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她只信她自己
第2章 二 她只信她自己。
夏日炎熱,一日中最适宜采蓮的時間一般是卯時到巳時末,申時至酉時初。下雨除外。
今日早些時候下了雨,故而采蓮時間有所推遲。
巳時末,時清歡撐着竹筏回岸,彎腰将竹筏上堆積的蓮蓬都搬下來放入岸邊的竹筐中,随後去管事那邊稱重記錄。
先前與她說話的采蓮女随後歸來,稱重後發覺自己比時清歡還少采了十幾斤,有些意外:“歡娘子,你來的比我晚,采的居然比我多。你動作真快。”
時清歡禮貌笑了笑:“熟能生巧罷了。”
從她來到荷莊縣時起,她就在這兒采蓮了。每年都來。
當然,對方比自己采的少,還因為自己在埋頭采蓮時,她們正低聲議論着陳縣尉找人與自己說媒一事。話多了,動作自然就變慢了。
回家的路上,時清歡去了趟菜市場,買了些念念愛吃的菜。然後去接待在何蕊家中的念念。
往日念念一見到自己便開心着跑過來,今日卻低着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從屋內走出。
時清歡疑惑。
何蕊拉她到一邊,低聲道:“歡娘子,方才有幾個街坊将他們家孩子送到我這裏讓我幫忙照看,也不知那幾個孩子是從哪裏聽說的你要嫁給陳縣尉的事,我就去換個針線的功夫,他們幾個在念念面前好一通說。”
“還說……”何蕊小心着瞥了眼念念,将嗓音再次壓低:“還說她有娘生沒爹養,不知道她是哪裏來的種。”
時清歡:“……”
她臉色瞬變,拎着竹籃的手瞬間握緊。
什麽叫做不知道時從哪裏聽說的?既然是街坊的孩子,那自然是從他們父母那邊聽來的,還有學有樣的說給別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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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曉自己獨自帶個孩子會惹來閑言碎語,可這些話那些大人說給她聽也就罷了,竟然那些大人的孩子也跟着學,還在念念面前說!
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教孩子的!
時清歡暗暗深吸口氣,開口時努力将情緒穩住。她看向何蕊:“何大嫂,有勞你了,我先帶念念回家了。”
何蕊點點頭:“好。”
時清歡牽起念念的手,念念眨了下眼,轉頭往何蕊看去:“何嬸嬸再見。”
何蕊露出笑容,擡手輕擺了擺:“記得吃午飯。”
念念乖乖點頭。
而斂回視線後,她再次低下頭,還是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時清歡看着她,心情有點複雜。沒想到陳縣尉找王媒婆給自己說媒的事會變成這樣,她分明已經拒絕了,到底是如何傳出她要嫁給陳縣尉的?
是故意的嗎?!想借那些閑言碎語逼她就範?!
回到自家後,念念忽然擡起頭:“娘親,念念沒有爹爹嗎?”
時清歡愣住。
念念嘴角下壓,顯然委屈:“二牛他們說,你要嫁給陳縣尉,陳縣尉是我爹爹嗎?”
時清歡抿了下唇,放下竹籃後在念念身前蹲下。她摸了摸念念的小臉,柔聲安撫:“陳縣尉不是你爹爹,我也不會嫁給他,你不要聽二牛他們胡說。”
念念眨了眨眼,眼中已有淚水氤氲,嗓音也帶起些哽咽:“那我爹爹是誰?”
“為什麽他從來都沒有看過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也不要娘親了嗎?他是不是不要我們兩個了?”
時清歡心驚,看着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念念,她腦中思緒飛速運轉,在這着急的時刻她只想到了一種回答。既可以安撫念念,也可以避免以後念念再詢問類似的問題。
“念念,”時清歡擡手将她眼角的淚抹去:“本來娘親不想那麽早告訴你的,其實,你爹爹他……”
“去世了。”
念念一驚,眼睛都睜大了些。
時清歡注視着念念水潤而圓圓的眼睛,眼神堅定道:“你爹爹他不是不要我們了,只是……他死掉了。”
念念眨眨眼,神色有些懵,似乎是還沒從時清歡的話裏反應過來。
這種事情對于才兩歲多的念念來說,是有些難理解。
于是時清歡又說:“念念,你不需要記住別的,記住娘親剛剛與你說的話就好。”
念念回看着她:“是爹爹死掉了的那句話嗎?”
時清歡點頭:“是的。”
念念眼珠轉動了下,而後跟随時清歡那堅定的眼神一起點了下頭:“念念記住了。”
她擡起握成小拳頭的手:“爹爹不是不要我們了,他只是死掉了!”
時清歡露出笑容:“沒錯,就是這樣。”
她揉了揉念念的頭:“還有,以後不管二牛他們說什麽話,你都不要理他們。有什麽事,回家跟娘親說。”
念念破涕為笑:“好!念念記住了!”
接下來幾日,時清歡日子依舊。外出采蓮時将念念送到何蕊那兒請她幫忙照看,歸來後再将人接回。
偶爾也能聽到他人在一旁低聲議論着自己,好的壞的話都有。她懶得在意,也管不住他人的嘴,只想着多采些蓮,多掙點錢。
采蓮每三日結算一次工錢,時清歡從管事那拿到工錢,面露喜色,這幾日被閑言碎語煩擾的沉悶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回家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離家門還有點距離,就看見有人等在門前。
時清歡步子慢下來,眼中浮現出些疑惑,走近些去看,才發現那人穿着縣衙的衣裳。但有點眼生,好似見過,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見到她回來,對方瞬間露出笑容:“歡娘子,你回來了。”
清秀溫和的書生面容,穿着縣衙的衣服,還特意在自己家門前等自己……時清歡反應過來,這位想必就是找王媒婆來與自己說親的陳縣尉了。
時清歡面無表情站定:“陳縣尉到此,有何貴幹?”
