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個男人
第2章 第 2 章 那個男人
李司淨聽不見萬年的呼喊。
他抵抗着身體裏原始的恐懼,在驚人的耳鳴、鼓噪、喘息之中,一路追逐着那道悠閑身影。
長風衣,短亂發。
身姿優雅,閑庭信步。
對方的步伐沒有變化,對方的背影依然散漫。
李司淨邁開步子,向那個人奔跑,卻怎麽都追不上去。
他追出了車庫,追進了病患衆多的醫院樓宇。
再追着一轉狹窄巷道……
死胡同。
沒有通路,堵死的白牆。
只有一個戴着防塵帽、穿着無菌服、口罩覆面的躲閑醫生,被他急促奔來的腳步吓了一跳。
醫生驚恐的從手中病歷擡頭:
“什麽事?!”
李司淨血紅的眼睛,盯着全副武裝的醫生。
他丢失那個人的身影不過幾秒,絕對不夠對方脫下風衣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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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高矮不對。
身形不對。
聲音不對。
哪裏都不對。
李司淨站在原地,眼神可怖,沉默無聲。
醫生都有些怕了,伸手拿着病歷,錯身離開。
只剩他一個人,站在狹窄的一道樓宇縫隙,丢失了那個人的蹤跡。
萬年氣喘籲籲,驚慌失措的跟了過來。
“怎麽了?李哥。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
李司淨喉嚨發幹,滲着血腥,說出話都能感覺一路狂奔餘留的顫抖。
他的恐懼,随着那個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唯獨殘留的無力感撲面而來。
使他疲憊。
李司淨轉身往外走,又回了電梯間。
萬年不明所以,安靜的跟在後面,看着李司淨按下樓層。
電梯上升、人員竄動吵鬧,他念叨着:“有什麽忘了嗎?還是許制片醒了啊?”
李司淨沒理他。出了電梯,直奔ICU之外等候着的娟姐。
“娟姐,許叔沒事吧?”
娟姐情緒平複許多,被李司淨去而複返吓了一跳,“沒事,怎麽了?”
“沒事就好……”
唯有李司淨站在ICU門外,心有餘悸。
萬年小心謹慎,問道:“怎麽了?李哥。”
李司淨跟娟姐道別,回到了電梯間外。
“畫展不去了。開車送我去南街十六號。”
南街十六號是一片矜貴的商業區,玻璃櫥窗的奢侈品logo比鄰,街上來來去去的盡是西裝革履的白領,偶爾也有小年輕挽手閑逛。
李司淨來這裏只去一個地方,宋曦的心理咨詢工作室。
他常年産生幻覺,随處可見黑影淤泥,終日夢魇纏身。
但他不能吃藥。
那些吃了就會渾渾噩噩,失去思考能力的藥劑,除了讓他昏昏沉沉陷入無止盡的茫然困惑,對他的幻覺沒有任何幫助。
所以,李司淨選擇了更為保守的治療。
比如說,定期去心理咨詢師那裏複診,或者說閑聊。
心理咨詢師、心理醫生,李司淨換過很多。
比起那些擅長說教,聊不了幾句就要建議去精神科開藥住院的醫生來說,南街十六號這個宋醫生,還算不錯。
年紀輕輕的心理學海歸碩士,知名院校心理健康指導師,國際心理治療協會名譽顧問,注冊系統咨詢師,國家二級咨詢師,心理治療師,甚至有醫師執業資格和本地醫院精神科工作經驗。
頭銜多,所以個人風格獨特。
以前李司淨去過很多咨詢室,溫馨風、學術風、童話風,每一種室內布置都在力圖降低來訪者的緊張感。咨詢師也會穿得親切普通,拉近與來訪的距離。
偏偏宋醫生不是。
他的咨詢室刷白牆、挂指南,辦公桌上打印機、電腦、筆筒、筆記本、錦旗應有盡有,一比一複刻了他在醫院的精神科診療室。
甚至穿白大褂、戴胸牌,并不介意來訪者稱呼他“宋醫生”。
李司淨問過為什麽。
他說:“有錢人多得是地方放松,來他這裏心甘情願送錢,就是圖一個專業。”
所以,醫生的權威專業,成了他生意興隆的秘訣。
一個月接上幾次富二代、明星網紅的咨詢,足夠他衣食無憂,空出寬敞冷清的咨詢室,随時歡迎李司淨的到訪。
今天宋醫生的咨詢室依然沒什麽人。
李司淨坐下來稍稍平緩了呼吸:“剛剛許制片出了車禍,進了ICU。我覺得……”
“是我害的。”
宋醫生習以為常,平靜問道:“為什麽?”
