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我每天都在被拒絕！”……

第65章 第 65 章 “我每天都在被拒絕！”……

晚自習的預備鈴在空曠的校園中反複回蕩, 游離在外面的人已經不多了。

教學樓的窗戶被夕陽染成橙黃色，整個校園在落日餘晖的擁抱下仿佛披上了金色的紗幔。

鄒聿順着岑栀的視線往教學樓頂端看過去，果然見着天臺邊站着個像條線一樣細的模糊人影。

隔得太遠, 他們無法辨認那人是誰，總之看上去不是什麽好事。

“我去找老師。”岑栀轉頭就要走。

“等你找到人已經跳下來了。”鄒聿擡手把她一擋, 語氣難得嚴肅，“打電話報警。”

岑栀：“我哪有手機啊.......上學不能帶手機！”

鄒聿：“.......”

就在他們講話的這幾秒, 那道身影又往邊緣走了幾步。

他已經有一條腿懸空在六層樓外面了。

鄒聿嘴角直抽，他從口袋摸出手機解鎖, 往岑栀懷裏塞：“報警。”

說罷, 少年随手把地上的背包往肩上一甩, 大步朝教學樓的方向跑過去。

操場到教學樓看上去很近, 實際上中間隔着花壇和樹林，并不是直線距離。

但怎麽會難倒天天翻牆逃課的鄒聿？

他熟知整個學校所有老師抓不到的小路，矯健的身姿穿梭在花壇與樹林之間, 三下五除二就竄上了能直達天臺的樓梯。

岑栀就沒見過這麽多歪門邪道的路。

她在後面跟的氣喘籲籲，結果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擡頭就看見少年動作利落地單手撐跳上天臺四周的矮牆。

岑栀：“.......？？”

鄒聿雙手插兜, 交替着被校褲包裹的修長雙腿往那個男生的方向走。

倘若忽略再往外幾厘米就要掉下去的事實, 看上去真的有幾分閑庭信步的味道。

“.......”

岑栀鎮定地找了個角度看見那人的長相, 突然瞳孔一縮。

竟然是孔濤！

岑栀：“鄒......”

一個音節未落，鄒聿伸出食指背在身後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天臺上呼嘯的風很大, 少年站在矮牆上校服灌風, 迎着落日的後頸棘突十分明顯。

岑栀仰頭抿唇, 連呼吸都放慢了。

兩個人的動作并沒有引起孔濤的注意。

事實上，孔濤在四班的存在感很低，在那天鄒聿莫名其面被被人圍堵之前, 岑栀對他的記憶也不過就是江夢魚經常吐槽他不交作業而已。

此時此刻，他雙目空洞，眼窩深凹，黑眼圈很重，面容卻又要比之前更加慘白，額角有塊淤青處結了血痂，他就像被抽離了靈魂和思想，如行屍走肉般松松垮垮地挂在天臺邊，幹瘦的身軀似乎在一下秒就要被大風吹走。

“嘿！哥們兒，看風景呢？”忽然，孔濤後脖頸被人抓住，他如大夢初醒，猛地瞪大雙眼。

“你、你.......”孔濤下意識掙紮。

然而鄒聿手勁兒太大，硬生生從後面抓着他往後扯了兩步，原本懸空的半條腿被拉了回來，并一屁股坐到了天臺矮牆上。

岑栀稍微松了口氣。

還好這矮牆做的足夠寬，倘若太窄，孔濤剛剛掙紮的力度恐怕要把兩個人都給帶下去。

孔濤快吓沒了半條命，他腿抖如篩糠：“鄒......鄒......鄒........”

“鄒聿。”鄒聿微笑地補齊自己的名字，他十分奇怪，“哎哥們兒，你剛剛一副羽化而登天的樣子都沒害怕，怎麽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

“.......是羽化而登仙。”岑栀受不了。

鄒聿：“這不都差不多？”

岑栀：“差很多！”

孔濤沒想到背後還有一個人，頓時慌得手腳并用就想爬走。

可他還沒爬起來，後脖頸猝然一緊，整個人再次被死死地按在矮牆上動彈不得。

而旁邊的少年還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放在他後頸的手完全看不出來用了力。

孔濤腿抖得更厲害了，他聲音顫抖：“你......你想怎麽樣？”

電光火石之間，孔濤腦子裏面閃現出這些天夢魇中最壞的可能。

他發現了。

他發現上次是自己帶人過去勒索他的了——

他一定會被他給弄死的！

岑栀深吸一口氣：“你們先下來.......”

