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聽花衣講過去的故事

第69章  聽花衣講過去的故事

“我啊, 是被妖怪養大的孩子。”神田花衣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和到就連她自己都驚訝了。

過去，在她在源家努力掙紮着求生的時候，因為這個身份而被源家的陰陽師們在背後挖苦譏諷不知幾回, 甚至有好幾個與源賴光站在相反立場上的長者們都因為這個原因毫無理由地理由斥責她, 就連源賴光本人，當初力排衆議欽定她為繼承人的時候也遭到了不少中傷。

即使是源賴光本人, 對于她的行事作風也頗有微詞，甚至于她都很好奇，對方到底是基于什麽原因，才會将她這樣一個身上沒有留着半點源氏血液, 就連行事也與源家那些人格格不入的外來者立為自己的繼承人。

當初她聽到對方的這個決定時就連自己都驚訝極了。

“被妖怪養大？”中島敦不知道一時之間神田花衣居然想了這麽多，他只是有些好奇的複述了神田花衣的話，眼裏帶起幾分迷茫。

“唔……我這麽說可能你無法想象……但是對于大多數的妖怪而言，人類不過是它們的食物，無論是□□還是情感，都是能夠喂飽它們、使它們更為強大的食糧。”

“當然，妖怪之中也有不以人類為食的存在, 這些草木精怪大多都很弱小, 即使是一個稍微厲害點的普通人也能将它們打殺。”

“總而言之, 陰陽師與妖怪們天然處于對立的狀态。”

“所以，被親生父母扔在森林裏的我沒有被野獸吃掉，也沒有被妖怪分食，反而被姑獲鳥撿到後悉心養育了起來，真的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情。”神田花衣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雖然姑獲鳥身為妖怪的食譜與人類的食譜完全不同, 但它依舊絞盡腦汁地為她帶來了人類嬰兒的食物，甚至主動向弱小的草木精怪們讨要露水與蜂蜜, 這才讓她磕磕絆絆地成長了起來。

姑獲鳥養育了她四年，最後将她丢在了前來森林掃蕩退治妖怪的陰陽師手上。

“人類的小嬰兒，最後還是需要由人類來撫養長大。”

姑獲鳥将她丢給了前來退治森林之主的源賴光。

被姑獲鳥抓着衣領直接扔進源賴光懷裏的神田花衣臉上還有些懵，她雙手拽住了源氏本家少主的前襟，頭卻轉向了姑獲鳥離去的方向，有些急切地張開嘴，想要呼喚對方的名字。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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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被姑獲鳥迎面扔來的時候還以為什麽暗器的源氏當家少主差一點就要躲過迎面而來的神田花衣，還是過人的視力讓他看清楚了被對方扔過來的并非是什麽污濁之物，而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孩子？

他面無表情地接住了被姑獲鳥扔來的神田花衣，低下頭看了看懷裏這個拽住自己前襟好像沒有感受到胸前甲胄堅硬冰冷觸感的小姑娘，那雙鮮紅的眸子還有着砍殺妖怪後尚未退卻的冰冷殺氣。

小姑娘看自己并沒有能追上姑獲鳥之後也不憂慮，自從有記憶以來，她有好多次這樣被對方放養的經歷，這會兒也只以為姑獲鳥是飛出去找食物了。于是她轉過頭，看着朝着自己散發着冰冷殺意的源賴光，當琥珀色的眸子對上那雙鮮紅的眸子時怔了一下，随後很快，小姑娘朝着對源氏少主同樣露出了兇狠的神色，她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是弱小的妖怪在面對強敵時為了威吓對方而發出的聲音。

“少主！”跟在源氏少主身後的陰陽師看着小姑娘的樣子立即察覺到了對方的危險性。

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年幼的小鬼，但她臉上兇狠的表情讓他們這種退治過許多妖怪的陰陽師都沒來由地心悸。

光是那雙毫不退縮地瞪着少主的眼睛就已經讓他們産生某種荒謬的錯覺。

面前這個并不是稚嫩的人類幼兒，而是能夠成長為足以撕碎他們的兇獸的幼崽。

“被妖怪養大的孩子麽……”他看着神田花衣兇狠的眸子眼神中沒有半分波動，只是看起來像是嫌棄似地拽着對方的後領将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扔到了身後某個陰陽師的身上。

