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紫色小花

紫色小花

小藏在迷蒙中被一聲由遠及近悠長的銅鐘聲震動,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他一邊撐起身子準備下床,一邊搖晃着腦袋。

總覺得腦袋中多少還有些混沌。

忽然,猛地想起自己的打算。

昨夜自己安撫随度時,對他說,他不會變得如随傾一般。

而随度低聲回應道,他不會。

篤定、确信。

當時并不覺得有異,可等小藏在靜谧的黑夜中躺下時,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

從前在小青天時,談及生咒入魔一事,随度眼裏滿是濃重如墨,言語間亦是對自己将來會被折磨得失去神智的擔憂與迷茫。

那麽,幾個月過去,何以——

何以随度的心緒變化如此之大呢。

他是有什麽計劃?

已經實施了,或者是即将進行?

小藏心中暗暗想了一想,若是還有什麽未竟的籌謀,恐怕也只有第二日的祭典是實施的好機會。

小藏胡思亂想,反正睡不着,便想好了不如悄悄裝睡,然後尾随随度去大典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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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能不能進入內場,到時候再看,實在不行,在外場探聽探聽消息也是好的。

哪知裝睡被随度發現,後面的事情有些超出小藏的預想。

不過小藏想好了,裝睡的事情暴露了,但總歸尾随的計劃不能變,大不了,為了不引起随度的懷疑,大不了離他遠一些綴着就是。

總之,祭典場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的。

可是,為何自己忽然又睡着了。

明明自己根本就沒那麽困。

小藏猛然想起昨夜随度勸自己不去祭典的話語。

現在回想,一字一句,更像是恐吓。

小藏心下一跳,立刻提腳往祭典場趕去。

沒走兩步,便又想起另一些怪異之處。

若自己剛才那異常的困意是随度做了手腳,因為某些原因随度不願自己去祭典,可為何自己那麽快就又醒了過來,聽這銅鐘聲響,祭典應該才剛剛正式開始。

且自己再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整個大殿連一道封印也無。

這一樁樁一件件怪事讓小藏心中壓抑難當,顧不上要遮掩或是其他,立刻運起氣來,只想快些趕去祭典場。

哪知一運氣,便覺得身上氣息不穩。

小藏心下焦急,腳上的步子便快了些。

怎知忽有一股身輕如燕,意欲展翅翺翔之感。

簡直是——

簡直是跟上次變成那個樣子之前的情形如出一轍。

小藏心中隐隐有些害怕與不安。

可實在是對祭典場上放心不下,且此刻就算要藏匿,恐怕在魔界也是無處可躲的。

于是斂了斂神,強壓下身上躁動紊亂的氣息,趕往祭典場。

小藏直覺自己內息紊亂的此刻似乎修為突兀地高漲,轉瞬之間便看到祭典場就在前方,速度快得驚人,且那麽森嚴的層層疊疊的魔界守衛在此,自己隐匿着氣息,竟輕而易舉地混進了內場。

小藏一邊如走鋼絲般萬分忐忑地避開一波又一波巡衛,小心翼翼地朝正中高築的巨大的圓場挪去。

看到随度毫發無損好好地站在圓場中央,小藏心裏一喜。

連忙就近尋了一根石柱,藏在後面,默默擡起頭暗中觀察。

小藏看到,随度面色無異,甚至稱得上冷漠,他身旁站在一個長老模樣的大魔。

那長老聲調奇怪,口中念念有詞。

小藏大概聽懂了那位長老開始是在追憶血契的由來,然後又贊頌血契的無上顯尊......

周遭魔衆激動異常。

小藏卻嗤之以鼻,若不是體內氣息越來越亂,小藏懷疑自己聽到後面恐怕都要睡着。

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祭典,似乎是一切如常......

随度甚至一句話都沒說。

更不提什麽計劃了。

小藏一邊憂心着祭典這頭,另一邊深感自己難以壓制體中亂竄的氣息,連身體都似乎發起燙來。

恰好藏匿的石柱十分冰涼。

小藏一邊将臉頰貼在冰冷的石柱上,一邊眉毛微皺,難道是自己想岔了?

