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貞元三年 殺了剮了多可惜,倒不如…………

第2章 貞元三年 殺了剮了多可惜,倒不如…………

“咳,咳……”

伴随着劇烈的咳嗽,弄玉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緩緩坐直了身子,嘴裏依稀還有着濃烈的血腥氣,方才肚子裏翻江倒海似的疼着,如今倒是全好了,她倒不知道,太醫院還有如此醫術高超的太醫,連這麽劇烈的毒都能解。

門被猛地推開,遣蘭急急撲到她身邊,道:“殿下可覺得好些了?”

“死不了。”弄玉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季風呢?”

遣蘭一愣,道:“殿下說的……是什麽人?”

弄玉有些不耐煩,道:“就是那個宦官。”

遣蘭狐疑地看着她,道:“咱們阖宮上下,沒聽說哪個宦官是姓季的……”

弄玉仔細端詳着她,一時間,倒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遣蘭瘋了。

她伸出手來,試了試遣蘭的額頭。

遣蘭睜大了眼睛望着她,一臉的無辜,全然不似往日裏那般謹慎小心的模樣。

不對……遣蘭再怎麽樣,也不會不認得季風。

弄玉看着周遭的陳設,雖還是雲光殿,可陳設卻不是平日裏那副華麗奢靡的模樣,反而質樸得緊。

看着她身上的錦被,如今大約已入了秋,可殿中卻并未生地龍,而她也未覺得徹骨幽寒……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只覺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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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蘭不安道:“殿下,您這是怎麽了?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話音未落,便見一女子走了進來,她着了宮裝,發髻上只戴着最簡單的珠花,卻如乘風而來,身形纖秀,領如蝤蛴,氣質斐然,有林下風致。她約麽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年紀不大,卻自有一種威嚴。

她仿佛自光中走來,讓人完全移不開眼。

她是……

弄玉怔怔望着她,目光明明滅滅,卻一刻都不曾離開她。

“殿下?”那女子輕聲問道。

弄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撫着她的臉。

在感受到她溫度的一瞬間,弄玉眸底劃過一抹訝異,又瞬間變為失而複得的喜悅。

弄玉再忍不住,急急撲到她懷中,将頭深深埋在她的臂彎裏,道:“伯英,你終于回來了!”

伯英撫着她的發頂,溫言道:“奴婢一直在啊。”

弄玉重重點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半晌,弄玉緩緩擡起頭來,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問道:“現在是什麽年份?”

伯英和遣蘭相視一眼,道:“貞元三年。”

“貞元……”

弄玉呢喃着,這是她父皇的年號。

她記得,這一年的秋日裏,她意外跌落蓮花池,大病了一場。想來,如今就是她大病初愈的時候了。

她這是……重生了?!回到了十年之前?

弄玉還未來得及享受上天重新給她一次機會的喜悅,便突然想起,這一年好像還出了件事……大事。

她拼命在記憶裏思索着,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伯英,近日可有什麽要緊事麽?”弄玉問道。

伯英思索片刻,道:“這些日子北地是有些不穩,可那是前朝,後宮之中倒未曾聽說有什麽事。”

“北地……”弄玉呢喃着。

伯英道:“昨日皇後娘娘差人來問過殿下的病情,如今殿下醒了,可否要奴婢去皇後娘娘殿前禀告一聲?”

“不急。”弄玉突然擡起頭來,道:“如今是幾月份了?”

伯英見她答得幹脆,不覺疑惑,平日裏殿下待皇後娘娘最是勤謹,連從前病了都要掙紮着去娘娘面前請安的,這是怎麽了?

她想着,卻也不敢不答,道:“今日是九月初三,殿下可是忘了什麽要緊事?”

“九月初三……是他!”

弄玉如夢初醒,忙不疊地跳下床來,連外衫也來不及披,便趿着鞋子向外跑去。

伯英随手取了件外衫,急急追了上去,道:“殿下大病初愈,受了涼可怎麽得了?”

弄玉再顧不得什麽,腳下一步也未敢停。

*

雖是初秋,可晨起的風已夾雜了幾分凜冽的味道,直吹得弄玉周身發寒,可她卻不敢耽擱,她知道伯英和遣蘭就在身後,可她卻連停下來等她們的時間都沒有。

她記得這一天。

貞元三年九月初三。

那些為九千歲歌功頌德的人曾寫過,“千歲出身隴西季氏,自貞元三年被選入宮,時九月初三……”

弄玉直到跑到蠶室前,才猛地止住了步子。

她不由攥緊了衣衫,手指的骨節因為冷而微微有些泛紅,一張臉越發地白,只在鼻尖透着一點紅,她大口地喘着氣,目不轉睛地朝着蠶室的方向看着,直到伯英替她披上衣衫,她才略略回過神來,道:“伯英,去找管事的宦官過來。”

“是。”伯英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便自去尋人了。

不多時候,管事的宦官便跪在了弄玉面前,道:“殿下萬安。”

他在宮中當差的日子久了,雖不配到主子們近前侍奉,卻也遠遠地見過弄玉幾次,自然也聽說過她。

這個安平公主最是好性子,素來都是極和順的。這好性子,說得好聽些便是待人寬厚,難聽些便是沒什麽主意,是個不堪大用的“泥菩薩”。

因此,他只當弄玉是小孩子心性,來這裏玩的,便随意勸道:“此處不潔,恐怕污了殿下的眼睛,還請殿下早些回去罷。”

弄玉眯着眼睛道:“本宮問你,季風可在這裏?”

“季風?”那管事的宦官一愣,道:“殿下說的可是隴西季氏那個小子?”

“你這裏還有旁人喚作季風?”弄玉淡淡說着,可話語之間卻極有氣勢,讓人不敢不敬。

這,這還是傳言中那個性子和順,說話小心的安平公主麽?