“不行！”孔濤霎時如應激般往前爬，他動作逃命似得極快極猛，鄒聿一個沒注意，整個人被他一起帶到了矮牆的最邊角。

幾粒石子咯吱墜落，鄒聿的腳有一半伸出了六層樓外。

嗚哩嗚哩——

咚咚咚！

同一時刻，樓底下響起警笛和嘈雜聲，樓梯被不知道多少人的腳步震得直響。

砰！

天臺門被猛地踹開，消防人員、校領導、老師和圍觀的學生烏泱泱湧出來一片。

“卧槽，那不是岑栀和鄒聿嗎！”

“.......這拽哥還會尋死？”

“——啊，你沒看到他前面還有一個人嗎？”

“我靠靠靠......是孔濤！怎麽都是我們班的？！”

圍觀群衆七嘴八舌，由于孔濤身形實在瘦小，有鄒聿在旁邊擋着乍一看過去根本見不到人影。

“都退後！退後！不準上前！”

“那邊的同學冷靜一點，想一想你的家人——”

公安和消防厲聲維持秩序，巨大的橙色氣墊在樓底下緩慢充起，天臺靠近矮牆的那一邊被拉上警戒線。

岑栀本來想往前，卻被趕上來的鄭強給拉了回來。

“你過去幹什麽？！這是怎麽一回事？不是說只有一個人——”鄭強看到這一幕簡直快暈過去了。

剛剛岑栀跟上來之前先打了110，結果在挂掉電話之後，備注“鄭禿頭”的號碼突然發了一長段委婉批評鄒聿的短信過來。

往前一翻，果然這類短信還有多條，雖然從來沒得到回複，鄭強顯然是一直把這個號碼當成鄒聿家長的號碼了。

于是岑栀不顧暴露鄒聿自己冒充家長這件事，直接給鄭強撥了過去。

“鄒聿不是.......”岑栀話沒說完，鄭強已經抖着手往前走了兩步。

他看到自己的月度獎、季度獎、年終獎以及教職生涯在向自己永別！

“鄒聿，鄒祖宗，你這又是怎麽要尋死膩活的了？有什麽話咱們下來好好說行不行？！”

鄒聿：“......”

岑栀：“......”

因為剛剛的動作孔濤坐在矮牆邊緣，鄒聿扶着他的脖子半蹲在他旁邊。

除了岑栀，從別人的視角看來确實很像兩個人勾肩搭背結伴尋死。

有幾位消防幫着安全繩懸挂在兩側，還有一位拿着擴音器站在稍遠的地方：“兩個同學有什麽話都好好說，你們的父母家人還有朋友都等着你們回去呢，你們還這麽年輕........”

這話仿佛戳到了孔濤什麽地方，他瞳仁微動，眼底彌漫死灰。

鄒聿不耐煩地啧了聲，餘光瞥見四周悄無聲息圍過來的消防人員：“別過來！”

吊着安全繩的幾名消防往下面看了一眼，他們的隊長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目前他們的位置太過危險，只要有其中一個人抱着必死的心往下掙紮，兩個人估計都要掉下去。

恰逢此時晚風忽停，落日餘韻照着少年低垂的眼睫緩慢沒入西方的地平線，天空浸成深深的藍紫色。

所有人屏息凝神，空氣中只能聽見他們淺淺的呼吸音。

“哥們兒，真跳樓啊。”少年吊兒郎當的聲音打破沉寂。

幾個消防相互對視唇角微抽，鄭強差點沒站穩，好在岑栀在旁邊扶了一下。

鄒聿沉沉地嘆了口氣：“确實，活着沒什麽意思。”

鄭強差點撅過去：“鄒聿！”

孔濤瞳仁又動了動，大概是知道掙脫不了這位哥的手勁，他只能彎着脊背坐着，滿眼警惕。

鄒聿随手拍拍他的肩膀：“放輕松啊哥們兒，說說呗，你覺得哪裏沒意思？”

孔濤不搭話，鄒聿單手扯過背包從裏面唰啦一聲抽出一張得了三分，但滿篇紅色批注的物理卷子，指着随便一題的咒罵明顯夾帶私貨：“喏，又沒及格，媽的，看看這傻逼物理，三體人都要打過來了，還他媽假設小球在傳送帶上摩擦，物理已死！”

“噗嗤——”

“哈h.......這種場合我是不是不該笑？”

岑栀一眼認出那張卷子的紅色批注全是自己被他騙着寫的，她太陽穴突突：“科幻小說和你小球在傳送帶上摩擦有什麽關系？”

鄒聿反唇相譏：“怎麽沒關系？基礎物理都被三體人的智子封鎖了，還摩擦什麽摩擦？！”

