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宴請 他快哭了,封則覺得
第16章 宴請 他快哭了,封則覺得。
七月初,中州城裏最熱的時候。
因着新帝的病,朝中已經接連休沐了數日,家家消暑宴席流水不斷,城中盡顯奢靡之氣。
七月初二的宴定在将軍府,封則早已四方邀約,意在秉承聖意,替特使褚明桀“餞行”。
衆人皆知封則乃是朝中新銳,身上背着累累戰功,是令西峽五境聞風喪膽的角色。
如今皇帝要彰顯新朝的氣度,聽了褚明桀的話“先禮後兵”,卻又要讓封家父子作這一戰的後盾。
說來是有幾分可笑的。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占據在中州城內的既然是這位帝王,如今的局面也由不得他人置喙。
未至正午,将軍府已是人頭攢動。
方絡招呼着府上的下人依次奉上酒水,宴席未開,庭下歌舞已起,觥籌交錯間已經初現新朝的奢靡之風。
褚明桀早早地便到了,弓着身子上前給封則敬酒,臉上帶着谄笑,“能得将軍親自款待餞行,實在是下官平生之幸,下官先敬将軍一杯!”
因着一個前朝的身份,他如今在朝堂上足可謂謹小慎微,上要讨好帝王,下要看同僚的臉色,即便是得了“特使”的肥差,也要時時刻刻提防着封則會不會将當日學府的事情拿出來說。
若是不提,誰又能知道這是昔日威風八面的國舅嫡孫呢。
封則坐在主位,暑熱天裏未穿官服,只一身杭綢袍子,殷紅花色,團花既輕盈又顯得貴胄。
他淡淡地掀起眼睛,上挑的眉尾翻出一個銳利的弧度,眸色仍然是冷的。
他同樣舉杯,嘴角輕輕一彎,似笑非笑,“褚少監毛遂自薦,若無你的谏言,西峽只怕已經開了戰火,勞民傷財不說,将士們的命也是命,本将還要多謝你為國為民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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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一陣附和。
褚明桀緊張的情緒略緩了一些,痛快地将手中的酒喝完,這才又說了許多感念封則“寬宏大量”的話來。
封則不再與他對飲,自斟自酌道:“本将的心胸實在算不得寬厚,舊事不談,也是顧着如今的朝局,總還是要敬着褚少監這個‘特使’身份的。”
他說完又反問:“不是嗎?”
褚明桀聽得出來,他話裏話外仍然在揪着學府的事情不放。
替自己辯解的話尚未想出來,席上就有喝多了的武将大着舌頭說:“封将軍這是哪裏的話,末将都知道您雖善戰,但素來不喜殺伐,自從您的兄長因戰事而暴斃,這西峽……”
這番話并沒有順利說完,很快就被旁邊一位同僚給打斷了。
封啓的死是個忌諱,這人真是喝多了才敢當着将軍的面提他的兄長。
“只說那個榮國留下來的小餘孽吧。”同僚岔開話題,扯到雲晦身上,“将軍與他一直不對付,他從前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對咱們将軍呼來喝去,如今落了奴籍,成了新朝最下賤的奴寵,将軍卻還花高價将人贖回來,好吃好喝地在府裏養着呢。”
說到激動處甚至還拍了一下手,看來也喝了不少,“将軍心慈啊!”
封則一直舉着酒盞沒有動,靜靜地聽着下屬将話說完,末了才悠悠地晃起手裏的瓷器,嘴角的弧度絲毫沒有變。
“陳将軍擡舉我了,哪裏說得上是‘心慈’,只是他畢竟從控鶴監出來,還算會伺候人。”
封則一頓,“雖還有些不得要領,但只圖用着舒心罷了。”
衆人皆是一靜,大約都沒有想到在外骁勇善戰的封鶴循竟也會醉卧美人榻,且還是那雲晦的床榻。
是要有多會伺候人,才能在這樣的私仇國恨中讓封則留下他一條性命?
掂量不清楚封則的心思,無人再敢置喙雲晦的事。
歌舞又起,褚明桀借口更衣,悄悄離了席。
今日雖是為了褚明桀餞行,但設宴的人畢竟是封則,朝中衆人都存着恭惟的心思,尋了間隙就要向封則敬酒。
封則的酒量還算不錯,但酒過三巡,到底添了些醉氣。
第三場歌舞歇下去的時候,褚明桀攏着袖子回來,沒回他的位置,反而湊到了封則面前。
“封将軍,尋常歌舞不過是為了助興,想必各位大人見得多了,不免厭煩,下官倒是有個好主意。”
封則的确已經心生厭煩,倒不是對歌舞,凝着眸子看向褚明桀,輕笑一聲,“褚少監又有什麽巧思?”