陳思華笑容中帶起些歉意:“歡娘子,我這次來,是來與你道歉的。”
“這幾日我忙着縣衙的事,不知曉外邊将我要與你提親之事傳的如此之快,發現時已然來不及。我知道你已經拒絕,本不該繼續牽連你,只是他人之口,實在難堵,給你造成麻煩,我實在過意不去。”
說着,他将先前等待時放在門前的果籃拿起,面到微笑遞向時清歡:“這是新采的果子,聊表歉意,還請歡娘子收下。”
時清歡眼眸微垂,自他手中果籃瞥過,而後擡眼:”陳縣尉的歉意我已知曉,果子倒是不必了。陳縣尉請回。”
陳思華臉上笑容僵了僵,連忙又道:“那個,歡娘子,說媒提親一事……”
時清歡打斷他的話:“陳縣尉,我沒有要嫁人的意願,只想好好照顧我女兒,還請您理解,也希望日後不要再讓王媒婆或者其他媒婆來此打擾我們。”
陳思華:“……”
言罷,時清歡推開家門,在陳思華回過神的剎那,立即關上門,将人拒絕在外。
她的态度已然明顯,只是陳思華有些不甘心。他望着緊閉的木門,眉頭緊鎖起,又在嘆氣時無奈舒展。
此事,不能急切,只得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免歡娘子對他生出厭惡來。
之後數日,陳思華沒再來,外邊說閑話的人也少了,大抵是他派人去提醒過。
時清歡恢複到以往那般平靜,念念一如先前那樣乖巧開朗,似是沒有被前幾日那些閑言困擾。
直至月末,隔壁巷的湯婆婆登門拜訪。
湯婆婆對時清歡有恩。不僅為時清歡介紹了蓮池的采蓮工作,當年她臨産時,也是湯婆婆找來了相熟的接生婆,為她接生,才順利生下念念。
湯婆婆來,時清歡自是好生接待,泡了家中最好的茶,将糕點端上桌。
“歡娘子,別忙活了,”湯婆婆笑看着她:“坐吧,我有些話要與你說。”
時清歡讓念念去院子裏玩,自己則在湯婆婆身側入座。
湯婆婆看向院中獨自玩耍的念念,眼裏閃爍着歡喜,視線轉回時清歡時,歡喜褪去,多了幾分認真:“歡娘子,你來荷莊縣也快三年了吧。”
時清歡點頭:“是。”
“念念也兩歲多了,往後所需所用只會更多,光靠采蓮和做些針線活賺的其實不多,你獨自養她實在是辛苦,”湯婆婆觀察着時清歡的臉色:“你可想過要給自己和念念找個依靠,讓你們将來生活的更好些?”
時清歡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湯婆婆,是陳縣尉請您來勸我的吧?”
湯婆婆道:“陳縣尉對你的愛慕,當年便已清楚,也來提過親,如今他已是咱們荷莊縣縣尉,願以正妻之禮迎娶你,不介意你已有個孩子,你又何必顧慮太多?當個縣尉夫人,總比當采蓮女要好。”
“你不為了自己,也要考慮念念啊,難不成待她長大了,也要與你一般,繼續當個采蓮女?”
時清歡:“……”
她心中驚顫,唇角微壓。
湯婆婆苦口婆心勸着:“她若是縣尉女兒的身份,吃穿不愁,将來可上學堂,念書識字,有了文采學識,定能比過得更好,嫁個好人家,無需辛苦勞作,每日為生計擔憂。”
時清歡:“…………”
湯婆婆看着時清歡:“你覺着呢?”
時清歡緊抿着唇,放在身前的雙手握緊,眼神閃爍間,不自覺轉頭看向院中蹲在繡球花叢前數着花的念念。
似是察覺到自家娘親的目光,念念轉過頭來,朝時清歡露出個燦爛笑容。
時清歡一愣,立即回以微笑。
湯婆婆順着她視線看過去,輕嘆一聲後再開口:“歡娘子,你無需立刻回答,好好考慮一下吧。”
時清歡轉頭。
湯婆婆又說:“你要考慮的,不只是眼前,還有你們的以後。故而,請謹慎仔細考慮。一步選錯,日後怕是會過得艱難,他日定會後悔莫及。”
時清歡:“……”
後悔莫及嗎?
可她覺着,她與念念如今過得很好。将來之事,充滿未知,如何說得準?
難不成聽他人所勸嫁給陳縣尉,她就一定會過得好?她可不信。
她只信她自己。
京城,陵王府。
書房內,身着墨色玄衣的男子背身立于書架前,玉冠而束,身形修長挺拔。他擡手取下一本書,翻頁時垂眸看去。
侍衛自院外着急跑來,大步邁入書房,至書桌前停下腳步,恭敬拱手行禮:“見過殿下。”
“先前派去尋人的探子回了消息,您要找那個人,似乎在江南荷莊縣。”
陵王單手合上書頁,随即轉身。其面若冠玉,目如星辰,眉宇間透着渾然天成的英氣,給人一種無法輕易靠近的感覺。
他啓唇,嗓音淡淡:“備車,啓程去江南荷莊縣。”
侍衛拱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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