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二龔是從業八年的老警察，訓這幫青少年的手段層出不窮。

應悄按照二龔的要求，還原剛才在警局外面打傘的操作。而賴旭陽和一八五體育生因為互相吐口水的行為非常不雅，被要求站在同一張椅子上，體育生的44碼跑鞋快占了半張椅子。

賴旭陽別扭地挨着體育生，兩人的胸膛互相貼在一起。

誰都不舒服，誰都得忍着。

二龔鐵了心要治治這幫孩子，抓的典型裏正好兩個二中學生，兩個三中學生。

“你們倆，站那麽開中間的場地留着踢足球呢？長海，往旁邊站站，站傘裏頭。”二龔旋開杯蓋，“都說二中三中有隔閡，我不信。小小年紀能有什麽隔閡？今天教教你們，什麽叫團結，什麽叫友愛。”

兔毛耳罩擡手想要揭開蒙在臉上的口罩，立刻被二龔制止：“揭什麽？就這麽蒙着呗，這多帥。”

沒招，兔毛耳罩只能憑感覺慢慢挪。人在無法視物時容易缺乏安全感，他伸出一只手前後試探障礙物，骨節分明的手張開，莫名攏住了一個人的臉。

他快速背過身，以身體擋住二龔的視線，手指捏着口罩一扯：“對不住，姐妹。”

然後将口罩恢複原樣，好像什麽也沒發生，準确定位站到了應悄的傘下。

應悄：“……”

經過二龔鬼斧神工的“雕琢”，一對蒙着眼打着傘，一對發展成站在椅子上背對背擁抱。

二龔嚼碎枸杞咽進肚子裏：“來吧，咱們正式進下一環節，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純屬二龔的前搖，第一輪上去自我介紹的得給大家打個樣，兩對嘉賓必須擺一個象征和平的pose。

于是就有了應悄和伏知時攜手比心、邵敏榮和賴旭陽臉貼臉比耶這種堪稱史詩級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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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還得一邊自我介紹，一邊維持住姿勢。

這也是二中和三中第一次化幹戈為玉帛。

從警局出來已經傍晚了，橘紫的夕陽懸在天空，路邊溜溜達達過去一只辨不清毛色的流浪狗。

時間倒退回十分鐘前，高一16班班主任老韓開着一輛桑塔納前來警局撈人。

二龔太狠了，等所有人介紹完畢後，他挨個通知各班班主任，讓他們來公安局領人。

目的達到，他懶得多費口舌，幹脆利落扔下一句：“行了，別的沒什麽可說了，自己好好想想，回頭怎麽和你們班主任交代。”

小黑屋的門打開又關上。

應悄拆開那張疊了一半的紙飛機，掌心壓住卷翹的紙抵在白牆上，姚舜禹湊過來看：“寫什麽呢？”

應悄借着“面壁思過”的姿勢，趴在牆上一筆一劃地寫明事情經過：“檢讨書。”

“還有紙嗎？”

二中三中的學生依次排開面壁，首尾相連。伏知時的“尾”連上了應悄的“首”，他勾住口罩的繩，熟練地繞到耳後打結，口罩繩太長了。

稱呼越來越熟練：“這位姐妹。”

“沒有。”

應悄目不斜視，筆頭子唰唰唰地繞，首行空格三言兩語寫明事情經過，末尾進行了真誠的檢讨。

檢讨人：應悄。

伏知時一邊面壁一邊看她寫，時不時點評一兩句：“你這用詞有點偏頗啊。怎麽最後鍋都甩給我們二中了？”

“自己想。”應悄簽完名字，把檢讨書擱在桌上，“姐妹，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老問問問，什麽時候能學會獨立思考。”

伏知時：“……”

剛寫完檢讨書，老韓就來了。他是接到二龔通知後，來得最快的一個。

應悄走得早，不知道那張檢讨書已經被三中學生自發地簽滿了，而邊緣位置多了一個脫離群衆的潇灑簽名。

——伏知時。

“有個叫賴旭陽的在打聽你，你認識他？”姚舜禹跟在應悄後面，皺着眉看手機，二中和三中起沖突的時候，他剛好沒在。

應悄思考兩秒：“誰？不認識。”

“那他為什麽打聽你？”

應悄斟酌着回答：“可能看我根骨奇佳，想找我約架。”

這回答真是別出心裁，姚舜禹呵呵兩聲。

要說也真是應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前有黃鶴讓小天鵝掄得腦袋直甩，後有賴旭陽在公安局慘被打臉。

兩人輪番争着給二中、三中學子們整活兒。

公安局的事兒已經在三中小範圍傳開了，姚舜禹想知道這些并不難。

“你打算怎麽回？”應悄覺得自己挺冤枉，明明是賴旭陽先動的手，她單純不想把事鬧大。

況且，一八五體育生邵敏榮罵得更難聽，賴旭陽不把矛頭對準邵敏榮，反而對準她一個富有正義感的熱心市民？

主次矛盾抓得不行啊。

“我怎麽回？我讓他知難而退！”姚舜禹不斷拿手搓脖子，頸後紅了一大片，“二中那幫孫子，弄他們都髒了手，剛剛在公安局……算了，提起來就惱火。”

由于龔長海不允許和平pose反複出現，到後面，簡單的姿勢都用完了。

姚舜禹只能随機抱起一個二中學生擺pose，那孫子還拿手勾他脖子，說：“兄弟，你好香。”

