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洞旁的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蛇群的吐信爬動聲仿佛就在身後,緊追不舍。
洞中道路回腸曲折,一個彎後又是一拐,活脫脫地像個迷宮。
“前面有岔道!”江璟突然喊道。
律九淵道:“走右邊!”
他這一聲其實毫無根據,全憑他直覺判斷,若是錯了……那就錯了吧。
兩人頭也不回地鑽進右邊的岔道之中。
奔跑之中,律九淵突然感到靈力回流,堵塞的靈脈沖開束縛,四肢百骸都頓時輕松了起來。他止了腳步,負劍回身,江璟險些剎不住步子撞在他的胸前。
身後的**空蕩蕩的,不僅沒了蛇群的影子,連律承都不見了蹤影。
律九淵皺了眉,江璟也詫異地驚嘆了一聲,然後猶疑地說道:“他是不是沒跟上來?或者走到另一條路去了?”
律九淵知曉律承絕不會犯這般愚蠢的錯誤。可他确确實實的是消失了。如若問題不是出在他的身上,那便是他們逃跑時所經過的那些地方本就有詭異之處。也許是奇門遁甲之術,也許又是旁的什麽機關陣法。總而言之,此處并非可以久留之地。
律九淵盯着那條漆黑的幾乎看不見前路的**,一念百轉。
手上劍花一挽,他擡劍動作,飛快地在山璧上畫下一個圖案。那圖案上寬下窄,頂上凸出一個三角形狀,頗像一根令箭。
“我們先走。”律九淵說道,“倘若律承只是慢了,看到記號自會跟上。”
江璟說道:“那我沿路再做幾個一樣的。”
說罷,兩人轉身繼續前行。
前方的路同他們下來的那條并無不同,只是更加平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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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璟無聲地跟在律九淵的身後,每走一段路就停下來在旁邊石壁上話下一個相似的圖案。他模仿得有八分像,足以讓律承認出是一個東西。
二人走了有一會,終于被一座石門堵住了去路。
律九淵攔着江璟向後退了幾步,腳下一撩,踢起旁邊掉落的一小塊山石。山石打在前方的土地上,又在地上滾了一段路程,才委屈地在門前止住了步。
他安然地走上前去,覆了靈力的手指在石門上摩挲着。兩扇門上各自刻着一龍一鳳。獨龍呈長吟之狀,鳳凰仰頸啼嘯,尾羽垂在龍尾之上。律九淵的手指劃過龍的眼皮,眼皮包着的眼珠子輕微的轉動了一下。他手上動力一按,龍眼頓時就凹陷下去,洞頂上的塵土也頃刻間傾瀉而下。若非律九淵退得快,怕是得教他生生吃下一大口。
不過江璟閃躲不及,倒是被塵灰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石門緩緩隐入山壁之中,動作間的那些響聲震耳欲聾。洞頂上的碎石時不時的掉落下來,幾乎要疊成一個門坎。
石門裂開人寬的縫隙,律九淵擡步邁入另一片黑暗之中。
手上一晃,石壁的燭臺上點起一簇火光。燭火向前蔓延,照亮了眼前景象。
那是一個地宮,粗略一瞧,足有一個尋常別院那般大小。地宮內空蕩一片,只有最中央的地方置着一個兩層的三角石臺。石臺邊緣镂花,做工十分精巧。
律九淵偏過頭,本想提醒江璟讓他小心一些,可他身後的那扇石門卻不知在何時悄無聲息地關閉了去,更見不着江璟的蹤跡。
成,繼律承之後,又消失了一個。
“江璟?”他試探地叫了聲,“你若在門後便答應一聲。”
一片靜默。
他伸手在門上摩挲一番,找不見任何機關。長劍铮铮觸上石門,後者也分毫不動。
幾番較量之下,律九淵收劍入鞘,轉而開始打量起了這座宮室。
來路已經封死,可想必地宮之中定是還有什麽別的出路——多半是在那最顯眼的石臺附近。
地宮的石壁上繪着畫,但卻像是蒙了一層白紗一般,怎麽也看不真切。律九淵沒有多花心思,徑直走到石臺邊上,觸手撫上凸出的紋樣,細細打量着上面繁複的花紋。
