊開門上車。

偏偏司機好像認出了他是誰，一直通過後視鏡偷瞄他。

多半是因為他在出門的時候太着急，沒來得及帶上口罩和帽子，所以才會被這麽快認出是誰。

一開始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他是不是運動員，在得到确定的回答之後立刻就叫出了他的名字，熱情地聊了幾句排球比賽相關的話題，随後又祝他和隊友們在奧運會上獲得好成績，直到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問能不能要一張他的簽名。

這種情況就不能直接打車到公寓樓下了，會有暴露住址的風險。

雖然他本人并沒有遇到過惡性事件，但是他這些年也沒少上網，在網上看到太多案例了。安全起見，他不可能不謹慎——尤其是現在還帶着绫木枝未。

運動員也算是半個公衆人物了，如果是在被認出來了的情況下，他就必須要注意态度、謹言慎行，否則一旦被發到社交平臺上引發輿論的話會很麻煩。

所以角名倫太郎在上車後注意到司機的視線的時候，果斷地報了個離公寓有五分鐘步行路程的地點，一路上一邊謹慎地回答司機的問題，一邊關注绫木枝未的動靜。

好在坐在車上的绫木枝未意外的安靜，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劉海的陰影遮住了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直到到達目的地，角名倫太郎把她從車上接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并沒有睡着。

下車後绫木枝未歪歪扭扭地走了兩步，差點摔倒，好在被他及時拉住。

角名倫太郎連考慮都不需要，直接放棄了讓她自己走的選項。

在背和抱這剩下的兩個選項裏，绫木枝未自己做出了選擇。

她從背後摟住角名倫太郎的脖子，可能是因為上一次喝醉也是被背回去的，她非常熟練地靠了上去。

角名倫太郎把她穩穩地背了起來。

本來應該是一路靜默相安無事的，直到他感覺自己後背的衣服有濡濕的感覺，随後就聽到了從背後傳來的嗚咽聲。

他的腳邁不出去了，就像是在比賽裏拼盡了全力的第五局臨近終局時，某些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無法動彈的瞬間。

他試探着喊她的名字。

“绫木？”

無人應答。

背後被緊攥着的衣服，和接觸着淚水沾濕的衣服而微微發涼的皮膚讓他的注意力無比集中，即使他不回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上的人的存在。

深夜的街頭只有微亮的路燈，除了他們以外已經沒有別人了。

挂在高空的彎月注視着停滞不前的兩人。

凝視着前方受夜色影響而模糊不清的道路，角名倫太郎少見的感到迷惘。

他想問她為什麽哭，但此時此刻，就像是有沉重的石頭堵在喉中，讓他問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