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查崗

第67章 查崗

醫院走廊清靜,整個候診廳也就五、六個病人。

“什麽東西?”姚知渝滿頭霧水地刷着手機。

短短半頁的聊天記錄看足了三分鐘,确定每個字他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又不像是正常人類能寫出來的句子。

都幾天了,他林叔叔的時差怎麽還沒倒過來?剛入夜就開始說夢話。姚知渝從長椅的另一側橫移到葉筝身邊,分一半手機屏幕給他看,竊聲道:“給你看個鬼故事。”

“嗯?”葉筝昨夜沒睡好,現在恹恹的,出于慣性,他先應了聲,再擡高帽檐去看姚知渝伸過來的手機。

不看還好。這一看,頭更痛了。

“吓人不?”姚知渝向後一仰,頭枕在椅背上,拇指上下滑動屏幕,用一種刁鑽的角度斜斜地看向葉筝。

葉筝沒擡頭,姚知渝只能看見他吹洗幹淨、略顯蓬松的頭發。下一秒,葉筝像感應到他的目光,重新壓緊了帽子,連鼓起的短發一道壓下去。

“吓人嗎?”葉筝反問。

“當然吓人了。風閑這人很能藏事兒,只要他不開口,誰都別想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到了林叔叔面前,他多喘口氣都能被抓包,沒點貓膩林叔叔也不會無聊到拿這種事兒逗我玩。”姚知渝按下鎖屏收好手機,話說得很慢,似乎是在認真回憶。

“以前很多人都覺得風閑傻,非要去接黎音的班,守着個半死不活的閑庭。說實在的,連我都勸他放棄算了,那段日子有多難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已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是身體吃不住,倒不如脫手賣了,賺一筆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本來他也告訴我說他打算簽合同了,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改主意了。”

他貼着椅子往外滑了一截,兩手插|進衛衣兜裏,“最後林叔叔讓我別管這事兒了,他說黎風閑不是傻,是他想通了,這就是他想做的事,他就要閑庭。”

到這兒,姚知渝停住了,左右扭扭脖子,右手繞到頸後重一下輕一下地捏着,起承轉今天的正題:“所以說,只要是風閑想要的,他想盡辦法也要拿到手,區區一個不該愛的人——”

空闊的大廳播放起了叫號聲,葉筝對了下號碼,指向對面的診室,“到我了。”

“哦哦。那一起進去。”

醫生和姚知渝是熟人,一進門就互相打招呼。

“知渝,好久不見。”

“是有段時間沒見了陳姐。”

診室內的護士貌似早有準備,上前接過輪椅,推着葉筝到正桌旁側。腳踝上一個紫黑色的顯眼包,醫生詢問完病情,又開了兩張單子讓葉筝去做檢查。

醫院人不多,基本不用排隊,等拿到片子再回來見醫生,前後不過半小時多一點。

“還行,不嚴重,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醫生取下燈箱上的X光片,和葉筝開門見山:“你這兒以前做過複位手術,加上愈合得不算特別好,如果再不注意點,以後可能還要挨一次刀子。”

葉筝配合點頭:“知道了。”

“臨床上也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病人,天生對痛感不太敏銳,有些人連自己骨折了都不知道。”醫生把片子遞給葉筝,推了推眼鏡,轉到電腦面前開藥,“不管怎麽說,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不要等疼了再來看醫生。”

“好。”

開完藥,醫生捶了捶尾骨,眼神越過葉筝,看向他身後的姚知渝,一副老朋友唠嗑的氣态:“你多盯着他點,至少一周別下床。”

“知道了。”姚知渝長松一口氣,兩條胳膊沒骨沒皮地搭在葉筝肩上,“辛苦了陳姐。”

“辛苦啥辛苦,這是我的工作。”陳醫生撈過剛打印出來的處方箋,在底下簽名蓋章,順嘴問,“風閑呢?他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聽見這個名字,姚知渝心虛地咳一聲:“……還行,就那樣呗,挺好的。”

“哦?”陳醫生悶笑,“看來還瞞着風閑?”

