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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程風自嘲地笑了,她失望地閉上眼,撇過頭:“理由。”

“我之前說過,我要在埃及建立一個長久運作的秩序世界,讓它扼制權貴,約束臣民,保證埃及下一個百年盛世。可現在,‘秩序’在埃及已經搖搖欲墜,而随着‘秩序’的崩亂,整個國家也在四分五裂的邊緣。這一切都是妮芙提提打破規則肆意妄為的後果,我不能再讓它雪上加霜了。我要做的,是讓‘秩序’重新回到每一個臣民的心中,讓它重新将這個國家粘合起來。”

“而且,刺殺的事,誰都可以,但你不行。因為你是瑪阿特女神,掌管着公平與正義的人。你要知道,埃及幾百萬人從生到死都是堅守着‘公平和正義’這一信條活着的。因為相信你,相信神明會給他們‘公平和正義’,所以他們願意兢兢業業地堅守崗位。農民不辭辛苦地耕作,士兵悍不畏死地執行命令,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相信,哪怕活着的時候沒有獲得應有的回報,死後諸神也會給予他們公平的補償。”

“如果你都破壞規則,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只憑自己的心意肆意決定他人生死,尤其這個人還是一國之後,那我敢保證,消息傳出的第一時間,整個埃及立馬會陷入此起彼伏的叛亂中。到時候,死的就不只是這百來人了。”

拉美西斯看着僵住的她,終究還是伸出手,撫上了那張讓他心疼的臉:“再等等好不好?我保證,我一定會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

“等到什麽時候呢?下一批人死亡,還是下下下一批?”程風扭過臉,從他的手掌中脫離出來,冷聲道,“既然不能明着殺,那我就暗殺!”

“不行,王太後必須死在法律的審判下,否則她的死毫無意義。”

程風倏地笑了,笑着這荒唐的人世。

有些人重于泰山,哪怕死都要死得意義非常;有些人輕于鴻毛,哪怕當衆被焚,也不過是一粒砂塵。

可生命應該是平等的,不管什麽身份,受到了傷害,就應該對等的還回去!這才是公平!

還記得小的時候,管家見她總是一個人,害怕養成她孤僻的性子,就借口生日召集了家族生意夥伴的孩子來陪她玩。那些人,當面客客氣氣捧着你,大人一不在,什麽惡毒話語都能說出口,她本來懶得計較,直到對方動手。

後來那個孩子被父母壓着道歉,管家也教她說“原諒,以後不再犯就好”,可她沒說,而是直接一腳踢了回去。那個孩子踢了她的腿和腰,她就踢了他的膝蓋和胸!一報還一報,這才公平不是嗎?

事情的後續她已經忘了,只記得沒過多久,大半年沒見的父母突然出現在家裏,給她辦了休學,帶着她一起出門了。

那一年,父母特地遠離山水,帶着她在世界各地的城鎮穿梭,讓她用親眼所見去明白一個道理:一報還一報,只在上位者對下位者之間才有可能成立。而這個世界上,總有比你地位更高的人,所以人活着,就必須要學會委曲求全,而不是肆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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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時就笑了,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問父母:所以這就是你們縱情山水的原因嗎?因為學不會委曲求全。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父母當時啞口無言的表情。從那之後,她的課外補習內容就變了,去除了所有的經濟管理相關的課程,變成了防身術之類的。後來,在她自己的要求下,又增加了攀岩、滑板、沖浪等等。

程風從回憶中抽離,想想自己這段時間幹的事情,自嘲低語:“我可能是瘋了,明明連普通人世的規則都難以忍受,居然會自大的覺得自己能玩轉政治。”

拉美西斯傾身抱住她:“你不是瘋了,你只是不夠心冷,做不到徹底的袖手旁觀。”就像當初你收留花貓一家一樣,你不主動靠近,卻也不會拒絕它們的跟随。

程風沒說話,漠然地看着星空,突然就明白了夕梨的痛苦。

沒了上帝視角,身在局中的每個人,原來都只是蛛網上的一只小蟲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命運絞死身邊的同伴,無力回天。

相較之下,那些為夕梨而死的人,或多或少都還有某種意義,算死得其所,可今天被她牽連的人,純粹是為了某人洩憤。

太冤了!

太難受了······

心髒就像就被一只手慢慢攥緊,程風捏緊拳頭,緊緊閉上了雙眼:“滾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瑪阿特——”

“最後一遍,滾。”

這一句話輕飄飄說出來的時候,她渾身都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哪怕是初見時拉美西斯闖入浴室,她都不曾如此。

拉美西斯心髒一縮,感受到了什麽叫夢魇成真,寸寸心涼。

明明心愛的人就在懷裏,可他卻感覺像抱了一團虛無的冷空氣,冰冷刺骨。可即便會凍傷自己,他也不想放手!