褚明桀不語,徑自賣了個關子,等到席上衆人都被他這話吊足了胃口,才高擡手臂拍了兩下,示意他随行的小厮——
率先傳來的卻是一陣微弱的輕呼聲。
封則眉心一擰,順着褚明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捕捉到了雲晦的影子。
他被人一路推搡着過來,看不清是腿腳不利索還是屁股太疼,每走一步都都踉踉跄跄,到近前的時候幾乎已經要摔到地上。
小孩兒明顯被吓壞了,臉色白得出奇,鼓着一口氣不敢咳嗽,眼角通紅一片。
他快哭了,封則覺得。
這是亡國後雲晦第一次以“奴寵”的身份示人,他的相貌太過漂亮,席上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唏噓聲。
押他的小厮不由地加快了腳步,一把便将雲晦推搡在地。
雲晦輕呼一聲,本能地用兩只手撐向地面,奈何連日生病受傷,他身上沒有力氣,整個人便生生地摔了下去。
掌心立刻被碎石子割出血痕,他疼得蹙緊了眉頭,一雙眼睛浸滿了淚,強忍着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封則一直在上首坐着,身形姿态并沒有因為雲晦的出現而發生改變,只有那雙眼睛不漏痕跡地眯了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他點了點酒盞的邊緣,問褚明桀。
褚明桀朝着上首拱手,“下官前些年常去花樓一帶,會的比控鶴監裏的屬吏還要多一些,将軍說這小餘孽不得要領,下官可以幫忙教一教。”
“方才找到這小餘孽時,發現他正在将軍府的廚房裏偷東西吃。”他看着雲晦開始泛紅的臉色,語氣不由變得慢下來,“今日來的都是朝中同僚,廚房裏的菜色豈是他一個卑賤奴寵能碰的,下官便給他喂了些別的……”
他說着朝下首的雲晦走近,徑直彎腰想要将他拽起來,雲晦掙紮開,露出手腕上戴過鐐铐的痕跡。
“別碰我!”他的聲音帶着哭腔,雖一貫顯得嬌氣,聲音竟然很大。
募地讓人心裏一顫。
知道他此時是封則的人,褚明桀沒敢過多的觸碰他,黠笑一聲,站在原地從袖中摸索出了什麽。
衆人定睛一看,見他手中握着一對銀黃色的小圓球,正在刺目的陽光下閃動着。
晃動有聲,那是燕然山進貢的勉鈴。
褚明桀此時也在試探封則的态度,見他始終沒有開口阻攔,自然也就更為大膽了些,施施然握着手裏那對勉鈴吩咐手下人。
“扒了他的衣裳——”
小厮令行禁止,當即就去扯雲晦腰間的衣服,手碰到衣帶的一瞬間,雲晦開始低低地叫出聲音。
他已經在竭力掙紮了,渾身的骨頭卻軟得像散了架一樣,再怎麽用力也僅僅只能發出一些顫抖,茫然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可以依求的人。
随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封則身上。
上首的男人離他很遠,瞳孔前的眼淚使視線變得一片模糊,他無法看清男人的神情,但他知道——
那是唯一對他好的人。
因脫力和恐懼而變得一片濕濘的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他掙紮着伸手向前,用口型喚。
鶴循哥哥。
封則聽懂了。
這一聲幾乎将要擊破他與雲晦之間那層厚重的隔膜,乃至這數日以來的冷漠與苛待也一并消退下去。
“褚明桀。”封則出聲,兩個小厮不敢再去撥弄雲晦的衣服,束着手站在一邊。
封則一字一頓地提醒,“他是你的弟弟。”
褚明桀矢口否認:“絕非血親!”
“下官的祖父是榮帝先皇後的父親,與這小餘孽只有一個嫡親之名。”褚明桀又說,“況且祖父早已伏法,下官乃是新朝人,怎會與這榮國的餘孽扯上關系?”
摘得倒是幹淨。
封則坐着凝視他,庭下高臺使他的視野變得異常清楚,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褚明桀從一開始的振振有詞到後來的支支吾吾,連最後一點兒“嫡子嫡孫”的氣勢都要消散了。
沒人能惹得起封則這樣的視線。
這個過程裏,雲晦始終狼狽地被小厮按在地上,壓抑的哭聲已經凄凄慘慘地傳入了衆人的耳朵。
總有人對他生折辱,也總有人對他起同情,昔日舊臣避開視線不敢再看,如今的權貴卻還饒有興致地伸長了脖子。
世人都愛看高傲者祈求。
封則的沉默令有些人漸漸生出揶揄的心思,便有人對褚明桀說:“褚少監,你要怎麽教,做來我們瞧瞧熱鬧啊!”
褚明桀笑開,托着手裏的東西蹲下.身子,去摸雲晦腰間的衣帶。
手指搭上去的一瞬間,身側忽覺有一陣勁風拂過,他踉跄一步跌倒在地,頓時覺得臉上一痛。
——兩顆勉鈴在他的臉頰一側碎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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