“因為昨天我跟他吵了一架,因為《箱子》男主演的事情。昨天吵架,今天就出事,跟以前一樣。而且,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些東西。”
他很不想回憶,但是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沉思,都無法揮散視野裏陰沉漆黑的影子。
“它們停留在醫院,像是一灘爛泥,散發着腥臭。”
“好像一直在等……等到它們從爛泥裏,長出了一根草,就會把許制片帶走。”
只有他看得到。
就在咨詢室的牆角、天花板,甚至是宋醫生坐着的淺白色椅子,都纏上了這些濃郁如泥水的黑色霧氣。
一開始,他眼裏的那一灘爛泥只是一團漆黑的濃霧。
不會像海水一樣流動,不會豎立起一張大網,更不會發出類人的聲音。
他很确定,那些綠色的草芽,是今天剛長出來的。
他更清楚,這是那些東西第一次跟他說話,告訴他:“你該回去了。”
漫長無趣的描述,不同于李司淨平時獵奇可怖的噩夢。
宋醫生仍是安靜聆聽。
唯獨在李司淨再度重複“是我害了許制片”的時候,出聲打斷。
“人不可能因為和一個人吵架、讨厭一個人,就在不接觸的情況下傷害別人。許制片是出的車禍,是意外。你會覺得他進ICU是你害的,恰恰是因為你善良得不願意他受傷。既然不願意他受傷,又怎麽會害他?”
“如果我說,我今天在醫院見到了那個人呢?”
李司淨聊起了宋醫生最感興趣的夢境。
“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我以為……他要去殺死許制片。”
聽了這話,宋醫生忽然眼神一亮,“那個人?那個經常出現在你夢裏的男人?”
他誤會了李司淨的意思,勾起好奇的笑意:“所以,你做了一個關于他解決掉許制片的夢?”
“不是夢裏。”李司淨糾正道,“我在現實裏看到他了,就在醫院的地下車庫。”
“然後呢?你有沒有和他打招呼?然後發現他其實是你的熟人?”
宋醫生淡然從容,仿佛自己的觀點終于有了佐證,“夢境裏每一個人的長相,都應該是現實的投影。我跟你說過的,你肯定見過他,只是你忘記了他是誰。”
李司淨抗拒的皺起眉,就像他抗拒每一個否定他觀點、強迫他承認錯誤、一味輸出自己權威診斷的醫生。
不過很快,他倚靠在椅子裏,輕松的回答道:“沒有,我沒有跟他說話,也沒有追上他,他走太快了。”
他說得簡略,并沒有提及人影消失得一幹二淨的死胡同。
“但是——”李司淨勾起笑意。
“我忽然想起來,我跟他見面的第一個夢是什麽了。”
那是李司淨和宋醫生長達一年多的診療,始終執着于弄清楚的謎題。
李司淨每一次都說:那個人,出現在自己的夢裏,都像一個無情的殺手,幫他順利解決掉了他每一個讨厭、憎惡、仇視的家夥。
又在現實裏,他逐一見證了那些被自己厭惡、憎恨的家夥,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意外。
雖然宋醫生執着的開解他:巧合罷了,夢境不會影響現實,夢境僅僅是現實的投射。
意外只是巧合。
這世上不會因為存在這麽一個長相俊美、身負異能的男人,真的因為他的憎惡、仇恨、煩躁,就敢無視法律,對現實中的人下手。
他們永遠在這件事上僵持不下,永遠在執着追溯那個男人究竟是從李司淨的哪一個夢開始出現。
李司淨卻始終保持沉默,逐一否定了宋醫生的猜測。
但是今天。
在李司淨見到那道悠閑淺灰長風衣背影的瞬間,他徹徹底底的想起來了。
現在,長久困擾他們的謎題,終于要揭曉謎底。
宋醫生顯然饒有興致,充滿期待的追問道:“那是什麽夢?夢裏他做了什麽?”
李司淨嗤笑一聲,如實告知。
“他在操.我。”
宋醫生表情僵硬,客套的微笑還沒來得及直面現實,就開始皲裂。
李司淨又重複了一遍:
“他在操.我。”
“等、等一下……”
再有職業素養的心理宋醫生都被他的直白坦蕩說得面紅耳赤。
即使是留學海歸,見過大風大浪,在舒适安全的環境裏待久了,也會被突如其來、避而不談的隐私話題沖得一陣慌亂。
畢竟,他在心裏替李司淨做的預設,再出格也不過是殺人放火、濫殺無辜的噩夢罷了!