他還是頭一次見弄玉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伯英和遣蘭也面面相觑,不知弄玉究竟是怎麽了,好像一夜之間就變了個人似的。

“嗯?”弄玉眉間滿是不耐,似乎他再猶豫一瞬間,她便可教他人頭落地。

那管事的宦官再不敢猶豫,忙不疊道:“在,在,就在裏面呢。”

“他……可受刑了?”弄玉問道。

那管事的宦官有些為難地看着她,極恭順地回道:“殿下,這是陛下的旨意,奴才等人也只有遵旨的份兒……”

“帶本宮進去。”

“這蠶室不潔……”他愁得眉毛眼睛都擠在了一起。

弄玉不等他說完,便上前一步,将蠶室的門推了開來。

雖是白日,裏面卻一絲光亮也不見,幽深得緊。

門被突然打開,光線便順着這道縫隙倏爾闖入,直刺得裏面的人睜不開眼。

一個羸弱的少年被綁在架子上,雙手雙腳都死死的縛着,他似是受了許多刑罰,身上沒一寸好肉,到處都是血痕。

他眯着眼,望着這個突然闖入他的世界的女子。

她分明只着了一身素衣,未施半點粉黛,卻生得明豔張揚至極,仿佛将千般光彩都攬于一身,耀眼得不可方物。

她就那樣靜靜地望着他,直白不收斂,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只一瞬,眼底卻似已滾過萬般心思。

弄玉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是季風,少年時的季風。

這個時候,他還不是什麽九千歲,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可就算他現在落魄至此,他眼底的淡漠隐晦也未曾改變。

他憑什麽?

弄玉心底譏笑着,朝着他的下身掃視了一眼,暗暗地松了口氣。

總算還來得及。

她雖恨他,可這一次,她想救他。賣他這麽大的一個人情,但願他能為她所用,成為她手中最鋒利的刀。而在刀鋒卷刃之前,她會想法子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季風被她的目光刺痛,他微微避過頭去,冷聲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弄玉輕笑一聲,上前一步,逼視着他的眼睛。

季風察覺到她的目光,不覺擡眸看她。

她離得那樣近,鼻息相接,他梗着脖子,強迫自己看着她,目光沒有半分退縮,可到底耳朵根還是紅了起來。

還會臉紅?

當初他強占她的時候,她可沒看出他還有這樣一面。若是讓旁人知道,九千歲年少時是這樣腼腆害羞,還不知要笑死誰呢。

弄玉想着,便起了逗弄起他的心思。

她輕笑一聲,道:“殺了剮了多可惜,倒不如……”

“不如什麽?”他忍不住問道。

弄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現在的季風與十年之後的九千歲相比,可有意思多了。

可他到底是狼,哪怕這狼再讨喜,也逃不過狼子野心。

她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一寸寸地冷了下來,道:“帶回去!”

“是!”宮人們應着,将季風解了下來。

弄玉說完,一邊瞧着自己的指甲,一邊道:“無論日後誰問起來,你們都只說季風今日已淨過了身,知道麽?”

她狀似無意,可那語氣卻冷得不像話,帶着上位者的威勢,讓人不敢不從。

那管事的宦官忙應道:“是,是。”

季風被宮人們架着推了出去,經過弄玉的時候,他不覺看向她。

她眼底淡漠涼薄,是他再沒見過的神色。

*

雲光殿。

“殿下帶了他回來作甚麽呢?他雖生得俊俏些,可到底是季氏的人,陛下殺了他全家,若是他懷恨在心報複您,可怎麽得了啊?”伯英勸道。

弄玉閉着眼睛,跪在菩薩像前,直到将手中的念珠撚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道:“他不會。”

伯英不解,道:“殿下就這麽篤定?他祖父和父親都是武将,他是家中獨子,自小習武的,若是發起瘋來,那些侍衛怎麽攔得住?”

弄玉神色淡然,道:“正因為他是季氏的人,才一定不會報複本宮。”

她說着,款款站起身來,道:“他就是再恨,也只會恨那些設計陷害季氏一族的人,于大楚、于本宮,他都不會怎樣。”

“殿下……”

弄玉擺擺手,道:“放心吧。”

上一世,她是一步一步看着他走來的,哪怕他做了九千歲,有了掌控天下人性命的權力,他雖然狠厲陰鸷,卻也總是護着大楚的江山的。

至于對她……

弄玉眯了眯眼睛,如此僭越,也該讓他受些教訓,讓他這一世再不敢起那些心思。

正想着,便見一名宮人走了進來。

那宮人仗着有些年紀,也禮都懶得行,只道:“殿下,皇後娘娘請您去承明殿。”

弄玉閑閑掃過她的臉,道:“伯英,這奴婢未經通傳便擅自入主子的寝殿,見了主子又不行禮,該當何罪啊?”

伯英有些為難,卻仍是硬着頭皮道:“殿下,如此,該去慎刑司領上三十板子,再來回話。”

“聽見了?”弄玉瞥向她,道:“林嬷嬷還是領了板子再來回話吧。”

“殿下……”林嬷嬷臉上這才有些慌亂之色,道:“奴婢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

“那又如何?”弄玉看也不看她。

“殿下,您這麽做可有想過皇後娘娘會怎麽想!”

林嬷嬷話還沒說完,便見弄玉擺了擺手,侍衛們應聲而入,将林嬷嬷拖了下去。

遣蘭笑着道:“這惡奴素日裏慣常欺負咱們宮裏,殿下今日總算讓她吃了個教訓。”

伯英卻有些擔憂,道:“殿下如此,不知皇後娘娘那邊……”

弄玉勾了勾唇,道:“那邊的帳,本宮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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