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繭房
繭房
眼前之人是心上之月,是群星中獨一無二的海棠之心,她總是笑得很燦爛,仿佛心上沒有一絲陰霾。濃夜煎了漫天星子,吹戶風聲是落在塵世的話語,長街無人聲,枕邊人睡得深沉。
兩年。她們之間永遠隔着這麽一道明豔的色彩,正因它的明豔阻擋了一切黑暗,當戳破後,才會愈發為破落而悲哀。
如果喜歡一個人,雪裏,你會怎麽做?
我想追上她。
這便夠了嗎?
桑雪裏看着她額頭上刺眼的白色紗布。
不,我還想保護她。
這便夠了嗎?
桑雪裏看着她睡着時不經意滑落的肩帶,露出的一點雪白肌膚滑嫩晃眼。
我……想讓我們之間的關系殊乎衆人。
想要所謂的永遠。
腺體迸發出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被打破了的心,失常跳動。桑雪裏在焦灼的躁動中爬起身來,而榻上之人睜開眼,朝她縱容一笑。
“小桑果——”她笑吟吟地看着桑雪裏,仿佛不言而喻的挑逗。
桑雪裏把她臉側的頭發撥到耳後,輕輕低頭,按住了她的下唇,神色有些發怔,像是動了情,着了魔。
“我喜歡你,小桑果。”
寂靜的夜晚為此沸騰,無數星子從空中墜落,就像那日看到的哀悼流星總是從她的心中飛過。
西府海棠的香氣淡淡萦繞在鼻尖,冰雕雪砌的清新。鹹苦海鹽味一瞬間不受控地溢散了出來,洶湧地卷落一樹柔花。
桑雪裏猛地清醒過來。
西府海棠?她不是謝子沫。
這也不是夢。
頸環發出“滴”的一聲,桑雪裏掐住按在脖子上的手,猝然翻身将那個東西摔在床上。
“你是什麽東西?!”桑雪裏厲聲喝道,“在這裏幹什麽?!”
她長着謝子沫的外貌,連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樣,但笑意未達眼底,那一雙眼睛寒涼無機質,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眼中只容得下她一個人的深情。西府海棠的香味與海鹽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竟是仿佛100%匹配的信息素融合。
桑雪裏悚然。
這是為她而生的仿生人。
正在發情期的omega撞上第一次易感期的alpha簡直就是一場災難,誰也控制不住,理智的壁壘坍塌,污穢的本能攻城略地,進一步萬劫不複,回頭望退無可退,腳下刀山火海,而身體與理智背道而馳。
想吻她,想咬她,想标記她。
腺體在騷動叛亂,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她,被催生的情感在橫沖直撞,将她越拖越深,将她沉淪。桑雪裏掐着仿生人的手越收越緊,把它扼得臉色青紅喘不過氣,手指下omega的腺體跳動着,仿佛一顆鮮美誘人的心髒,亦或是鮮美的紅蘋果在眼中跳動。
如此這時,桑雪裏卻忽而想起謝子沫安靜仰望着初神像的模樣,她說人類和初神很像的時候的模樣。
她們這些被禁锢的靈魂在某一些時刻共同燃燒。
近在咫尺的腺體只需要她一口咬下便能帶她赴一次無人知曉的溫柔鄉,解開的衣扣下肌膚如凝玉,沒有一絲傷疤。那雖然是桑雪裏所希望的謝子沫,然而她的子沫卻不是從未受過任何傷害的愛人。這只是一個omega,一個符合大衆所愛的omega。桑雪裏的手撫摸着一路往下。仿生人的笑容愈發真切,像是得償所願的微笑。
然而寒芒一閃,桑雪裏手中一把薄刃狠狠捅進了自己的腺體裏,鮮血濺了一床,尖銳的疼痛伴随着氣血上湧,桑雪裏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所有旖旎的幻象就此完全消失。仿生人又驚又怒,真切得仿佛是真的謝子沫又氣又怕的模樣。下一秒,沾血的利刃更用力地捅進了它的脖頸中,貫穿喉嚨捅穿了腺體。
頸環的嗡鳴警報聲中,桑雪裏又是一刀捅進了它的心口,抽出來,再捅進小腹……
“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模仿她?”桑雪裏居高臨下怒視着它。
很少有人知道,謝子沫貼身帶着一柄鋒利的薄刃,桑雪裏也是在偶然的一次被迫共浴時發現的。所以她在賭,這個仿生人已是以假亂真的程度,她是知道謝子沫這最後的防身工具的,所以她賭這個仿生人身上也有。事實證明,它确實完全複刻了桑雪裏認識的那個謝子沫。
要殺死一個仿生人,一定要切斷它的主核系統,這個仿生人雖是為她而生,卻不是受她所控制的。所以她往這個仿生人身體裏捅刀也不過是出于易感期失控的憤怒與破壞欲,她殺不死這個僞造品。而它也知道這一點,于是只是肆無忌憚地用着那個人的皮囊哭泣,令人憐惜又內疚。
“雪裏,有人來了。”警報聲中,不知為何她的系統恢複上線了,按理說這在帝星塔的管控下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腺體仍在流血,她的信息素在紊亂狀态下完全洩了出來,連帶着她混亂的心跳一并出錯,身體也僵硬得行動不便。
床上正在緩慢修複的仿生人突然大叫一聲,像是出現了故障的機器,身形閃現着,發着混亂的光,她周身忽而出現無數信息纜,像是掙紮着想抓住什麽,然而無可避免地走向損毀。
桑雪裏心念一動。她正在被銷毀,是因為沒能達到目的嗎?