“走吧。”他們還要退治森林之主，沒有時間和幼崽瞎胡鬧。

“是！……可是這孩子……”被源賴光扔中的某個陰陽師這段時間剛有了孩子，滿腔慈父之情正無處散發，這會兒看着即使兇狠得和只小狼崽子的神田花衣也因為濾鏡和那張玉雪可愛的臉而軟下了心腸。他小心翼翼的用抱着自己崽子的手法将神田花衣抱在身上，再看向源賴光的時候就帶上了些許疑惑。

“她身上有靈力，帶回去。”源家少主這會兒滿心都是退治森林之主，一個人類幼兒根本不能引起他的關注。

源家偌大一個家族，再加上依附而來的各個小勢力，足以養活一個根本用不了多少資源的孤兒，更何況又是個身負靈力的孤女，培養好了又是一個得力的幫手。

然後神田花衣就被帶回了源氏，成為了預備役的巫女。

從小被妖怪養大的幼女同被其他的孤女完全不同，她的骨子裏就有着一股狠勁，無論是面對妖怪退治還是驅掃邪氣，她總能比其他人更快地上手。

并非是因為她的天賦過人，而是她足夠果斷。

在其他的巫女預備還在因為邪氣或是妖怪而害怕哭泣的時候，她早已經出手。用着還不純熟的術式往那一個個邪氣淩然甚至能夠吓哭一般人的妖怪身上砸去。

神田花衣很出色，這種出色指的是她的戰鬥意識。

或許正是因為被妖怪養大的緣故，她年幼時沒少和那些妖怪們幹架，也沒少被那些妖怪們欺負。

姑獲鳥在她之前沒有養過別的人類幼崽，她是以養妖怪幼崽的标準來要求神田花衣的。

所以即使被欺負得再狠，只要沒有生命危險，它就不會管。

妖怪到底是妖怪，它們即使有如姑獲鳥一般因為天性對人類幼兒心生憐憫的妖怪，但說到底，即使是溫柔如姑獲鳥對成年的人類也從來都不曾手軟過，神田花衣還年幼的時候也不知道看到過有多少妖怪将誤入森林的人類撕碎吞吃入肚。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件事，眼淚是沒有用的。

哭泣只會帶來軟弱，只會引來危險。

只會将自己的生命葬送在那些邪惡貪婪的妖怪手中。

源賴光對神田花衣很有興趣。

那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能夠被妖怪安穩養大的人類。

雖說姑獲鳥這種妖怪喜歡撿孩子來養是天性，但就他所知，也有極多幼兒夭折在這種妖怪手裏。畢竟是人類的幼兒，自然脆弱到完全不可能以妖怪的幼崽标準來撫養。

然而神田花衣卻能夠在姑獲鳥的照顧下生存下來，當然也許是這只妖怪特別擅長照顧孩子，但就他觀察下來的表現，只能說神田花衣是真的生命力足夠頑強。

雖然……靈力是着實少了些……

他想起自己曾經探查過的結果，神田花衣體內雖然有靈力，但這些靈力無論再怎麽培養，也頂多只能到他們本家三流術士的水準，除非發生奇跡，否則絕沒有可能再成長。

“不過……”他盤算了一下自己從年幼時就一直在醞釀的計劃，心想說不定這倒也是一個機會。

給神田花衣這種天賦并不出色但心性卻足以令他刮目相看的人的一種機會。

他在成為族長之後一力壓下所有質疑，采用禁術制造出大批的兵器，并且将神田花衣樹立為自己計劃第一執行者。

于是，被神田花衣召喚出來的少女模樣靈杵着手上那把比自己還要巨大的劍成為了她的合作者。

或者說，除了神田花衣，沒有陰陽師能夠忍受那把巨大兇器的瘋狂與對殺戮的渴求。

源賴光原本是打算将這柄并不合适批量生産的兵器銷毀的，但神田花衣攔住了他。

“它已經有靈。”将一頭茶色長發高高豎起，十幾歲模樣的少女阻止了源氏家主的行為，“我來，操控它。”

