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傻孩子,我當然會

傻孩子,我當然會

随度自認自己并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事實上在這小怪突然鬧脾氣跑走之時,随度一開始當然也并沒有想追上來的打算。

随他要哭要鬧,總之不關随度的事。

只是,随度在這混沌裏實在無事可做。

此處本就人煙荒蕪,那小怪發脾氣跑掉後更顯孤寂。

随度一個人在小院實在無聊,由此随度才考慮,想來,就算去找找那小怪也不礙事。

況且,那小怪看着天真又嬌氣,一句重話都聽不得。

思及此,随度摸了摸鼻子,那算重話嗎?恐怕連重話也算不上吧。

總之那小怪嬌氣得很,明明自己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說不定也承擔不住,便要偷偷哭鼻子。

總歸那小怪也為自己獻了血,勉強也算救命恩人,這樣不管不顧終究不算太好。

想通這些關節,随度坦然地提起腳步,也出門了。

小藏道行淺,随度沒費什麽力氣,便在一條小小的河邊尋到了他。

随度遠遠看着,并不上前。

只見那小怪在河邊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一會兒低頭踢踢河邊的石子,一會兒擡頭茫然地看看河水。

不知過了多久,小青天這混沌夜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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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灑在粼粼的河面上,泛起點點波光。

天上星子密布。

小藏大抵是累了,已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了。

整個人呆呆的。

“今日不修行麽。”小藏耳邊響起一道嗓音。

他像是被這突兀出現的聲音小小驚到了,下意識地偏頭去看。

是随度。

随意地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随度長得很高,此刻需要小藏微擡着頭才能與之對視。

小藏看了片刻,然後突然撇回頭去不再看他。

沒好氣道:“你不也沒修嗎。”

随度聞言,輕輕哼笑一聲。

他不甚在意地坐下,長腿姿态随意地舒展。

他擡頭,遠遠望着夜空中的星光點點。

“如今修行于我,恰如竹籃打水,不過無用功。不做也罷。”随度淡淡道。

小藏有些訝異,也聽不太懂,忍不住偏頭去問:“什麽意思?”

“昨日我的周天即将結束之時,通體氣脈大亂,整場修行功虧一篑不提,幾有精脈俱裂之禍,若非你......”随度又自嘲地笑笑,“我怕是已然身湮魂滅了。”

聽到這話,小藏心旌一動,“你......身體是怎麽了?”

随度雙手撐地,面仰夜空,随意道:“你這救人之人都不知曉,我這承苦之身又如何知道呢。”

看着随度因之前兩度發病而無甚血色的臉頰,和泛白的唇色,小藏剎那間感覺心裏怪怪的。

不知怎麽,小藏突然就想起小時候和十二出門覓食,因兩人嘴饞想嘗嘗冰塹之巅的雪祈蓮,不遠萬裏跋山涉水地去尋的事情。

最後尋倒是尋到了,可惜那雪祈蓮長在冰雪懸崖邊,兩人去摘,不慎摔下懸崖,差點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小藏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周身骨裂欲碎,加之被冰雪淹沒,周遭噬骨吸血寒意的滔天痛楚。

如果身體很痛,心情不好也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小藏心想,或許自己不該跟一個病人一般見識。

“喂,”他忍不住開口關心道:“你現在很痛嗎?”

随度偏頭,眼睛深深看向小藏的,似笑非笑,“怎麽,很痛的話,你又要放血救我嗎。”

聽着随度的口氣,“你......”小藏說得有些遲疑,“你不想讓我放血救你?”

随度沉默。

好一陣,他問:“你受過傷麽?”

小藏點點頭,“嗯。”

“痛嗎?”

小藏又點點頭,“當然痛啊。”

“我非草木,自然也是知道痛的。”随度道。

“那你......”小藏開口喃喃,想要我的血嗎?

小藏的話還未說完,江州便先一步反問道:“我是想要。我若要,你便給麽?”

小藏沒什麽猶豫,一揮手,大方道:“你都那麽難受了,我放點血幫幫你也沒什麽。”

“你會這樣說,只是因為如今所需之量微不足道。”随度看看他,繼續道:“若是有人需要你放出身體一半的血,才能救得了,你待如何?”

“這......”

“再若需吸幹你的骨血才能救人,你又待如何?”

“我、我......”小藏開始結結巴巴。

正好一陣夜風拂過,吹得小藏鬓角的細發飛舞,掠過眼睛,引得小藏眼睛控制不住地眨了幾下。

“當然還是覺得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些,”那些細發看着過于礙眼,随度實在不堪忍受,便伸手替面前笨嘴拙舌的小少年撥了撥發絲,微涼的指尖無意間輕輕蹭過小藏眼睛旁邊的皮膚,“是吧。”

不等小藏回答,随度繼續道:“你不願意救了,可恐怕到時,事情已由不得你做主了。”

小藏雖不谙世事,也并未怎麽與外人打過交道,但并不笨。此前随度言語間隐隐的提示,已讓小藏心底暗暗打鼓,如今話說得如此明白,再沒有不懂的了。

沉默好一會兒,小藏才重新開口,小心翼翼的,又帶着一絲不知世間險惡的天真,“随度,你、那個,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別人會逼我,你不會的,對吧?”

随度對小藏笑笑。

他生得本就英俊,笑起來更是好看,小藏呆呆看着。

“傻孩子,我當然會。”随度淡聲輕吐幾個字。

......

