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055

赫雷姆貝福此時也很是心累。

計劃是他和拉美西斯一起定的，所以這超出預料的變化讓他有些悚然。

看似平和的底比斯居然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可笑的是這滿場貴族，至此還妄想着制裁平民，看不見斑駁裂痕的底下湧動着的灼熱岩漿。

本來還覺得拉美西斯這個新稅法有些嚴苛的赫雷姆貝福這次是真的清醒了。作為軍事将領的他曾直面過反叛軍的怒火和潛能，總是比這些只知道天天辦宴會的貴族們要更容易認清現實。這一次，他都不等拉美西斯出面當這個惡人，直接快刀斬亂麻地宣判了財政大臣絞刑，全副身家充入皇室以作賠償，其他有粘連的大臣貶為平民，同樣罰沒所有財産，不接受任何求情。

說着讓人将相關人等拖入獄中等候處刑，并派了一隊親衛前去接收財物。

如此迅疾手段，讓議事廳所有貴族咋舌！

這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法老嗎？該不會是被拉美西斯附身了吧······

心裏腹诽着，行為卻很老實地各歸各位，收起了剛才那副撒潑的手段。不消2分鐘，全場一個個都變成了鹌鹑。

拉美西斯踏入議事廳時剛好看了個尾巴，難得見這些人這麽識趣，他嗤笑一聲，頂着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怒視走到法老面前回禀今天的事情。

赫雷姆貝福已經無心在這些瑣事上浪費時間，只贊賞了幾句，然後讓人将早就準備好的新稅法複刻本全部發下去：“都看看吧，這個是經瑪阿特女神點撥指導編撰的新稅法，也是神明的旨意。”

衆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拿起這一疊紙張。只是看着看着，這面色就如山崩一樣，越來越不對勁了。

有那率先看完的老貴族們抖着手如喪考妣：“這······怎麽能這樣！”

這農業稅、商稅、關稅，樣樣都是卡着他們的脖子來的啊！！！平民們反而成了最大得利者！

“法老陛下，沒這個道理吧，我們家的地都是一代一代建功立業賺回來的！憑什麽要交給那些平民啊！”

Advertisement

“就是！我們雇傭他們，給了他們工作，給了他們報酬還不夠嗎？這些人也太貪婪了！”

“瑪阿特女神也是，怎麽能這麽偏幫平民！她——啊——”話未說完，一把匕首和一支箭已經擦着他的肩膀釘在身後椅背上。

沖動的貴族瞬間驚醒，看看左前方陰着臉的拉美西斯，再看看右邊一邊收着弓箭一邊走進來的瑪阿特，恨不得咬斷舌頭收回剛才的話。

因為這一出意外，剛才還抱怨連連的大臣們也都噤了聲，看着她緩緩走近，不約而同地往椅子後擠，恨不得離得十萬八千裏遠。

只有拉美西斯，忙不疊地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側。

衆人看着他們倆坐定後浮現的同款似笑非笑的臉孔，只覺得好像被一對眼鏡蛇盯上一樣，誰敢動一下，就會迎來雌雄雙擊。

議事廳頓時陷入一片沉默，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過了會兒，還是赫雷姆貝福清清嗓子，重新回到正題上：“關于新稅法我志在必得，無可更改，今天底比斯的暴動大家應該引以為戒，平民雖然是蝼蟻，可蝼蟻多了，也能啃食一頭獅子。”

衆人聞言，想起財政大臣那片貴族區被攻陷的情景，臉色頓時難看到極點，一時竟不覺得這個新稅法惹人厭了。

只是還有那不死心的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能多貪一點是一點：“陛下，那也沒必要讓神官們都繳稅吧？侍奉神明的人向來地位尊崇，現在對他們一視同仁，豈不是會動搖神明在民衆心裏的權威？”

“神官繳稅是我加的。”程風冷聲開口，“侍奉神明本應虔心虔行，現在反倒成了攫取利益的手段，以至于敗壞了整個行業風氣。扪心自問，你是在侍奉神明嗎？還是在利用神明排除異己，收斂財物，愚弄世人？”

最後質問三連一聲比一聲高，竟吓得那人從椅子上抖落在地，軟得爬都爬不起來。

其餘人見狀更是收斂了小心思，低眉斂目，一派恭順臣服的樣子。

赫雷姆貝福見狀，便下令讓穆特諾米王妃以大祭司的身份将這份新稅法公布出去，同時傳令地方同步執行新稅法。

同時升拉美西斯為尼羅河三角洲話事人，負責尼羅河三角洲的稅法推行，包括邊關關稅司的建立等；另，底比斯成立新的財政司和外事部，受法老直接管轄。部門架構明日公布，向全市公開招募合适人才就任。

伴随着法老一個個的命令，在座衆人或臉色灰敗，或面露喜色，形态各異，可謂衆生萬象。

有那嗅覺敏銳的察覺到風向變化，腦子裏瘋狂計算着得失——就沖赫雷姆貝福今天這執行力，這什麽新稅法絕對不是這兩天才出來的。說不定，是早就決定好了，只不過借着半月節的機會給大家下了個套而已。