拉美西斯低下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瑪阿特,求你。”

回應他的是程風冷漠推拒的雙手。而推開他後,程風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予,起身走到屋頂邊緣,剛要縱身躍下,拉美西斯焦急出口:“別——我走,我走。”

說着步步後退。

可已經晚了,程風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毫不猶豫地跳下去,風一樣地離開了——一如拉美西斯夢中所見那般,乘風而降的神女,終究會回歸風的懷抱。

站在空寂的屋頂,看着飛奔而去的白色身影,拉美西斯捂着胸口彎下腰,玩世不恭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恐慌和痛苦。

——我的信仰傷了我最愛的人,神明啊,請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才好。

沒有騎馬就出來了,程風也沒想跑多遠,她只是想找個安靜一點的高處,靜靜想一想。再聊下去,她恐怕就要忍不住遷怒拉美西斯,沖他發洩了。

這樣就太難看了。

程風可以失敗,但不能無能地沒有擔當。

被拉美西斯誘惑的人是她,想要改變孕婦處境的人也是她,決定往前走一步,摻和到這埃及政治中來的還是她。現在失敗了,牽連120條人命,是她咎由自取。

還是太草率了,以為自己擁有女神的身份和超越幾千年的學識就立于不敗之地,可實際上,每個朝代有每個朝代的玩法和智慧,這種陰祟伎倆果然不是她擅長的。

程風坐在山坡上,看着依然璀璨的群星,打從心底吐出一口氣。

既然不擅長又承受不了生死因果,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樣,敬而遠之了。可然後呢?繼續留在孟菲斯,留在拉美西斯身邊,做高高在上的神女嗎?

不可能。

程風清晰知道,這種囿于一地無所事事的人生絕不是她想要的。

那就此離開嗎?

這個僅剩的選擇出現的時候,程風也遲疑了。

——若她對拉美西斯的喜歡這麽淺顯,那她當初就不會一腳踏進來了。

左右為難的這一刻,她突然就嫉妒起了父母。憑什麽他們可以這麽輕松地找到方向一致的靈魂伴侶呢?憑什麽要讓她來到這個世界,把二次元變三次元。

她甚至有點點讨厭拉美西斯了,為什麽要在她把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動心時讓她發現,原來他并不如想象的那樣。

年少時,看着四格漫畫裏的那張臉,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野性難馴,自由不羁,可實際上,身上給自己套的枷鎖比誰都多!

想起少不更事時她曾瘋狂地讓人制作他的人形抱枕,到處放置立牌,甚至用亞克力小牌子串了個門簾······程風擡手捂住眼睛,苦笑了下。

果然是被命運報複了吧,不僅把她放到這個格格不入的地方,還要打破她異性啓蒙的唯一幻想。

規則、秩序

當初從他嘴裏說出來時是那麽富有魅力,一度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打破固有的厭惡去接受它,可當120條人命擺在面前時,它竟然是這麽沉重的東西。

她真是順風順水慣了,沒能深入理解這個詞在這個時代的意義。

程風深呼吸幾下,壓下心底的酸澀和難堪,試圖用頭頂的星空麻痹自己,可缭繞不去的死亡場景一遍遍上演,糾纏得她頭都痛了,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強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不遠處站着一個人,是拉美西斯,也不知道怎麽找到這裏的。

聽見身後的動靜,默默看着山下城池的他轉過身,往前走了一步卻沒太過靠近:“哈托爾神殿要給那些纖夫辦一場葬禮,你要擔任主持祭司嗎?”

程風自嘲:“你确定我去了不是被他們的家人砸石頭?”

“如果不是信仰堅定,當初他們早就松了繩子下河自救了。你主持,對他們來說才是莫大安慰。”

程風一點都不覺得安慰,可他這麽說,她還是答應了。

兩人靜靜地相攜往山下走了一段,程風問葬禮是是什麽時候。

“我已經讓家裏的匠人抓緊時間做墓葬祭品,加上遺體的保護制作,最終下葬時間差不多在一周後。”

程風“嗯”了一聲,又問:“死亡原因調查出來了嗎?證據查得怎麽樣?”

拉美西斯喉結動了動,啞然半晌,無力沉默。

他要怎麽告訴她,阿伊法老病危,整個底比斯的焦點都在權力交替上,根本無暇顧及這百來個平民的死亡原因調查。

況且,從大局來看,将這件事歸咎到法老身上,随着他的死亡一起消亡對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結局。

就算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屬,恐怕也更能接受“他們是因為衆神對法老不滿而被牽連”這個理由吧,否則的話,豈不是太痛苦了。

拉美西斯不說,程風腦子稍一轉也就明白了。比起昨天,她已經平靜很多,至少想通過這中間的彎彎繞繞後,也只是諷刺地勾起了嘴角:“我真的好奇,你想要的盛世,會在什麽時候到來。十年?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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