“哪能啊!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瞞他。要他回來發現這大寶貝缺胳膊少腿的,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再說了,他天天跟查崗似的,上來就是葉筝怎麽了葉筝還好嗎,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媳婦兒快生了,耽誤一秒都是死罪。”姚知渝一張嘴光顧着自己說,全然沒察覺到葉筝臉色越來越僵,“我吧……就是還沒想好怎麽說,就算是死也得選個體面點的死法,你說對吧葉筝?”

做檢查前摘下的棒球帽反扣在輪椅把手上,葉筝趁姚知渝不為意,裝聾作啞地取下帽子把自己的腦袋蓋好。

姚知渝等了片霎還是沒等到聲兒,于是又叫了遍:“葉筝?”

“……我有點暈,你剛說什麽來着?”

“暈?”姚知渝現在最聽不得這些詞了,什麽暈啊痛啊疼啊的,他就跟個操碎了心的家長一樣,繞到輪椅跟前去揭葉筝帽子,“好好的怎麽頭暈了?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快讓醫生看看。”

“沒,可能是昨晚沒睡好。“葉筝死按着帽子不擡頭,“你別擔心。”

“那怎麽行?來都來醫院了,有哪兒不舒服一次性看完。”姚知渝意志堅決,立心要去扒葉筝帽子。

正掀起一個角,陳醫生瞟了下葉筝,眼光微轉,偷笑着岔開話題,把開好的藥方拍到姚知渝後肩上:“好了,藥記得一天塗三遍,好好吃飯多休息就不會暈了。”

有了醫生保證,姚知渝這才舍得罷休,撒開葉筝的帽子,順了順胸口道:“那就好,你可千萬別吓我,要是有哪兒不舒服一定要說,不然風閑真會找我算賬的。”

他夾着藥單接過葉筝的輪椅:“陳姐,我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啊。”

“每回都這麽說,你倒是來約我啊!”

“這不是看您太忙不敢打擾嘛……”姚知渝輕悠悠帶上門,将陳醫生谑人的笑聲隔斷在門後。

離開診症室,葉筝猛不防被廊上的冷氣吹了一臉,涼風随着鼻腔湧上大腦,顱底像鋪了一層冰面,冷冷膩膩,給發燙的臉來了份降溫大禮包。他拉好口罩,待心情安定下來,視線不期然地和一個趴在椅背上寫作業的卷毛小孩對上。

小孩眼睛溜圓,瞳色偏淺,一路追着葉筝看,右手在作業本上塗塗畫畫,發現新大陸一樣欠了吧唧地拉了下旁邊打手游的校服男生:“哥!我也想坐那個!”

“坐坐坐,坐你個頭!”男生順着他的方向回頭看。

是個十來歲的高中生,眸眼和小孩同出一轍,琥珀色的雙目正一眨不眨地審量着葉筝。

好在男生并未過多在意他,看了一會兒就興致索然地扳正小孩的腦門,手向下,一巴掌抽在他腿上:“把你腿打斷就能坐了!”

“嗷!我是病人——你居然欺負病人!我要告你虐待兒童!”小孩一串連珠炮嚎得人耳朵痛。

葉筝向後一靠,聲音淡淡:“還好我姐下手比較輕。”

“嗐,我姐不一樣。”姚知渝挺直腰杆,隐隐有些小自豪,“她舍不得打我,最多吓唬我兩句。”

把輪椅停到角落,姚知渝對着藥單掃碼繳費。

取藥窗口在大樓的另一側,他把藥單揣兜裏:“你在這兒等我,我拿個藥就回來。”

“好。”

剛邁開一條腿,姚知渝又折回來,拎起葉筝的外套帽子給他包上,抽緊帽繩,在葉筝脖子前打了個蝴蝶結,“好,就這樣,別到處亂跑啊。”

葉筝被迫縮着臉:“知道了,媽。”