直到到了最後,長老舉刃催促随度誓盟之時,他聽到随度嗤笑一聲。

“把這些都撤了吧。”

小藏臉頰猛地離開石柱,撐起身子瞪大了眼睛。

......

小藏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殿內內室的床上,

無論是床幔,還是高闊空寂的房間,都是透着冷光的幽黑。

從內而外滲着一股冷意。

只是自己躺着的床上倒是鋪得暖和,上面一層暖白色的,與整間內室風格不甚搭配的絲被。

小藏剛一動作,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人朝自己這個方向的腳步聲。

小藏熟悉随度的腳步聲,知道來人不是他。

不知誰還能進這內室,小藏連忙偏過頭去看。

只見來人是他見過的,之前在山徑時的漂亮姐姐。

小藏不由得滞住了。

腦中一時間空白。

直到邬長芷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注意到這漂亮姐姐烏黑的眼底,蒼白的臉色,像是受過了什麽內傷。

邬長芷在小藏床前站定。

靜靜看了小藏兩三秒。

雖然她的眼神并未游移,但小藏就是覺得對方似是在打量自己。

邬長芷冷冰冰地開口,語氣不甚好:

“你可有何不适。”

聞言,小藏活動了一下身體,朝邬長芷搖搖頭,“沒有。”

說着,便要撐起還有些虛浮的身子下床。

邬長芷冰冷細長的手按住小藏還略有發燙的手腕,語氣很強硬:

“躺着。”

小藏覺得這姐姐有點兇,不敢忤逆,加之起身那一瞬确實氣血翻湧,有些難受,于是又乖乖躺回去了。

躺回去後,漂亮姐姐又不說話了。

小藏跟邬長芷大眼瞪小眼了許久,小藏終于熬不住了,出聲略有遲疑地喊道:

“姐姐——”

哪知小藏才剛将姐姐二字出聲,邬長芷便迅速皺了下眉頭,面露不适,揚了下手打斷小藏:

“我叫邬長芷。”

小藏忙點點頭,“長芷姐姐——”

邬長芷臉色一瞬間有些五彩紛呈,甚至嘴角都歪了一瞬,急急又打斷小藏:

“你——”

小藏瞬間噤聲,巴巴看着邬長芷等她先說。

邬長芷吸了口氣,“不必叫我姐姐,直呼名字即可。”

小藏怔了下,開口:

“長——”卻似乎有些難以繼續将對方名字說完似的,哽了一聲,終于還是放棄,不再呼喚邬長芷,直接問道:

“随度在嗎?”

邬長芷又定定看了小藏幾秒,才道:

“你一醒,我便千裏傳音通知他了。”

邬長芷雖沒直說,但意思是明确的,小藏想了想,又問:“他不在魔界?”

邬長芷緩緩搖頭。

小藏有點急了,上半身不由自主撐起一些來,“那他在哪?”

邬長芷居高臨下地看着小藏,面無表情道: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然後讓你去找他?”

這下小藏是真的急了,一整個掀開被子,就要往下跑。

邬長芷堵在小藏的面前,小藏走無可走,控制不住推了邬長芷一下。

卻發現邬長芷雖長得瘦高,但全然不是嬌弱女子,小藏推她,竟紋絲不動。

小藏左突右突,急切地想要下床,卻每每都被邬長芷像逮小雞一樣逮了回去,最終忍不住又急又氣又委屈地大聲質問邬長芷道:

“你憑什麽不讓我去找随度!”