像是祥雲,又像是成群的白鶴。也不知是尋了怎樣的能工巧匠,才能打造出這樣的石臺。
石臺中空,裏邊盛着水。那水不知從何而來,倒是十分的清澈,底部的一只蟾蜍石雕都清晰可見。
律九淵躍上了第一層石臺,向裏邊探頭望去。
水面上暈開了一道漣漪,恍惚間好像有什麽微微一閃,晃了他滿眼。
他雖閉了眼,但全身的肌肉都是緊緊崩起,絲毫沒有松懈。
待那陣光散去,他再次睜眼之時,水中則換了一番景象。
是一處樹林。
林間站着兩個人。
一時之間,律九淵仿佛墜入冰窖之中。
他已經許久沒有回憶起那時的場景,那一天的所有景象似乎都要埋藏在了他的記憶深處。他并不是在逃避,可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這樣一副前塵舊事——
路遲林從袖中摸出那瓶解藥。
可他阻止不及,他伸手打亂了水中景象,可下一秒它又死灰複燃,再次浮現。
他看着自己毫不猶豫地祭出沉璧,洞穿了路遲林的胸口。
他看着自己體內爆出魔氣,閉了眼倒在肮髒的泥地之中。
抽身不得。
那時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來着。
可他卻退不得,像是受了繩索鐵鏈的禁锢,他破不開迷障,逃不開控制。
似是故意的,要逼迫着他直到發狂,否則決不罷休。
律九淵不知道自己看了幾遍,手腳都麻木得沒有知覺,他定定地站着,如一尊雕像,不知時辰。
像是蛇的鱗甲纏繞在身上,陰森的涼意從腳底逐漸開始向上蔓延,作嘔的冰冷貼上他的胸腹,纏繞他的手,扼住他的喉嚨……
律九淵想要張嘴,但所有的聲音到了嘴邊,卻是再也發不出去了。他周身靈力流淌,可也破不開這層涼意糾纏。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魂牽夢萦,心蕩神移的聲音。
清冷,一如當年。
“律九淵。”他道,“我好恨啊。”
遲林……
視線見出現了一只手,自後方扣上他的脖頸。
那只手的主人貼在他的耳旁,冰涼的氣息打在他的臉頰。
“我後悔了。我當初若是殺了你就好了。”
律九淵想偏過頭看看他的臉,可四肢百骸都像是僵硬了一般。
是假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
“其實我騙了你……那瓶才不是什麽解藥,我也不曾對你動情……”
是假的。
“一切都是……我與樓雲深商量好的……”
假的。
脖上的力道愈發緊了,他呼吸急促,幾次都要喘不過氣來。
路遲林的那般性子,怎會多此一舉的哄騙于他……
意識即将墜入深淵的那一剎,一個泠泠的冷鐵之聲自古遠的方向傳來。像是長劍的铮铮鳴叫,破開他周身的禁制。律九淵感到一個十分熟悉的感覺,教他獲得片刻清明。
是沉璧。
頃刻間,腳下土地都開始戰栗顫動,轟鳴聲自四面八方地滾滾襲來。
長劍雖都不至如路遲林那般修成人形,但百年的光陰,數十年的陪伴,也讓它生出了一抹靈智。
下一刻靈力沖過各個靈脈,律九淵立即呢喃起清心訣。
石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橋。橋下流水看不見底,但卻紅得瘆人。無數只收從水下伸出,頑固地拽上他的腳踝。
“好苦啊……”“下來吧……”“疼啊……”
尖銳的聲音仿佛要刺穿他的耳,律九淵眉上一擰,手中劍光大作。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九字真言落,劍意自他眉心凜冽而出,腳下的手化為白骨,悉數淹沒在那條血河之下。劍意獵獵掃過周遭景象,虛空中破開了一道口子,先前所有都成了虛妄。
他站在鐵索橋的中央,兩條絕陰纏上他的腿,一條繞在了他的胸前,露出一口利牙——
只怕再差一點,他就要成為衆蛇夢寐以求的口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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