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雪花和血

第79章  雪花和血。

戰鬥已經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第一基地的确比莫莉想象得還要嚴重。

遮天蔽日的蟲獸構成了鐵桶般的包圍圈。

艾達想方設法帶着士兵将包圍圈撕開了一個口子, 随後帶着所有士兵牽制着蟲獸向基地附近的山嶺方向游走。

基地附近山嶺綿延,山嶺地形相對複雜,又有高大樹木能夠作為遮擋掩護, 雖然蟲獸體型巨大,遠遠不如戰士們走位靈活, 很大程度遏制了傷亡率,讓士兵們得到了從緊張的戰争中短暫的喘息機會。

她的策略是正确的, 但兵力還是折損嚴重。

艾達靠在一棵樹後, 進行短暫休整, 呼吸急促, 臉側有兩道深入皮肉的擦傷, 左臂上也有一道被粒子槍打傷的深傷口, 無力垂落,因為無暇顧及,只草草用紗布纏了一圈,血色洇出深色的軍服。

但是右手卻牢牢握住手裏的粒子槍。

狼狽慘烈。

她們已經想辦法控制住了一部分失去理智的戰友。

即使在當前的形勢下, 她雖然下定決心開了第一槍,但還是留下了幾分恻隐之心, 選擇了相對柔和一些的方式。

幾槍打在了膝蓋處和手腕處關節處, 能暫時遏制她們的行動能力,無法再發起攻擊。

這個方法是有效的, 很快就減輕了一部分對戰壓力。

但是, 艾達低估了這些“戰友”的狂熱。

蟲獸雖然殺傷力巨大, 但是至少反應相對遲緩, 能夠有反擊的時間。

而這些已經失去理智的“戰友”雖然殺傷力遠遠不及蟲獸, 但是擁有更高的智商和反應能力。不僅會躲閃,甚至還會偷襲, 冷不丁地使用粒子槍攻擊。

艾達的手臂就是在剛剛毫無防備的對戰中被不小心擊中。

她急促喘息一聲,不敢放松警惕。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是軍靴踩在地面的聲音。

艾達立刻拿起槍,瞄準,因為她不知道此刻對面是戰友還是“戰友”。

幾秒後,視線中出現了一張眼神失焦,唇邊帶着笑意,一張扭曲的臉。

艾達一凜。

是“戰友”。

她勉強擡起鈍痛的手臂,槍口瞄準對面的腦袋,但是瞬間,手臂又下移,将槍口對準了那位“戰友”的膝蓋和。

突然,她聽到了一聲槍響。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消失,随即是人體被擊中後倒地的墜地聲,從背後傳來。

她微一擡眼,對上了一雙綠色的眼睛。

随後艾達悚然一驚,手中的粒子彈還未發射,她意識到背後居然還有一個伏擊她的“戰友”。

背後瞬間蒙上了一層冷汗,如果不是莫莉出手迅速,此刻倒地的就是她了。

“莫莉将軍。”艾達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于卸下了擔子。

莫莉身後,十幾支小隊飛快補充上去,緩解攻擊壓力。

莫莉則擡起手臂,面不改色,十分幹脆利落地再次瞄準開了槍。

瞄準的對象不是蟲獸,還是那些失去理智,正在試圖對她們開槍的“戰友”。

“砰——”

粒子槍發射的那一剎那,寒光照在了莫莉面無表情的臉上,她開槍如此不假思索,仿佛對面的不是隊友,而是一只再普通不過蟲獸。

艾達一愣。

不光艾達,這聲槍響讓所有士兵都下意識緊張一瞬,即便她們都明白,莫莉現在做得是對的。

心髒急促跳動,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反應,但是那一剎那從心底冒出的驚悚欺騙不了人。

所有人感到了一陣恐懼。

即便明白莫莉此刻是對的,這種恐懼還是不受控制地湧出。

實際上莫莉開槍只是為了威懾,這些被控制的“戰友”明顯比蟲獸的智商高,在絕對的武力震懾之下,她們是會懂得退卻與暫時忍讓的。

一味的後退和放縱,只能讓這些“戰友”毫無顧忌的向前攻擊。

艾達下不了手,不代表她不可以。說她冷酷也好,不近人情也好。

如果她是艾達,她早就毫無顧忌地開槍了。

莫莉聲音穩定平靜,那雙眼睛比此刻山巅上的積雪還要冰冷,語氣不帶情緒:“愣着幹什麽?”