邬長芷看着小藏一張小臉上又是紅又是白,情緒上頭的樣子,十分生動,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愣了一秒。

小藏就抓住邬長芷愣的這一秒,瞅準機會,從床腳溜下去了。

不過,下一秒,就被邬長芷力大無窮的手掌鉗住手臂,重新提溜回去。

邬長芷也被小藏弄得有點沒脾氣了,略加了些氣力,将小藏死死壓在床上,道:

“憑此刻你在我身邊就是最安全的。”

小藏歪歪頭,有些疑惑。

邬長芷将小藏略微放松一下,壓低聲音悠悠道:

“你的身份已然暴露,你大可以走出這大殿試試,看看有多少人想奪你心肝,食你血肉。”

“我——”邬長芷看到身下的青年果然瑟縮了一下,像是被驚到了,張口說了一個字,便停滞着說不下去了。

邬長芷極不明顯地勾了下唇角,這小孩看着挺好騙,沒想到竟真的這樣好糊弄。

想及此,不由得又皺了下眉。

這小青年這樣懵懂,莫不是當初随度也是這麽騙來的吧。

邬長芷默默欣賞了會兒小藏的表情,心道這下總該消停了,正要完全将小藏放開,哪知聽到小藏咬牙開口道,似是下定了決心:

“那我也要去找他!”

說着,又是一陣掙紮。

邬長芷一陣頭疼,只好又将小藏壓制着,待他動彈不得了,才告訴他:

“別鬧了,主人要你乖乖待在此處,他自會回來尋你。你若不相信我,還不相信主人麽?”

小藏又掙了兩下,見實在沒辦法,才停下來,想了想,急急道:

“我怎麽知道真的是随度要我待在這裏?我怎麽知道你沒有騙我?”

邬長芷看着小藏,又覺得有些想笑,看來這孩子也沒那麽傻嘛。

看小藏急得厲害,才悠悠道:

“你懷疑我騙你,我要害你?”

小藏也有些想不通,也不點頭,也不搖頭。

邬長芷繼續道:

“若我真要害你,何必将你擄至主人的大殿,況且,你自認現在是我的對手麽?”

小藏搖搖頭。

邬長芷看着小藏乖乖搖頭的模樣,想起随度臨走時匆忙的話:

“他若不信,便把這個給他。”

原想着,若是能不給,便不給了吧。

此刻看着小藏被自己說動的模樣,大概是不必給了吧。

邬長芷又靜靜看了幾瞬小藏的臉龐,垂下眼眸,終于還是從袖中掏出什麽東西,遞給小藏。

該是他的,便還是給他吧。

是一朵小花,紫色的,開得甚是好看。

小藏微微睜大了眼睛,只一眼,他就辨認出來了,這是小青天邊田野的那一種花。

是自己給随度求婚時,采摘的那一種花。

“這——”小藏遲疑地接過紫色花朵。

“他說,這是你送他的花,你一看便知。”

小藏呆住了。

竟真的是。

他伸手輕輕撫上一片嬌嫩柔軟的花瓣,喃喃:“還開得這樣好......”

邬長芷放開小藏,退後一步,忍住心中的落寞與痛意,輕輕道:

“自然是有人時時刻刻用靈氣養護着。”

小藏轉頭看着邬長芷,又愣了一下,也輕輕地開口,又像是茫然又像是傾訴:

“我不知道他把花帶了出來......”

邬長芷又退後一步,将大半個身子隐匿與房中的陰影之間,過了一會兒,才道:

“你現在知道了。”

小藏這才發現邬長芷似乎情緒不太對勁,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他張了張嘴,還是問了出來:

“随度......他怎麽把這個給你啊......”

邬長芷愣了下,聽着小藏語氣中隐隐有些埋怨,想了想,是了,畢竟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定情信物之類的東西,随度交給自己這樣一個外人,小藏心有不滿,也是應該的。

加之山徑時小藏曾看到自己對随度......

他心有芥蒂,亦是情有可原。

只是自己并無僭越,多少有些委屈,于是還是神色頗不自然地,忍不住辯解了一句:

“你不必多想,主人将此事交由我做,只是因為信任我而已。”

小藏聽到黑暗中邬長芷的回話,也愣了片刻,像是反應了會兒,才急急道:

“我不是說這個,長芷姐姐,我不是怪你,我是——”

他哽了一下,“我是怕你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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