香你爹了香。

姚舜禹揣着一腔怒火打字。

Y：告訴賴旭陽，我老妹略通一些拳腳，泰拳、散打，泰拳師從泰國泰拳王，散打師從武當淩雲沖。知道淩雲沖誰嗎？大岳道長入室弟子，我老妹就是淩雲沖的唯一愛徒。

Y：也不打聽打聽三中誰是姐，應悄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Y：你再把這張圖傳他，包他吓得雞飛蛋打。

網不好，圖片傳了一分鐘才過去。

紅黑配色的宣傳單上用奶酪體寫着宣傳語：被社會哥放話“你給我等着”？被社會姐威脅“放學別走”？別讓校園暴力成為你的至暗時刻！和平小隊，幫你勇敢say——No！！！

宣傳單上畫着一群黑白小人。

站C位的小人俯視撂了一地的垃圾廢物，眼睛冒出熊熊火光，沖着虛空勾手指：專業事專業人專業辦，三中和平小隊，等你下單。

下面還有一行醜到爆的字：等風也等你，我在三中很想你。

“晚上吃什麽？”路邊過去一輛賣烤面筋澱粉腸的小車，姚舜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吃屎。”

姚舜禹瞬間來了靈感，打字的動作不停。

Y：對了，我老妹有個小癖好。

°伈裏倥涳菂△：什麽？

走出去一段距離的應悄微微側身，淡淡地問：“走不走了？”

姚舜禹收好手機，小跑兩步追上去，賤嗖嗖地問：“你怕嗎？”

“怕什麽？”

姚舜禹：“萬一賴旭陽找茬，我打聽了，賴旭陽外號‘賴子’，在他們二中小有名氣，人品不行，成績也差，仗着家裏有關系才進的二中……”

“綠燈了，走吧。”應悄率先邁出步子，走到斑馬線中間時，實在受不了姚舜禹的追問，于是含糊道，“那不是有你嗎？”

姚舜禹愣了一秒，意識到這是在給他戴高帽，他拍拍女孩的後背，表情很得意：“也是，哥給你扛！”

應悄突然有點恍惚，思緒一下子飛到和姚舜禹剛認識那會兒。

姚舜禹家庭條件好，父親是警察，母親是文旅局二把手，生活水平遠超同齡小朋友，小時候胖得和地缸一樣。

人一旦胖，呼吸聲就重。

和姚舜禹一起寫作業時，應悄被他的呼吸聲吵得沒法靜心：“你要不別呼吸了，吵。”

“啊？”

其實後來應悄也反思過自己，無論站在主觀還是客觀角度，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那樣對他。

因為姚舜禹太奇怪了。

他的示好簡直沒來由，還把企鵝簽名改成——誰若折我妹妹翅膀，我定毀你整個天堂。

應悄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有病，一直和他保持距離。直到有天，她在黑網吧上網，走出網吧後遭到一群人敲詐勒索。

姚舜禹就是那時候冒出來的，他緊緊握住一個馬桶搋子當武器：“你們敢欺負我妹！啊啊啊我要和你們拼啦——”

當年的企鵝簽名算不上吹牛，他确實扛了，沒扛住而已。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連碗都刷不明白，應悄壓根沒指望姚舜禹能拿那雙玉手去掄人。

姚舜禹也沒想到自己一句“哥給你扛”，換來應悄主動要幫他寫檢讨書。

估計私底下不知道怎麽感動呢，姚舜禹能理解應悄背着他涕泗橫流，默默感動，畢竟像他這麽帥的哥，不是所有女孩都擁有。

兩份檢讨書字跡不一樣，應悄找出那份寫滿三頁，仿奶酪體的檢讨書：“二十五，算你八折，給我二十就行。”

姚舜禹：“？”

姚舜禹一天的零花錢就二十，二十塊錢換一份檢讨書，他當然不舍得，于是直接開搶：“拿來吧你！”

搶到手後，姚舜禹撒丫子就跑。其短跑爆發力，差不多可以和急支糖漿廣告裏的獵豹相媲美。

風卷起課桌上的人物素描，虞小滿把畫室布置的素描作業收進書包，問：“你不追嗎？行走的二十塊跑了。”

應悄自認不是那種沒肚量的人：“……算了。”

趕在鈴響前，應悄把檢讨書放在了老韓的辦公桌上。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在忙，高一15班的班主任正在逐字逐句看姚舜禹“寫”的檢讨書：“姚舜禹，你對我有意見？”

“沒有沒有。”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李秀峨平靜地讀完那段檢讨，“請問，你這篇《勸學》在檢讨書中起到什麽作用？”

姚舜禹：“……老師我錯了。”

相比李秀峨的嚴謹，16班班主任老韓只是随便翻了翻，檢讨書上面的筆跡潇灑、工整。

一份檢讨書讓她寫得氣勢恢宏。

“行，回去吧。”

應悄特意繞到後門，想多看兩眼箱子裏的小奶狗。

這一窩都是阿黃下的崽。

阿黃是臨西三中老員工了，它剛來的時候，兩個保安想把它叉出去，一群學生牢牢護着不讓。後來事情鬧大了，校長幹脆讓學生自己投票，票數出來後，校領導一致同意尊重學生們的意願，收留阿黃。

阿黃平時喜歡在校園裏瞎溜達，産了崽也拴不住它奔向自由的腳步。

應悄看了眼箱子裏的小狗崽，小狗崽剛滿月，沒媽喂奶，餓得直叫喚，聲音微弱又可憐。

“……壞媽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