源賴光看着少女抓住自己的手，看着對方固執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第一次見到對方時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少女并非是因為察覺到了威脅而對自己展示出還未長成的獠牙，恐怕是察覺到了他對于姑獲鳥的殺意，出于想要保護這位自己的撫養者的想法，才會主動站出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吧……

“明明是個人類，卻對妖怪這麽溫柔，總有一天你會吃到苦頭。”他冷哼一聲，想起了自己分家那個還不成熟的族弟，甩開了神田花衣的手，将手中的兵刃抛到了神田花衣的手裏。

“既然用了源氏的武器，你就是源氏的人。”

然而神田花衣很幸運的，一次也沒有吃到過苦頭。

心計頗深的源氏家主從來沒有給過妖怪背叛的機會。

唯一一次，還是在他的默許下進行的。

“因為賴光大人也變了啊……”看着身邊少女模樣的劍靈有些疑惑于對方對于那把源氏重寶的青睐，神田花衣眯起眼睛笑着回答她。

彼時，操控着妖刀姬的她已經在源氏的陰陽師中有了不小的名頭，作為源賴光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地輔佐着這位從來都将目光放在更高處的家主大人。

“鬼切很好吧？”她倚靠在妖刀姬的身上，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都揮散不去。她指着不遠處正在與源賴光練習刀術的刀劍付喪神，聲音中都透着某種甜蜜的意味。“因為是自己手把手養出來的，所以即使是賴光大人也不可避免地對鬼切産生了感情呀。”

“不過這樣一來……”即使用了源氏的咒術控制住了這位前身為大江山赫赫有名的大妖作為源氏刀劍的靈基，但一旦對方恢複了記憶，恐怕第一個要斬殺的就是這位源氏的家主。

“我想這麽多幹什麽呢。”神田花衣咕哝了一句，很快又翻過身，閉上了眼睛。

賴光大人是個老銀幣，他不可能沒想過這種結果。

“說不定，這也是他的願望吧……”

後來事情出乎神田花衣的預料，大江山退治一役，鬼切果然恢複了自己身為妖怪時的記憶，并且與源賴光刀劍相向，最終兩敗俱傷。

神田花衣看着因為咒術制造出的人偶死亡而嘔血的家主大人，臉上的笑容裏難得透着些薄涼。

“這麽玩弄自己的刀劍，鬼切可是會哭的哦，賴光大人。”

“無妨，這種強大的刀劍，才是我親手鑄造出來的重寶。”

原本神田花衣以為鬼切的複仇會來得更快一些，然而世事始終不盡如人意，鈴鹿山少主大岳丸來襲，為保護平安京，鬼切刃碎，源賴光一意孤行将斷刃重鑄複活了這振昔日赫赫有名的源氏重寶，在塵埃落定之後與對方來了一次真真正正的決戰，最終因傷重不治而亡。

源氏內亂。

“我那個時候啊，聽着賴光大人對我說‘一切就拜托你了’的時候超級慌張，甚至想對着這個任性的家主破口大罵的。”神田花衣這時候想起來當初那個任性到完全不像是平日裏那個深謀遠慮野心勃勃的家主時依舊情緒激動，忍不住就想要當着白虎少年的面口吐芬芳。

神田花衣作為源賴光手下的第一繼承人，面對家主大人年紀輕輕甚至連留下子嗣都沒來得及就身亡的結果還能怎麽樣呢？

只能咬咬牙嘆口氣強行扛起源氏這枚大旗，一刀切地把不少在其中攪風弄雨的長老們能砍的通通砍了，并且作為八歧大蛇的唯二契約者，親自廢除了源氏千年來對它的祭祀。

這可讓那位邪神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氣，基本上用得着他的時候都召喚不出來的那種。

再後來，當她終于處理完源氏的問題，将巫女祭祀的習俗廢除之後，沒等磨刀霍霍向那些因為不滿此事而準備前來處決自己的暗殺者們時就被突然上門溜達的晴明大人拎到了自己的庭院。

面對着那個手執蝙蝠扇，笑容宛如狐貍般狡黠的大陰陽師，她輕輕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從此之後，世間只有神田花衣，再無源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