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隐秘
第25章 隐秘
“吳先生。”葉筝眨着眼更正了稱呼。
“老板”雖不是貶義詞,可用來打招呼總歸欠妥,吳先秋是錦禾的老板,但錦禾跟他葉筝又沒什麽關系,由他嘴裏叫出來像在套交情。
算起來這是他第三次跟吳先秋見面,前兩次有羅安牽線搭橋,倒沒有冷場。羅安這人優點有限,口才是他為數不多上得了臺面的活兒,哪怕葉筝明确拒絕錦禾的好意,他也能體面地收尾,不會讓兩個人難為情,大家還能有說有笑碰個杯。
只是現在不一樣,他跟吳先秋互相僵持着,葉筝搜刮半天也沒能刮出一句下文,反是想起了段燃那句話——
“有人說他是吳先秋的私生子,吳先秋沒否認。”
葉筝是沒想通吳先秋為什麽打算簽他到錦禾,他的優勢在于會寫歌,不過錦禾不缺創作型歌手,多一個不多,更枉論他負面新聞纏身。葉筝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算錦禾想搞慈善,渡他于水火之中,也不至于海角天涯追到來閑庭。
所以吳先秋是來找黎風閑的。
葉筝目光定在吳先秋槁黃的臉龐上,整個人病秧秧的,胡子也沒修,嘴巴周圍黑了一圈,連身上那件衣服看起來也半新不舊的——
明明是這季的最新款式。
又膠着了許久,他們仿佛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這進退兩難的局面,終于是吳先秋先讓一步來緩解。他轉身點起了煙,委頓地問:“風閑呢?”
葉筝跟着松了口氣,他帶上門,走下梯級,“他出去了,可能沒那麽快回來……要我跟他說一聲麽?”
“不用。”一根煙抽完,吳先秋偏過頭,見葉筝穿得甚是休閑,手裏拿着傘和零錢,跟從自己家門走出來一樣。他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心思一沉,吳先秋用力搓了搓指尖,把香煙的濾嘴捏得變形,“你要去買東西?”他問。
“對。”葉筝跟吳先秋拉開了身位,那蒙蒙的霧團堵得他難受。他鼻子是悶死了,可耳朵清明着,聽出了吳先秋埋在話音裏的不高興。葉筝以為是他沒“請”人家進屋坐一坐,順便泡杯茶、聊聊天什麽的,所以惹得吳先秋心裏不痛快。
可閑庭不是他家,他沒權利私自把人請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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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心自問,葉筝看不出黎風閑和吳先秋之間的關系有多好,按理說他都能拿着閑庭的鑰匙進出自如,吳先秋為什麽還要按門鈴?
退一萬步說,就算黎風閑跟他有血緣關系,“私生子”也不是一個好頭銜,誰能忍受這樣的代稱?葉筝理解不來吳先秋的不爽。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就當散散步。”吳先秋嗒一聲彈開煙夾,又從裏面叼出一根煙,不過這次他沒點,光咬在嘴裏解饞。
話說到這份兒上,葉筝不好拒絕,便答應跟他一起去。
雜貨店在街尾,路程不遠。吳先秋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把金屬質材捂出溫度,眺向遠處的霞光問,“來閑庭是因為《幻覺》嗎?”
他是從岑末那邊知道的《幻覺》,因為這部電影,岑末和她的經紀人吵了一架。起因是經紀人不同意她接《幻覺》,理由一共兩點。
第一,她是女配,以岑末現在的身份地位去演簡昔年,跟做公益沒區別。要是岑末有意進軍大熒幕,他能找到更好的本子,何必接一個戲份不多片酬不高的配角來委屈自己?
第二,《幻覺》的制作班底全是來路不明的新人,看上去是為了沖獎才搞這麽一部“文藝片”,以原著的大尺度,能不能拿到公映許可證和電審字號都成問題。別到時候過不了審,只能做海外發行,白白浪費岑末的精力。
于是經紀人以保持形象為由,替岑末拒絕了這個劇本。
想到後來發生的事,吳先秋眼皮輕跳一下。
他不懂岑末為什麽會看中簡昔年,但他舍不得攔她,所以他向岑末提了個要求,只要岑末答應下來,他會同意岑末簽這部電影。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想接這部電影嗎?”
這句話吳先秋問過岑末,如今也用相同的方式來問葉筝。
葉筝笑笑。這時風變大了,卷得他尾音松散,有些聽不真切,“巧合吧,而且我挺喜歡這劇本的……”
“喜歡是理由嗎?”
“是啊,喜歡還不夠嗎?”葉筝擡起頭,笑彎了眼,眸光跟天上摘下的橘色糖紙一樣,浸潤在微光當中,令人如沐春風。
吳先秋凝着神思考,直到打火機被他壓出一道飄乎亂晃的火苗,才輕嘆道:“以前是我看錯你了……”
他音量不大,被風聲蓋了過去。
雜貨店就在面前,葉筝沒閑心思去管吳先秋說了什麽,對他來說買醬油才是正事,再磨叽下去飯都要涼了。
葉筝推門進去,牽得風鈴叮叮铛铛的,之前聽阿姨說過,這間鋪子在伏秋開了好幾十年,從爺爺輩熬到了小孫子,歷經三代,挺不容易的。
而這小孫子現在也不年輕了,沒逃過中年發福,頂着個大肚腩在嗑瓜子,聽到有人進來,他樂颠樂颠地把空殼掃入垃圾箱,又朝裏頭呸呸兩聲,抹幹淨嘴巴再問:“要買點什麽?”
“醬——”葉筝剛開口就被吳先秋的鈴聲打斷了。
吳先秋啧一聲,指向門外,“你繼續,我去外面接個電話。”
“好。”
葉筝又跟店主重複一遍,“麻煩要一瓶醬油。”
店主腿腳不好,走路一跛一跛的,他彎着腰從架子底層拉出一個紙皮箱,裏面橫放着幾瓶生抽老抽,又問,“要哪個牌子的?”
“随便,都行。”
買完過後,葉筝趕巧撞上了吳先秋火氣最旺的時候。他一腳踩在石階上,一手叉腰,不見任何風度禮節,吼得一聲比一聲大,“是,我是去看他!他是——”
眼瞅葉筝出來了,吳先秋長長地出氣,把緊壓的眉頭松下去,倉猝挂斷電話,“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就這樣吧。”
權當沒聽見他們的對話,葉筝揚起手中的生抽醬油,“買完了。”
吳先秋強行忍耐情緒,将手機轉成靜音,向葉筝揮揮手,“你回去吧,我有點事要忙。”
“嗯,好。”
身為一個“寄宿者”,葉筝知道自己應該跟黎風閑保持距離。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需要知道更多、不需要試探和深入了解,也不需要做與衆不同那個。
正如黎風閑對他那樣,不聲張、不過問。
只是他不得不想,黎風閑那種性格,是會無條件對他付出,對他好的人嗎?互不認識的時候送他去酒店,剛來閑庭時給他買衣服、送維生素,連飯菜不加辣都考慮周至……葉筝會裝傻,可終歸不是真傻,他能感覺到黎風閑對他有種隐秘的體貼。
不是錯覺。
因為心底那陣幽微的熱暖是不會騙人的。
它要經得起沉澱,而不是輕輕悄悄地散了,葉筝就是這麽膚淺一個人,他想要別人繼續對他好,任何有可能毀壞這段關系的事物都會被他排除在外,所以他能很好地遏抑住自己的探究欲。
誰知道越過這條界之後會不會引來反效果。
能維持現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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