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山陵崩

第48章 山陵崩

風卷極盛, 雨落更急。

不斷的雷聲中，烏雲一點點壓下将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其中。

又是一陣雷聲響起，屋內的江如歸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毛筆。

他快步走到窗外前伸手将窗戶打開。

外面的雨水不斷地落下如今已經可以漫過整個腳掌。

見狀, 江如歸不禁抿了抿唇。

三月之前因得那樓不安的原因他前來投奔沈度，沈度同他說樓不安雖是手中無人但卻陰險狡詐，如今待在他的府邸中最是安全。

聽到此話他稍做猶豫便應下了。

那樓不安再怎麽說也是皇室之人，如今他在京城為數不多認識的人就是言否, 依照言否定是阻止不了那樓不安的。

這沈度的府邸的确是他最好的去處。

而在三個月當中京中也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太子黨與三皇子幾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雖說太子不受喜但畢竟是皇帝定下的太子, 又是皇帝的嫡長子其身份自是尊貴。

朝中依舊有許多支持太子之人。

但是這能站在太子對立面的三皇子自然不是什麽簡單之人, 比起常年待在京城的太子，經常出沒于各城的三皇子名聲更盛，在輿論方面三皇子可謂是占據了先天的優勢。

而令朝中大臣不敢随意站隊的則是皇帝的态度，皇帝先是說太子仁善又是說三皇子像他，有了皇帝的這兩句話太子黨和三皇子黨可謂是打了個“你死我活”。

思緒至此, 江如歸輕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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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帝當真是有意思, 他說了這兩句不就是想看兩個兒子打起來嗎？

這也好在這皇帝就只有兩個兒子, 這要是兒子很多的話豈不是要将皇城掀翻過來。

正在此時, 江如歸就見一個人影十分狼狽地從外面跑了過來。

觀其身形像極了肖敬心。

江如歸一愣随即快步走到門前, 肖敬心跪倒在江如歸的面前道：“陛下有旨, 宣迎王世子觐見。”

聞言，江如歸擡頭看向外面能将人砸死的雨滴, 這天, 見他？

這皇帝有病吧！

見江如歸不動肖敬心連忙道：“時間緊急, 世子快随我前去！”

此話一出, 江如歸眉頭緊皺, 看來這皇帝的确有急事要找他。

見江如歸神情松動，肖敬心起身拉住江如歸的胳膊直接将其拽到了雨幕當中，在沖進雨中的那一刻江如歸只覺渾身被雨打得生疼。

此時，正有一匹馬候在沈度府邸外面。

江如歸瞳孔瞬間地震，這是讓他騎馬進宮？

別說是騎馬，馬車他都是很少坐的。

但他身後的肖敬心卻是顧不上那麽多，直接翻身上馬後對着江如歸伸出了手。

江如歸輕吐一口氣拉住肖敬心的手，伴随着一陣失重江如歸視野一變。

“世子今日之事，肖敬心來日賠罪。”

話音落下之時肖敬心揮動馬鞭，馬快速朝着皇宮所在之地奔去。

在雨中淋了片刻後江如歸頭腦卻是越發清晰，這段時日附近親兵都有調動的跡象，難不成是有人要逼宮？

他前兩日聽說皇帝在朝會之時昏倒在大殿之上，在醒來之時還嘔血，今日見這肖敬心的樣子分明是有急事的樣子，難道說是皇帝大限已到？

皇帝大限已到，那有人逼宮就是正常之事。

但是，皇帝為何要在此時喚他？

自他進入京城也就只見了這皇帝一面，這皇帝為何要在此時見他？

.

仁德門外一匹快馬趕到。

馬上兩人在馬停之後翻身下馬，其中一個拉着另外一個朝着一個宮殿趕去。

如此不顧宮規的做法并無任何一人阻止。

但這雨下得太大被那人拉着的人幾次倒在雨中，那拉人的人只得停下将那人拉起來再次狂奔。

在不知道摔倒多少次後，兩人才停了下來。

肖敬心看着面前的宮殿道：“世子只能您自己進去，咱家在外面等您。”

聞言，江如歸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擺朝着宮殿走去，在他走到門口之時守門的中官将門打開。

江如歸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宮殿當中。

往裏走上十幾步就見皇帝正站在禦案前正在提筆寫着什麽。

江如歸見皇帝臉色有些漲紅，心中便更是印證了自己的想法，這皇帝的确已經到了大限。

思緒至此，江如歸剛想要行禮便被皇帝阻止。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無須多禮，你到朕的身邊來。”

