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其實還是不懂的

其實還是不懂的

白霧漸起,恍然之間,又散去。

不知何故,随寧看着身體頹勢蔓延、已有大敗之勢。她正全無講究地坐在地上,靜靜倚靠在那低矮的石窩邊,眼睛朝着一個方向望着。

像是在等待什麽人。

她實在是等了許久許久,久到她開始想一些有的沒的。

「原來當清楚地認知到,自己已經真的瘋得失了智的那一刻,是不敢再去找臨遠的,不敢讓臨遠看到的。」

「原來緣分一事,确實并非我強求,便能得的。」

「原來身上這血契還是不要的好。」

「原來......度兒竟不一定不是對的,一百八十年前他不過是個十六歲少年,竟活得比我還通透。」

「只是,他活得通透,只怕是因為他還從未遇到過心動之人,若他真遇到了......」

随寧笑笑。

「也說不準一定就比我強到哪裏去。」

就在随寧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之際,她等的人終于來了。

随寧遠遠的看着來人,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微笑,“度兒,你來了。”

她知道他會來。

此刻的随度已長成一個英挺的青年男人,眉目間穩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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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與随寧一別一百八十年之久,見面第一句話,随寧竟還像兒時一樣喚他,不由得讓随度心下一動,說不清是何滋味。

就像是,兩人之間,從未有過任何龃龉一般。

......

随度忽然極突兀地伸手一甩,往那栖在石窩裏的透明氣泡前籠上一層輕煙。

眼前的畫面倏然不見了。

後面發生了什麽随度都知道,也......不必再看了。

随度的動作太突然,小藏有些反應不及,他在畫面消失過後的兩三秒間,還睜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甚至還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于是眨了眨眼。

然後,當他下意識地看向随度時,看到随度整個人臉色極度蒼白,啞着嗓子對自己說,“不看了。”的時候。

小藏才意識到,應該是随度使了什麽障眼法或是封印罩住了那氣泡。

小藏見随度極不對勁,連忙去握随度的手,才發現對方的皮膚冰冷得不像話。

甚至連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小藏一下子心被揪起來,立刻傾身将随度抱在自己懷裏。

甫一進入小藏溫暖的懷抱,随度立刻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将小藏抱住。

他全身卸了力,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小藏身上,讓小藏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小藏還是毫無怨言,一句話也不說地将随度抱得更緊一些。

在小藏的懷裏,随度閉着眼,腦中一幕幕閃現這近兩百年間發生的一切。

八歲那年,後院中,随度萬分欣喜地拉着父親,一起看三月前移栽的那棵櫻桃樹結出的第一枚小果,還說,要留着等娘親回來吃。

忽然,天地間風雲劇變、塵土飛揚,無數黑影從天而降,劫走了随度和父親。

雖然後來長大些的随度回想起那些黑影,想來不過是一些不足挂齒的底層小魔,可對于當時年僅八歲的随度而言,那些黑影與兇神惡煞的魔鬼無異。

後來,随度暈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寒清潭,身邊沒有父親,彼時他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桑入落。

桑入落帶着随度一路狂奔,他給随度指引,要随度從一線天的懸崖上跳下去,說,只要跳了,才能有機會活。

随度想活,也想見娘親和父親,于是他跳了,于是真的活下來了。

可是,當娘親輾轉找到随度時,她故作堅強、強忍着淚意告訴随度,父親死了。

娘親當時還是沒有真的掉下眼淚,随度當時以為娘親這輩子都不會掉眼淚。

随度問父親是怎麽死的,是不是被那些黑影害的。八歲的他眼睛裏漸漸染了沁血的顏色,想要為父親報仇。

娘親卻拉住随度,說,“不必了,該了結的,我都了結掉了。”

頓了許久,娘親又艱難地對随度吐出一些字,“你父親是因我而死,是......因為我這魔主身份,是......因為我身上的血契。”

八歲的随度聽不懂娘親說的這話,只無意識地記下了。

待到留在魔界生活了幾年,随度才恍然明白自己是魔,也知道了随寧背負了什麽。

也知曉了血契意味着什麽。

十六歲的随度終于懂了八歲那年娘親說的話,所以,父親是被因生了咒而發了狂的母親害死的麽。

随度彼時少年心性,一刻不待地去質問娘親。而娘親,沉默良久,沒有否認。

十六歲的随度茫茫然,只覺不知該如何跟娘親一地而處,不知以後該如何面對娘親。殺了父親的,娘親。

只是,一時還下不了離開的決心。

再後來,娘親更瘋,說一個人間八歲的孩子是随度的父親。

再後來,娘親罔顧随度的意願,選了随度做下一任獻者。

随度只覺天昏地暗,人生無光,雖未真正見過父親身死的畫面,但是只要一想象發了狂的娘親将父親戕害的畫面,就讓随度心肺俱裂,痛苦難當。

難道自己日後也要做這樣失了神志,兇殘暴戾之人麽。

随度自棄的心在一刻到達了頂峰。

于是随度再度跳下懸崖,這遭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卻沒死。

随度求死不能,沖到魔靈山與娘親大吵一架,然後去了人間。

流浪了一百八十年。

再度接到娘親召他前往魔靈山的消息,是娘親大限将至了。

後面随度如娘親所願,做了幾年魔主,卻仍覺無法忍耐。

終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春之日匿進了一片名為小青天的混沌。

遇見一個名為小藏的小怪。

對了,小青天也是這小怪取的名。

如今,自诩成熟矜傲的随度趴在這懵懂天真的小怪身上,由着對方将自己擁抱時,回想到适才在娘親儲存的記憶氣泡裏看到的畫面時。

随度終于承認,原來十六歲時自己以為的懂了,其實還是不懂的。

原來不是娘親生咒發狂戕殺父親,而是父親不願讓娘親為難,不願讓娘親害怕。

原來娘親不是不會掉眼淚。

原來娘親也并非自己以為的那般執拗得無可救藥......

娘親大概也沒有猜錯,自己曾經的通透,不過只是因為彼時沒有遇到心動之人。

遇到了,便一刻也不願放開了。

只怕會比娘親更執拗。

如此想着,随度忽然從小藏的懷裏擡頭,一手壓下小藏的脖頸,霸占對方的唇//舌//。

忽然,山谷內更深更高處發出一聲巨響,随即是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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