不管怎麽說，損失已成定局，既然如此，那他主動配合，是不是能在新部門裏撈個職位？

不過，凡是靠對比，主動配合也得有人襯托着才能顯出他的好來不是？而且萬一主動配合的人多了······

這麽想着，這人就微擡眼皮，偷觑着周圍同僚的神色，盤算着哪些可以拉攏，哪些可以拉踩。一不小心和某個別同樣的眼光對上，雙方微微一頓，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來······

程風坐在排頭，将所有暗流盡收眼底，神情冷漠。

當蛋糕變小的時候，首先調轉槍頭的，絕對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同盟”。就是不知道，這間議事廳，将有多少人要被換下去了！

心底泛起一點惡心，不知道是為這赤裸的人性還是室內通風太差。

程風漠然收回眼神，不期然落進一雙異色瞳孔裏。對方眨了眨眼，明滅的金色眼珠像一閃一閃的星星。

沒個正經。

程風白了一眼，緊抿的唇角卻悄悄勾起。

議會還未完全散去，新稅法的風已經吹變整個底比斯。

那些躲在家裏避風頭的人紛紛鑽出了洞，成群結伴地相約小酒館。廣場上也燃起了篝火，大家從家裏拿出精心制作的吃食擺成一個大圈，席地而坐，歡聲笑語歌舞不斷。

萬萬沒想到，他們不僅能從這場暴動中全身而退，居然還能迎來“減稅”這樣的恩澤。

以往，稅法中只明确規定了神官和貴族們不用交稅，至于他們這些平民，那自然是執政官們什麽時候缺錢了就什麽時候找個名目開始從平民身上刮肉了。可新稅法不但一視同仁，還明确規定了平民們只需按照上面的要求繳納農業稅，其餘稅務一律免除，各地執政官不得擅自增改！

這樣的明文規定，在長長的新稅法中不過占據了兩行字，就像是捎帶的一樣，可落在萬千平民眼裏，卻是他們苦求了千百年，終于贏得神明的一次垂眸。

那輕飄飄的分量落在肩上，像羽毛一樣溫柔，讓人禁不住熱淚盈眶。

很多人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一傳十十傳百的，最後大家笑作了一堆，也哭成了一團。

終于終于，看到希望了！

大家哭過之後，鼻涕一摁一擦，就開始交換着今後的生活安排：

“上面說，貴族們手上超過要求的土地一律返還政府，由政府招募種地好手進行耕作，要是表現好，就能獲得4成的收成呢！保底也有2成，我決定天天去蹲點，只要能報名我第一個往上沖！”

“你們家那位确實很會打理田地。我看上面寫着要是種出新的有價值的作物還能直接獎賞農田，我覺得你們可以往這上面努力努力。”

“哪有那麽簡單，種子都不好找，更別說種了。”

“托商隊帶呀~我姐姐的夫家就有人在商隊，你要是有意，我讓他們幫我留意下。”

“那可好！那就謝謝了，到時候要是能成，獎勵的地我分你一半。”

“嗨，到時候再說呗~”

一個個希望升騰而起，墜在夜空中，顯得今晚的星空格外閃耀。

程風從這些人的美夢中路過，感覺都像被洗滌了一樣，郁氣一掃而空。

兩人相攜回到家，先應付了下聶芙特安排的慶祝活動，然後叫來拜恩拉和特尼斯安排後續事情。

本來之前努比亞的問題解決時就應該放特尼斯回去的，只是想着新稅法也就這麽幾天的事情，倒不如等這個确定了，再讓他帶着這個任務一起離開，所以讓他等到了現在。

只不過······

程風錯愕：“你怎麽還受傷了？被誰為難了？”說着眼神就掃到了拜恩拉那邊。

拜恩拉連忙高舉雙手撇清：“跟我沒關系啊！是他自己堅持和我們同吃同住同訓練才搞成這個樣子。孟菲斯附近的駐軍都是經過幾輪淘汰留下來的精兵，這些人的訓練量哪裏是三兩天能趕上的，我說不讓他逞強，他非要我也不能攔着啊。”

特尼斯也笑笑解釋：“拉美西斯将軍的練兵之法很精妙，是我自己想多學學，不怪他們。”

程風了然，努比亞以後靠他帶領，他想自強也是正常的。想通了這一點，她也不糾結這些了，直入主題：“新稅法的制度已經出來了，你幫我捎一份給馬蒂拉，讓他盡快執行，努比亞那邊也一視同仁。”

特尼斯接過那一疊紙張小心收好，看着她的目光中是如水的溫柔：“謝謝您。”

“不客氣。”程風回以一笑，繼續說，“努比亞這邊還有幾件事情需要你和馬蒂拉一起解決。”

“首先是天塹之門，讓神殿占蔔一個合适的時間拆除了吧，阿斯旺這邊的努比亞人如果想留下，那就正常享受埃及人的一應待遇，如果想和你一起離開，那也無人有權阻攔，一應去留都随你們自己。另外，努比亞的金礦還是得繼續挖，按照以往的時間點定期上供，但沒有固定數額要求，也沒有淘金人員的強制安排，且需要你按照阿斯旺的平均薪酬制定出一個合理的報酬範圍和工作時長。總而言之，一切規範管理，有問題嗎？”

“一定不辱使命。”特尼斯鄭重保證，只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您不回阿斯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