剩下的士兵紛紛驚醒,被她的神态感染,也紛紛舉起槍對準失去理智的“戰友”,緊張地握緊手中的粒子槍,正當要下定決心叩動板機時。

莫莉開口提醒:“專心和蟲獸對戰。”

在說話間,莫莉的槍口又對準了幾個方向,砰砰放出幾槍。

幾個士兵恍然,率先明白過來,迅速開始跟随着她的命令行動,對于蟲獸,她們已經有了不少戰場經驗,有莫莉幫忙排除幹擾,打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那種從心裏冒出的驚悸仿佛還未消散,脊背還因為莫莉冷厲幹脆的動作冒着冷汗,手心滑膩,但是心底已經湧起了一種更深的情緒——愧疚和臣服。

雖然沒有人挑明,但是莫莉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壓力。

她們剛才面對曾經戰友的猶豫和遲疑,和現在莫莉的果決幹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有人不崇拜強者,這是根植于基因中的向往。

剛才的萎靡不振一掃而空,瞬間振作精神,握緊手中的粒子槍。

專心和蟲獸進行對戰,原先來勢洶洶的蟲獸,此刻她們突然橫生的氣勢下,反而顯得沒有那樣可怖。

……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連幾日的陰沉天氣,鉛灰色的雲,

随着最後一只蟲獸重重倒地。

呼出的空氣變成了白霧逸散在鼻端,幾名士兵終于撐不住地仰倒在地面上。

原先帶着草屑的地面,已經染上了層層血紅色,分不清

是蟲獸的血液還是戰友的血液,凝固在地面上,結着一層冰碴,鮮紅紮眼。

同樣鮮紅。

不知道幾天沒有合眼,身體已經處在了一種超負荷的狀态,肌肉酸脹,明明幾分鐘前,還在握着槍支射擊,此刻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消失了,連睜開眼睛都覺得費力。

一朵沁涼冰冷的潔白雪花飄悠悠地落在臉頰上。

“下雪了。”有士兵擡頭望着天空,原先灰沉沉的雲朵已經消失,現在整個天空都變得了一種整齊的灰蒙暗沉。

一朵朵雪花落下,落在鮮紅的地面上。

一開始還會融化,但是很快,一層又一層地潔白雪花遮蓋着了原先刺目血腥的地面,大地恢複一片冷白。

這樣的戰鬥或許之後還會有,但是此刻此時,只想仰倒在冰涼的雪中,暫時休息片刻。

莫莉擡眼掃向天空,又很快收回目光。

艾達算是傷得比較嚴重的,此刻整個左臂暗沉的血漬凝結在布料上,使得原先就深暗冷硬的布料變得更加顏色深沉。

不光艾達,還有不少士兵都處在一種超負荷的狀态,急需休息。

“所有隊長負責清點人數,帶領隊員回到基地。”

“包括在戰鬥中失去理智的那些士兵,只要沒死的,全都控制好帶回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那些失去理智的戰友們将防護罩人為關閉,此刻防護罩還可以使用,完好無損。

縱使整個基地已經被損毀得破敗不堪,圍牆倒塌,但是有了防護罩,還是讓人覺得心安幾分。

士兵們相互攙扶照顧,正準備返回第一基地。

莫莉猛地向一個方向看去,就在剛剛,鼻端漫上一股奇怪輕微的香味。

這是她第一次聞到這個味道。

難得的機會。

電光火石間,莫莉面色不變,卻已經做出了決定。

她瞬間展開自己的精神力防護,冷聲命令:“每個隊長都看好自己的隊員。”

“所有人原地待命,收好自己的精神體,不要放出來。”

她将視線在所有隊員中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其中一個人身上。

之前在戰鬥中的表現她看得清清楚楚,缇雅在新兵中表現突出,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戰場歷練,甚至比絕大多數老兵都表現得好。