聞言，江如歸只好快步走到皇帝的身邊。

就見那皇帝此時正在畫一幅畫。

畫上是兩只打成一團的貓。

見此，江如歸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面。

皇帝本就是多疑，此畫當真只是畫的貓嗎？

“樓舒。”

聞言，江如歸看向皇帝。

皇帝伸手端起一個茶杯遞給江如歸道：“喝了。”

江如歸伸手接過茶杯仰頭将其喝下。

他知曉皇帝在這茶杯當中加東西了，但是，他沒有辦法拒絕。

不管那三皇子和太子想要做什麽，現在這皇帝一個眼神他都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且就連沈随、折雀和言否的性命都很有可能保不住。

見狀，皇帝笑了幾聲道：“樓舒你比你祖父和你父親聽話得多。”

江如歸繼續垂眸看着地面，反正他就是一個啞巴，也不用考慮自己所說之話是對是錯。

“其實，當年父皇中意的皇子是你祖父，但無奈朕是嫡長子，父皇也不好說什麽。”皇帝看向江如歸道，“那年秋獵朕當真沒有想到你祖父會為朕擋劍，倒是顯得朕是個陰險小人。”

此話一出，江如歸擡眸看向皇帝。

這皇帝是因為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在回憶過去？

“迎王府對樓圭出手朕其實很清楚，但沒想到江維在裏面添了一把火保了樓圭一命，朕也沒有想到樓圭會入朝為官。”說着，皇帝将筆放下道，“樓圭那謀逆案朕知道他是無辜的，但是，當年所有與謀逆案有關的人一個不留，他樓圭憑什麽不同？”

話音落下的同時，江如歸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這皇帝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冷血無情。

他一開始還以為皇帝不知道他父親的身份，可卻沒想到這皇帝是清楚的，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對他父親動手。

“朕本以為此事到此終止了，但沒想到那江如林竟然敢拿賞賜的事情來說，當時朕恨不得殺了那江如林，但是在看到那江如林的臉後朕猶豫了。”皇帝冷笑一聲道，“朕派人前去查看便發現了你，也便知道當年樓圭做了什麽，不過你與你的祖父和樓圭完全不一樣，你只是個普通孩子，你對權力并不看重。”

江如歸瞳孔微顫。

“你若是一直留在錦誠村朕會将此事永遠埋在心底，但你偏偏要來京城。”皇帝神情莫名道，“不過朕知道你是被逼着來到京城的，但朕看到你與樓不安混在一起的時候當真是想殺了你，不過你倒是跑得快。”

說到這裏，皇帝伸手拍了拍江如歸的肩膀道：“樓舒，比起你的祖父你的父親，朕當真是喜歡你，你不像他們多智而近妖。不過這樣也不錯，朕喜歡你，朕要保你一世安樂。”

聽到此話，江如歸擡眸看向皇帝。

在皇帝的眼中他的祖父曾最受皇帝的喜愛所以他心中很是忌憚，而他的父親則是聰慧過人所以皇帝不喜。

但他就只一個普通人，在皇家的權力争奪中顯得微不足道，所以這皇帝要保他一世安樂。

當真是可笑至極。

“樓舒，朕留下一道旨意，不管日後是誰登基都不可傷你。”皇帝輕眯着眼盯着江如歸道，“你此時不該領旨謝恩嗎？”

聽到此話，江如歸心中雖是不願，但還是跪到地上叩首。

這明明就是他應得的，結果到了這皇帝口中倒成了賞賜他的。

這當皇帝的果真沒有好東西。

“行了，起來吧！”

聞言，江如歸起身。

皇帝又道：“你覺得今日誰會勝？”

江如歸不解看向皇帝。

皇帝神情有些冷漠随後說道：“這兩個逆子想要逼宮真當朕不知道嗎？不過，你猜他們誰會逼宮成功？”

話音落下的同時外面響起一道驚雷，襯得那皇帝臉“陰晴不定”。

江如歸瞳孔地震。

既然皇帝早就知道要有人逼宮又怎麽會不做防備？

不管是誰逼宮，只要派兵進來就是落入皇帝的圈套了。

皇帝冷笑一聲道：“這事情你都想得明白，朕那兩個逆子卻是想不明白。”