路過的病人和家屬頻頻回頭觀賞葉筝這粽子似的造型,他低下頭,兩手搓在大腿上,提了提運動褲——

右腳腳踝烏黑烏黑的,看上去很是滲人。

要不是薛淼先發現了,他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這種程度對他來說都是小傷,沒去醫院的必要,休息個一兩天就好了,可姚知渝不這麽想,他一看到他那豬蹄子,魂都吓飛了一半,連打好幾通電話,守着他忙前忙後。

等司機來了,姚知渝恨不能擡個擔架把他運下樓,一根腳趾頭都不讓沾地。

葉筝當機立斷否決了這項提議。

姚知渝擰不過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由他和司機一左一右扶着葉筝,服侍他下樓,一步一停,或者兩停,花了十分鐘才走完一段樓梯。

其實葉筝很想說他自己能走路,又沒多大個痛處,蹦兩下都可以,結果這段話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姚知渝一直冷飕飕地盯着他,好像多說一句都會被物理靜音。

上車後,姚知渝對着他的豬蹄子拍了好幾張照,之後又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一會兒一個小姚總,低聲下氣的,他就這樣一路被小姚總伺候進了這家高端私營醫院。

停車的地方有兩個護工推着輪椅過來,一行人侃然正色,他就負責當個被運送的肉|體,橫的豎的都随便了。

姚知渝是真怕他落下什麽病根子,比他還擔心這副身子骨,大少爺沒多少照護人的經驗,幹起活來慌得團團轉,害他都不好意思了。

那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仍在打鬧,小的那個一直在哭,大的那個被他吵得不行,臉紅脖子粗地捂他嘴巴:“再叫我就走了!”

前排一對中年夫婦轉過頭,好聲好氣勸導男生:“哎呀小心嗆到孩子!”

“就是,有話好好說嘛……”

小孩撲楞着去抓男生的衣領,眼淚鼻涕一塊流,整張臉憋成一只吹脹的紅氣球,手裏的鉛筆也甩掉了,擦着平滑的地板滾到葉筝鞋邊。

“這可不行!”中年女人大驚失色,拐杖也顧不上杵了,嚷嚷着分開兩人,“別別!他快喘不上氣兒了!”

幾個人動靜太大,前臺護士一拍桌,喝停他們:“幹嘛呢?別吵架!”

門口又陸陸續續進來四五個人,全是身着制服的保安人員,分成兩派左右包抄,把這對兄弟圍在中間。

中年夫婦還在諄諄開勸,男生瞄了瞄周圍的人,攢眉松了手,小孩也不哭了,抱着作業本一噎一噎地抽氣。

“這才對嘛,互相體諒一下,聽阿姨的話,握個手就和好吧,以後多溝通,多交流,都是一家人對吧……”中年女人拉過他們的手,一上一下疊在一起。

男生和小孩面對面,怨艾地盯着對方,在多方人馬的見證下悻悻然完成了這個和好儀式。

葉筝彎腰去夠那支筆,肩頭忽然被人從後按住。

“說了讓你別亂動,好好待着。”姚知渝蹲下去,撿起鉛筆,向前臺護士使了個眼色,揚手抛過去。

護士接住鉛筆,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你叫的保安?”葉筝問。

“對啊,隔大老遠都能聽見他們在吵架。”姚知渝把藥袋挂輪椅手柄上,推着葉筝遠離戰場。

司機在門口候着,又是一前一後護着葉筝上車,剛坐定,他手機一震,收到新消息。

黎風閑:看完醫生了?

來的真是時候,消息靈通的程度不異于在他身上安裝了定位裝置。葉筝扣好安全帶,回道:看完了,剛從醫院出來,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

葉筝:你怎麽知道的?

黎風閑:薛淼和我說了。

黎風閑:這周你先休息,其餘事等傷養好了再說。

葉筝:……其實不嚴重

黎風閑:不行。

聊天界面上方反複出現正在輸入的字樣,葉筝半天沒等來下文,兩根拇指無所依歸地點着屏幕空白處。

正想要不要找點別的話題,消息嗖地刷新了一條。

黎風閑:姚知渝有沒有跟你說什麽奇怪的話?

這行字方一出現就被撤回了。

比眨眼速度還快,若不是對話框提示了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葉筝幾乎要懷疑那是一場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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