“薄,入侵她的系統,找到它的足跡地址,所有的!”
門終于開了,光落在臉上的一瞬間桑雪裏一柄薄刃橫掃過去。黑衣人一閃躲開了,桑雪裏沒有看清它鬥篷下的臉,她沒有追擊,而是奪門而出,而那來人似乎也無意和她沖突,只是放出一些難纏的信息纜,看着桑雪裏用着僵硬身子和它們艱難糾纏了一會兒,然後便慢慢走進了房間。
一路上千篇一律的房門像密密麻麻的蜂巢,不知裏面有多少悲哀的雄蜂正無知地圍繞着自己的蜂後而歡欣轉動。而培育雙子樓的長廊仿佛彌諾斯在克裏特島修建的迷宮,彎彎繞繞不見頭。接口密鑰打開了電梯後,桑雪裏才得以喘息片刻,簡單包紮了一下脖頸,她嘗試在一堆亂碼中破譯那些破碎的話語。
如果帝星塔帶走他們這些人,是為了在培育雙子樓做這種事情,這是為了做什麽呢?
“掃描通過。”電梯忽而說道。桑雪裏還沒反應過來,機身忽而一陣晃蕩,慢慢沉入深處。
“叮~。”門打開後,瑩藍色的光芒先照射進來,像是誤入了一片海,桑雪裏猶豫片刻,還是攥緊薄刃出了電梯。随着電梯門合上的悶響,周遭重歸于安靜。
“砰。”桑雪裏腳下碰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了輕輕一響,她低頭,看到了一個圓盤機器。機器人大概已經消耗盡能量了,一動不動死在地上。桑雪裏放下它,擡眼望向更遠的地面,信息纜在地上延伸纏繞,而她就像誤入了千年森林的無人秘境,小心地繞過野蠻生長的樹根。營養倉都是空的,幽藍色的光芒從中投射出來,是波動的幽暗海水撥弄的靜谧世界琴弦。
又是輕輕的“砰”的一聲,桑雪裏低頭,又看到了一個圓盤機器,再仔細望過去,這樣的死去的圓盤機器好像還有許多。這種圓盤機器在公紀年和星紀年初還算是常見的,是一種小型掃地機器人,只是現在見得少了,家政機器人已經全能了,于是這一款也就慢慢被淘汰了。而這裏卻有這麽多,仿佛一個巨大的時代的墳場,埋葬了死去的舊科技。
忽而,桑雪裏瞥到了什麽,眼神不由一凝。她蹲下身來,從圓盤機器人的掃描口裏扯出來一張id卡。卡上的是一片亂碼,照片也很模糊,難以看清上面的人,只能依稀看出些卷曲長發的輪廓。桑雪裏皺着眉又仔細辨認了一番,終是沒看清。後來又碰到這樣的圓盤機器時,她便蹲下來尋找照片,而每一次又都找到了。卡上的名字全是亂碼,照片有的清晰些有的模糊些,但似乎又都長得一樣。
太詭異了。
“雪裏,右前方十步內有能量波動。”
桑雪裏攥緊薄刃蹲在幽藍色營養倉後,警惕地窺探了一會兒,只看到了波動的微光,于是她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咔咔咔……”輕微的一陣旋轉聲,一個圓盤機器人轉了過來,對上了桑雪裏冷冷盯着它的眼睛。它頓在了原地,左右旋轉了兩下,像是小孩子面對陌生大人的疑惑不解。
桑雪裏和它詭異地對視了一會兒,見它似乎沒有什麽威脅,便蹲了下來。機器人猶豫了一會兒,“咔咔咔”地滾動了過來。
桑雪裏一邊伸手去摸索id卡,一邊提了個心眼時刻準備面對它的攻擊,然而它沒有,只是像個被撓癢的孩子一樣往後躲了躲,竟有些可愛。桑雪裏順利抽出了id卡,這次的名字終于不是亂碼,而是空白的了,照片也堪稱是最清晰的,像是才打印出來不久一般。
桑雪裏手指驟然一緊。
照片上的女孩大概四歲左右,脖子上戴着頸環,頸環上全是信息纜線,她穿着雪白的研究服,金色長發卷曲齊整,藍色眼眸光華流轉,然而看着鏡頭的表情卻了無生氣。
是謝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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