岑栀就知道他看不懂，忍無可忍：“原著說的是宇宙任何文明的科學水平取決于對微觀粒子維度的了解程度，智子抑制的是人類對高能粒子物理的研究，從而封鎖人類對基礎物理的探索，不是推翻現有物理規律，更何況沒有摩擦力你現在已經掉下去了，看不懂就別看！”

鄒聿咬牙切齒：“你看看你看看，考這傻逼物理就算了，還有個書呆子同桌連我看什麽書都要管！我不抑郁誰抑郁？來哥們兒，咱們三二一一起跳！.......诶哥們兒你怎麽不跳？”

鄒聿那句“一起跳”駭得周圍一圈人汗毛倒豎，下面的巨大橙色氣墊左右調整方位，兩邊的消防人員差點直接沖過來。

孔濤卻沒動，他瑟瑟擡起眼皮，脖子仍然被人抓着，但眼裏的警惕少了幾分。

他偷摸瞥了眼鄒聿手裏揚揚直飄的三分物理卷，眼裏浮現出一副“怎麽還有人能考的比我低，多猜對一個選擇題都不至于這個分吧”的疑惑。

鄒聿：“你什麽眼神？”

孔濤趕緊收回來：“沒什麽。”

孔濤雙手交疊，雙腿懸空在六層樓外，好半響，他嗫喏開口：“我......表白.......也被拒絕了.......”

他聲音細的如蚊子嗡嗡叫，天臺剛好又起了陣風，鄒聿沒聽太清：“什麽？什麽被拒絕了？”

孔濤：“。”

其他人：“........”

鄒聿撓撓耳朵反應過來，挑眉問：“被拒絕幾次？”

孔濤擡起眼瞄他，又側回去，難以啓齒：“……一次。”

鄒聿盯着他看了兩秒，騰的一下站起來，恨鐵不成鋼：“一次你就要死要活？我每天都在被拒絕！”

話音剛落，周遭一片死寂。

“我去——”

“這是什麽勁爆八卦......”

“誰會拒絕這位哥啊......不會是姚——”

“噓！別刺激他真跳了！”

岑栀不忍直視地擡手捂臉，默默地往後移了兩步。

孔濤瞪大眼睛：“你、你也會被......”

“就是！”鄒聿憤恨的樣子好像剛被甩了八百次，“拒絕我這麽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文武雙全的人真是瞎了她的狗眼！”

岑栀:“……”

這個當頭，鄒聿暗自估量的一下兩邊消防潛伏的距離，很顯然剛剛一頓打岔成功轉移了孔濤的注意力。

少年擡指抵額，不動聲色地往後一瞥。

很可惜少女擋着臉，完全不想看他。

“.......”

鄒聿清了清嗓子，在腦子裏找雞湯：“人生在世嘛，哪有——”

砰——！

天臺門又是一聲巨響，緊接着是高跟鞋憤怒的噔噔聲。

女人氣極顫抖的尖聲穿過空氣：“好啊鄒聿，你現在給我玩起尋死膩活了是吧？我們家哪裏虧待過你，有本事你就給我跳下去！”

此言既出，所有消防公安臉色大變。

挽救妄圖輕生的人時最害怕的就是遇到這種不顧一切上來指責孩子的家長。

消防的隊長試圖勸解：“這位家長孩子現在情緒敏感，請您不要刺激他.......”

“刺激？我刺激什麽了？”譚菲菲眼眶泛紅，她衣着華麗卻頭發零散，顯然是得知消息後從哪個秀場匆匆趕來，“鄒聿我告訴你，你有本事就跳，你看我攔不攔你——”

場面亂成一團，好幾名消防上前攔拉譚菲菲。

只不過今天想要跳樓的人并不是鄒聿，他的表情只僵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初。

少年聳肩，對孔濤低聲說：“你看，我媽都要我去死。”

孔濤瞳孔震顫，這話似乎戳到了他內心深處某個隐藏已久的部位，使得外部被灰白死氣籠罩的甲一點點潰散開來。

如果說剛剛的那些話只是讓他降低警惕，那這時，他便是完全松懈了防備。

孔濤喃喃：“原來你這樣的人也會.......”

就是現在！

兩側下方蓄謀已久的消防人員見時機已到，縱身往上一撲。

孔濤幾乎只剩骨架的身軀被毫不費力的摔摁上地面。

守在旁邊的醫療人員迅速撐開擔架，幾名消防把人擡放上去，圍觀人群被疏散。

鄒聿呼了口濁氣，兀自從矮牆上跳下。

然而沒等他站穩，一道勁風撲面而來。

啪！

因為蹲了太久，他小腿發麻，這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扇得他踉跄後退幾步才勉強站穩。

鄒聿偏着頭用舌尖抵住唇角破裂的地方，一股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