她看了眼閉着眼暫時休整的艾達,一條條命令飛快下達:“缇雅,指揮權暫時交給你,配合艾達少将的命令,及時和二三基地交換消息,開啓警戒模式,所有士兵不得在無命令的狀态下離開基地。”

缇雅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立刻點頭:“收到。”

“保持警戒,在我沒有回來前,任何事請示艾達少将。”

言簡意赅交代完畢,莫莉沒再猶豫,向着味道的源頭追尋而去。

缇雅遲疑幾秒,突然開口叫住她:“莫莉将軍,注意安全。”

幾個月前還因為葉安的一句不喜歡趴在床上失聲痛哭的女孩,現在眼神堅毅,俨然已經成長為了一名合格甚至優秀的士兵。

莫莉微一颔首,帶着白豹迅速向前,跟随那股氣味向雪山深入奔去。

那支月螢草因為她無暇顧及,從衣領上跌落,悄無聲息地掉在地上,滾進帶着血腥氣的白色薄雪中。

……

葉安心髒突然重重一跳,按住自己的胸口,微微躬身,蜷縮身體。

邦妮:“怎麽了?”

葉安按住自己的心髒,心跳平穩,剛才那一瞬間的驚悸仿佛是錯覺,她皺了皺眉,搖搖頭:“沒事,就是心跳有點快。”

“可能是最近沒有睡好。”

邦妮沒有懷疑,最近幾天她們的确有些累。

在研究所時間太久,已經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能感受到研究所通明的燈光,研究設備嗡鳴聲響繞在耳邊。

似乎已經幾天過去,但是又似乎只過去了一整晚。

莫莉離開的那個背影還留在她心裏,印象鮮活深刻,仿佛只是幾個小時前的事。

但是葉安又清楚時間的流逝絕對不只是幾個小時。

自從莫莉帶着十幾支小隊離開後,第三基地就開啓了絕對警戒模式。

任何士兵不允許離開基地,而她們這些研究員,也被命令直接來到研究所集合,未經允許不得離開研究所。

之前的藥劑測試已經無誤,意味着可以批量生産投入使用了。

現在所有研究員的任務就是輔助藥劑生産,盡快生産出更多藥劑。

奧羅拉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現在條條命令,都在證明現在的形勢已經太夠安全。

但葉安感覺到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多是想要保證她們的安全。

研究所的空間不算小,大概在建造初期就已經提前考慮過這樣的情形。

平時沒有格外注意,但是現在葉安發現,研究所的空間能夠容納所有研究員,甚至在不考慮設備運轉的情況下,幾乎能夠容納第三基地現役的所有士兵。

再加上大量的營養液囤積,以及足夠堅實的防護罩,即使蟲獸攻入第三基地,至少能夠暫時撐個幾小時。

這大概也是最後一步退路。

她們現在是安全的,但是這種種跡象更令葉安感覺到不安。

一切都來得太快,讓人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能力,像是被人茫然地推着走。

在奧羅拉臨時通知在研究所集合時,葉安将那束月螢草也帶上,現在就擺在她旁邊。

她下意識看了眼那束月螢草。

平時月螢草雖然就擺在她桌子上,沒有特意照料過,但是至少能夠每天接受到陽光的照射,現在因為幾天沒有接觸到陽光,枝幹已經有了幾分枯黃,淡黃色的花瓣也有些卷曲,有了枯萎的跡象。

邦妮突然叫她一聲:“葉安。”

葉安喚回有些發散到思緒,勉強笑道:“怎麽了?”

“下雪了。”邦妮輕聲道。

研究所在訓練場底下,實際上根本看不到上面的天空。

但是距離大門最近的那個牆壁的天花板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一窗之隔,能看到一線天空,白天能看到微弱柔和的光線投射下來,在窗戶上落下一道細細的影子,這是現在研究員分辨白天與黑夜最直接的方法。

現在很明顯是夜晚,但是此刻能看到天窗的邊沿落了一小層白色薄雪。

葉安伸出手,試圖觸碰,但是因為窗戶的阻隔,她其實碰不到。

真的下雪了啊。

現在莫莉怎麽樣了呢?

葉安下意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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