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夜裏下了一場雨,傾盆瓢潑,毫不客氣地打在窗框房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風聲嗚嗚咽咽地穿街而過,奄奄地舔舐着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像是在哭。
一聲又一聲的雷轟鳴滾落,天際時不時的現出一閃白光。
律九淵被着風雨聲折騰了一夜,第二日醒來時甚至還有些心煩。
推開門,屋外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呼吸間還能聞到泥土的味道。陣陣涼風徐徐拂過,似是在溫柔地安撫着什麽。
他站在門旁,注視着走來的江璟,恍然間想起自己昨日好像是答應了要帶上他去找江瑜的請求。
江家的兩位公子雖是差了十歲,可感情卻是格外親厚。
律九淵不由在心裏感嘆了一聲,開口問:“收拾好了?”
“嗯。”知道他是律九淵後,江璟似乎轉了性的拘束起來,“不過我們可能要先去一趟道宮。”
律九淵疑惑:“為何?”
“今早我聽那些晨練的弟子們說昨晚流離島島主他……隕落了。”
在短暫的震驚後,律九淵很快也就反應過來。
大能隕落,天地同悲。
昨日壓抑的風雨交加,想必就是此處的萬千生靈在為他悲哀哭嚎。
傳言流離島島主與岑明同時入道,想來也有大幾百年的壽命。同期的修士幾乎都已人間刑滿,如今他這一走,倒也并不奇怪。
律九淵整了整衣裝,朝旁邊望了一眼——房門自然是緊閉的。
江璟瞧着他的動作,忽然想到前日那修士口中說的那件往事,心下明了——原來堂堂律堡主,也是要借着旁人的身份去接近心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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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腦中想象了一出愛恨情仇,那點拘束頓時就被這些個想法悉數打消了去,看着律九淵的那雙眼中又溢上了往日的一點吊兒郎當的笑意。
“路副堂同樓堂主他們已經過去了。”江璟告訴他。
律九淵收回視線,撩起眼皮瞪了江璟一眼,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走吧。”他又道。
石階層層向上,一眼看去仿佛都望不見頂。石階下站着幾個穿着道袍的修士,想來是流離島上的弟子,個個神色凄凄,好似只要抓着臉那麽一擠就能落下淚來。
江璟上去同他們打了聲招呼,出聲安撫了幾句,翻來覆去無非那些“生死由命,逝者已矣”的話,然後又回身同律九淵一起登往道宮。
“修為再高,也還是逃不過一死。”江璟小聲嘆道。
律九淵瞟了他一眼。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是何意思?”江璟偏過頭,眨着一雙眼。
“不懂。”律九淵回道,“我叔父當年說,世間個人皆有道。諸如岑明,是以身殉魔,護山河安定;律止鋒則是破開束縛,證得劍道。飛升也好,壽盡也罷,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想必都能走出無愧于己的一條道。”
“不過大道難行,也就随便聽聽罷了。”
江璟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心想這律堡主說起教來和他哥都有的一拼。想到江瑜,江璟又洩了氣地垂下頭來,也不知那魔頭把他哥怎麽樣了。
“江瑜對他應該還有用,暫時出不了什麽事。”律九淵看穿他的心思,安慰道。
江璟小雞啄米般地點了點頭,險些踏空了一階石板。
這些石板想來是為了鍛煉弟子所建,做得是又高又多,連着爬下來,江璟覺得自己的小腿肌肉都要結實許多。
“那前輩的道又是什麽?”
律九淵的腳步頓了頓,其實他也并未想過什麽大道。他自小便聽了話的潛心修行,到了後來劍又所成,就開始指導堡中後輩。再後來,就是與樓雲深勾心鬥角了。要說這道……也許也是劍,也許又是別的。
所以他才說大道難行,他自己也都不曾理解。
“無形。”律九淵随口一說,便不再打算理他。
一片素白。
前來悼念的穿着各派服飾的弟子站在上了白麻的道宮門前,探着腦袋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視線穿過人群,律九淵老遠便瞧見了在樓雲深旁邊長身而立的路遲林。他跟着樓雲深的動作朝着榻上的見微一拜,便起了身轉過頭來。
周圍的修士退出了一條窄道,樓雲深同幾位長老拜別之後便款步走了出來,路過律九淵身邊時還點了點頭。
以他的身份,其實并不需要同一位小輩打招呼。
江璟覺得有些不對,可他打量了二人的神色,似乎又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
律九淵目送着路遲林遠去的背影,待人完全消失後,才收回視線,随着其他修士進了大堂。
見微盤腿“坐”在榻上,眼皮微微垂下,面上是一片平和。他手中搭着一柄拂塵,他的劍立在前方磚石上,劍意在眉心留下了淺淺一點。
衆人朝他一拜,有幾位佛修喃喃念了幾句往生經文,表達哀悼之意後便陸續離開。
律九淵扯着江璟跟在幾個修士身後,方才一擡頭,他便注意到其中的一個修士嘴巴動了動,似是聽聞了什麽,耐不住地想要與同行人分享一二。
他們幾個人前前後後地下了石階,律九淵同他們拉開了兩階石階的距離,聽着交談聲清晰傳來。
“聽聞島主就是知曉自己壽元将近,才開了這次試境。”說話的正是律九淵盯上的那位修士,他走在最前方,側着頭對後面的人說道。
律九淵掃視着他們的裝扮,直覺是劍門的人。劍門弟子的衣服最是好認,清一色的素白顏色,沒有旁的色彩,瞧着就能被晃到眼。
江璟順着律九淵的視線望去:“那是劍門老三,他家大師兄閉關去了,二師兄在外游歷,所以掌門就讓他領着人來。”
“這是圖什麽?确定下一個島主人選嗎?”後面的一個身量矮小的修士說道,他模樣看着嫩,應該是這群人中最小的。
“島上修士沒一個參加,下任島主給誰,外人啊?”
小修士撇撇嘴,沒有說話。
撩起話題的那位說道:“昨日我們登島的時候,我聽到那幾位長老說,那個時候島主已經受了傷。”
“不會是和樓堂主打了一架吧……我聽說他早就來了。”
“你傻不傻,流離島島主是什麽人,單是那多出百年的修為就可以把樓雲深給壓死。”
這話倒是說的不錯。律九淵心情極好,勾了勾嘴角。
老三又道:“我們遇着那麽多魔物,島主定是同那魔物頭頭鬥法時受了傷。”
江璟側頭小聲說道:“魔物頭頭……是不是就是那個沉川?”
律九淵點了點頭。
“不過試境中為何會出現那麽多魔物?”
“我哪知道,回去問問師叔。”
“師叔好像昨日就回去了,走得十分匆忙。”
“也許是師父又有什麽急事交代吧。”
那幾位劍門弟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律九淵聽得有些頭疼,接下來的話也沒打算再聽下去。
他幾乎可以确定流離島上是藏着什麽東西,才引得沉川親自出來、大動幹戈,也許是與路遲林提到的那個陣有關,很可能也是一件法器。前兩次出現的那個魔修雖是厲害,但還沒有到沉川的程度。想來是因為某些原因讓他無法完全脫困。至于借他肉身一事,許是他的肉身早在百年前就被岑明毀了。
這麽一想律九淵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了。
“我去找律承,你到渡口等着。”他交代江璟。
他得快些趁着沉川還未完全占着他的身體,把自己給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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