直到回到小院,小藏整個人也還是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着随度走回來的。

折騰這麽一着,不知過去多少時辰,小青天裏夜晚本就很短,左右不過三個時辰。隐隐的,天色已經泛白。

小藏雖是跟着随度回的小院,但已然非常警戒地與之拉開距離,只遠遠地綴着,并不靠近。

兩人一路無話。

小藏一跨進小院,非常自覺地立即竄到離随度遠遠的地方。

同時眼睛餘光悄悄摸摸跟蹤着随度,看男人一言不發地走進土屋,卻連門也不關。

小藏不禁有些奇怪,這個時間,他進土屋,是打算睡覺?

世間有靈之物偏好于日落之時修行,日出之時蘇醒,與天地同吞吐,修煉效果是最好的。而修行完畢之後,精怪們消耗體力會肚餓,大多會選擇在日出之後覓食。

昨夜他們沒能修行,不過按照習慣而言,這個點該吃點東西了而不是睡覺。

當然,高階精怪能辟谷,很長一段時間不吃不喝也是有可能的。随度非要想在這個點睡覺也不是不行。

不過,為什麽他睡覺不關門啊。小藏心裏有些犯嘀咕。

沒等小藏嘀咕太久,下一秒,他便看到随度直直地摔倒在床。

小藏心下一驚。

顧不上太多,也忘了對這人的恐懼,急忙跑上前去。

看到随度半側着的半個背影,小藏叫了一聲,卻并沒有收到半分回應。

小藏心知這男人是又發病了。

看着他寬闊的肩膀,挺拔的身影,如今被病痛所累,竟一動不能動,隐隐有些可憐滋味。

小藏心裏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疼。

小藏來到随度正面,湊上前去,輕輕地問道:“你是每日日出之時就要發病嗎?昨日也是,日出時我修行完就看到你出問題了。”

随度臉色雖痛苦,但看着神智還算有少許清醒,慘然扯了扯嘴角,“大概吧。”

說完,他閉上眼睛,獨自消解苦楚。

小藏看着随度緊閉雙眼的臉上臉色漸白,呼吸漸重,冷汗從其鬓角泌出。

随度在黑暗中竭力呼吸,撷取更多新鮮空氣。

同時等待苦楚将知覺吞沒,墜入深淵那一刻的到臨。

快些來吧。也好過如此不死不活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深淵沒有等到,他等到了一道又小又輕的聲音。

“我來幫你吧。”

......

随度醒來時看到小藏坐在床邊打盹兒,臉上有些倦色。

小少年看着像是一直守着自己的,自己剛一醒來,稍有動靜,少年便也睜開眼睛,搖搖腦袋,清醒過來。

随度這次醒來,沒有道謝。

也沒有再提任何小藏不該獻血救人的話。

只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靜靜看着床邊的小藏。

小藏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兩人默默相望了許久。

最後,還是小藏頂不住,不知從哪摸出個東西,捧着遞給随度。

随度定睛一看,是一個極大的果子,正是昨日那個小藏從外專門帶回給自己的、那枚散發着清香的果子。

“這是香香果,”小藏見随度無動作,又推了推,“很好吃的。你拿着呀。”

随度沉默地接過果子。

小藏見随度終于接了,心底沒由來地有些開心。

一開心起來,嘴巴上就憋不住話:“昨天我好不容易才摘到這顆果子的呢,香香果可不好找了。你昨天還不吃。”

臉上委屈極了。

說着,又補充一句:“你昨天還說我。”

随度手指摩挲着青色的果皮,靜靜聽完了這小怪對自己所有的指責,才問道:“你摘了幾個?”

一說到這,小藏更起勁了,“只有一個!我自己都沒吃,昨天只吃了幾個普通青果。”小藏又埋怨又委屈地瞪随度一眼,“我專門給你帶回來的呢。”

“哦,這樣啊。”随度慢悠悠地說道:“說來,你也很想吃?”

“當然啊。”小藏瞥一眼那大果子,沒忍住悄悄吞了吞口水。

“那給你吃吧。”

随度把果子推回給小藏。

“啊?”小藏突然有些呆滞,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是想吃,但是你是病人,還是給你吃吧。”

随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藏愣了愣,又改口道:“不不不、我不想吃。給你吃!”

同時暗罵自己怎麽這麽笨。

随度勾了勾唇角。

他手上稍稍使了點力氣,将果子一掰為二。

這香香果料定也是這小怪給取的名字,果然名副其實,被果皮包裹時已然清香撲鼻,如今一掰開,更是誘人更甚。

随度拿起一半,遞給面前那只抵抗不了誘惑,瘋狂吞咽口水的小怪。

小怪理智還在讓自己矜持些,手卻先一步接過了果子。

随度看小怪一眼,道:“吃吧。”

說完,便吃起自己那一半來。

看随度都開動了,小藏更是沒有堅持的理由,立刻張嘴吃将起來。

小藏只前一日出門吃了幾顆青果,後來又是去河邊生悶氣,回到小院後,又一直在照顧随度,已很久沒進食了,一時吃得狼吞虎咽。

待到吃得只剩半個果核,小藏已經伸出舌頭在舔自己嘴唇上的汁水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不好意思。

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跟自己分食呢。

以前認識的低等精怪,大家都只知搶食,從來沒人給自己分東西吃呢。

就連自己若是還沒學會化形,只有動物性情,怕是也不會舍得把香香果送給随度。

小藏悄悄擡眼看了看還在細嚼慢咽,姿态優雅的随度。

沒由來地有點臉紅了。

這男人,好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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