聽到這話，江如歸雙眸微垂。

這皇家父子的事情自然是輪不着他多說的，他并不是一個聰明人，他能想到的事情那兩位自然也能想到。

他們既然明白這件事情還要這麽去做那肯定是有他們的原因的。

“樓舒，你說率先闖進宮殿的會是誰？”皇帝轉眸看向一旁的江如歸道。

聽到此話江如歸睫毛微顫。

他是真的不明白這皇帝是什麽意思，這種事情他在此處好似不太好吧！

得不到江如歸的回答皇帝自嘲地笑了一聲道：“也是，朕能指望你回答什麽呢！”

話音落下之時就聽門口傳來一陣門響，擡眸望去就見來人是個十六七歲手持長劍的少年。

那少年看到皇帝之後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皇帝看到來人之後冷笑一聲：“朕當真沒有想到今日進來之人會是朕的太子。”

聞言，江如歸瞳孔微縮。

皇帝則是瞥了江如歸一眼道：“樓舒，滾出去。”

此話一出，江如歸一刻不停直接轉身沿着暖廳走出又從側門繞到了正門口。

就見宮殿前原本的侍衛都已經消失不見，原本熱鬧的宮殿就好像是荒廢了一般。

而此時就見一個少年從外面疾步過來，在看到那少年的面容之時江如歸一愣。

那少年分明就是先前将他們簪子都買下的少年。

那少年走得近了江如歸才看見少年手中手持一把短刃，這麽大的雨水都沒有将短刃上面的血跡沖幹淨，可見剛才這少年經歷了什麽。

在那少年靠近江如歸的瞬間，江如歸下意識地伸手攔住那少年。

少年一臉不悅地轉頭看向江如歸道：“你就是樓舒吧，如今父皇遇刺你不前去護駕在此攔着我做什麽？”

聽到此話，江如歸挑眉看向那少年。

他也好，這三皇子也好還是宮殿內的太子和皇帝也好，他們四人都很清楚哪裏有所謂的遇刺，就只有逼宮。

他也想明白了太子和三皇子究竟要做什麽，皇帝的态度實在太過于模糊了，如今皇帝已經到了大限，他們現在逼宮則可以逼皇帝寫下诏書。

三皇子似乎看出江如歸的意思皺眉道：“樓舒，若是讓那太子登基的話，你也好我也好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此時，就聽宮殿內傳來一道聲音：“進來。”

這聲音是皇帝？

江如歸和三皇子對視一眼，同時上前一步伸手推開眼前的門。

而在看到門內的情況後兩人同時一愣。

就見皇帝身邊站着一個手持長劍的侍衛，太子則是癱坐在地上而皇帝本人則是在燒什麽東西。

皇帝聽到動靜緩緩擡起頭。

但在看到江如歸後皇帝眉頭緊皺道：“樓舒，不是讓你滾了嗎？”

聞言，江如歸行禮後轉身走進雨幕當中。

在他要走出宮殿口時江如歸若有所感一般轉身看向宮殿內，此刻那三皇子正跪在皇帝的面前，而他的手中正拿着一道诏書。

癱坐在一旁的太子則是面如死灰。

見狀，江如歸對着宮殿拱了拱手。

雖說這皇帝腦袋不太正常，但有了皇帝這句話他至少性命無虞。

思緒至此，江如歸轉身朝着宮門走去。

景樂五十三年五月辛酉，未時兩刻天子大行。

京城風雨更勝，無數快馬自宮門而出。

皇城內外道觀寺廟鐘鼓同鳴。

京中百官聞之皆是大驚。

在聽到這鐘鼓聲後江如歸也搖搖晃晃走到了沈度的府邸門口，在這種大雨中走了一個來回，別說是他就連是個身子強壯之人怕是都扛不住。

本身他自宮門出來想要尋人帶他一程，但皇宮內的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的根本就沒有時間理會他。

這皇城之外更是沒有閑人。

在走到沈度的府邸門口後江如歸再也撐不住倒了下去，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襲來。

江如歸有些迷茫地擡起頭就見将他抱在懷中之人正是沈随。

他伸手摸向沈随的臉，嘴唇也不禁有些顫抖，今日皇宮這一趟當真是太刺激了。

他感覺自己都已經站到奈何橋上了，只要他今日表現有任何不對之處，皇帝在死之前肯定要将他拉下去陪葬。

想到這裏，江如歸将自己的頭埋在沈随的脖頸中道：“沈随，沈随。”

話音落下的瞬間江如歸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江如歸思緒有些亂，他剛才好像開口說話了。

可他不是個啞巴來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