片刻驚慌之後,宋醫生擡手去翻電腦裏記錄的病歷,逐字逐句去找李司淨是不是曾經有過同性的幻想。
他語氣崩潰又故作鎮定的,試圖找回醫生權威。
“李先生,你知道的,偶爾一次夢到和同性、或者不同物種産生沖動,并不能代表着你有問題。因為夢境沒有邏輯,只是你對現實某種壓抑情緒的反饋……”
“但是我的夢很有邏輯。”
李司淨麻木疲憊的否定,終于在道貌岸然宋醫生崩潰神色裏煥然振奮。
他甚至升起惡劣的興趣,更為詳盡的描述起那場夢。
“他先是用繩子綁住了我的手腳,然後捂住了我的嘴,用手掰開我——”
“停!”
宋醫生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作為一個保守的社會主流人士,寧願聽李司淨去聊那個男人怎麽不切實際的燒掉摩天大廈,用刀挑開燒焦的屍體,聞到誘人的烤肉味,也不願意去聽實際的同性限制級。
更何況,他認為他有義務阻止李司淨自暴自棄般的自毀式講述。
打印機滴滴的吐出印有字跡的病歷,代表着宋醫生要做一些簡單的記錄。
或者說,宋醫生需要用筆抄寫筆錄一樣,去平複自己受到的驚吓,找回自己的職業素養。
李司淨習慣了。
他安靜的在等。
宋醫生筆尖沙沙,按照一塵不變的流程出聲: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我們換一種方式來弄清楚這個人。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李司淨笑得輕蔑。
“可以。”
“你能清楚的回憶起這場夢,是因為今天在醫院車庫,見到了那個人。是嗎?”
“是的。”
“那你見到他的時候,感覺怎麽樣?高興?害怕?茫然?”
“害怕。”
李司淨并不回避自己的醫生,“我以為他要去殺了許制片。”
宋醫生擡眼看他。
這已經不是李司淨第一次重複“我的夢境會讓讨厭的人倒黴”“那些跟我起過沖突的家夥,出現在夢裏,被那個男人殺掉,沒多久對方現實裏就出事了”。
但他是醫生,他絕不可能認可這樣的超自然能力。
宋醫生繼續問:
“他穿着什麽樣的衣服?什麽顏色?你可以仔細描述一下。”
李司淨并沒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非常容易回憶起那個走過車庫、驟然消失的男人。
灰色長風衣,微長短黑發,步伐悠閑得仿佛路過。
一切是如此清晰,可随之湧上來的,不是撥雲見霧的豁然。
而是恐懼。
這樣的恐懼極為陌生。
李司淨翻來覆去拍攝生死、經歷生死,從未有過如此害怕、恐慌、顫栗的時候。
他害怕見到那個人。
他不應該見到那個人。
仿佛身體裏與生俱來的防禦機制,在用心跳、冷汗、顫抖提醒他:危險,遠離。
可他的思緒抑制不住,在宋醫生一句一句詢問裏,直面始終逃避回憶的夢境。
忽然,李司淨站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但眼神驚人的發直,只看宋醫生的辦公桌筆筒。
居高臨下,神色專注。
竟讓宋醫生産生了一種沒由來的惶恐。
在他看來,李司淨家世良好,條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是父母恩愛,任何敘述都不存在父母吵架和中式父母壓力。
家庭和睦。
一流大學本科導演系畢業,拍攝過的作品在網絡取得過一定名氣,受到了資源雄厚的制片人賞識,正在拍攝一部聽起來極有意思的電影。
前途無量。
雖然他總是做一些殺人放火的噩夢,宋醫生聽了都煩惱,私底下判斷他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偶爾他也聲稱自己能夠看到幻覺,整個世界都處于污穢泥水覆蓋。
導致宋醫生都有些懷疑:他敘述的經歷是不是存在編造?是不是在消極抵抗診療?不然怎麽會有人,在幸福的家庭環境裏患上這麽嚴重的症狀?
但是,比起一些原生家庭窒息壓抑,永遠在錢上糾纏不休的病患,李司淨可謂是優質聊天對象。
否則,宋醫生也不會面對長達一年多的噩夢傾訴,冒着自己精神崩潰的苦口婆心,妄圖治好這樣的一個瘋子。
李司淨是瘋子。
一個精神疾病嚴重到産生幻覺,依舊不肯吃藥的瘋子。
如果他突然從桌上筆筒裏抽出一根尖銳的筆,猛然刺向眼睛或是手掌。
在宋醫生看來,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是誰的眼睛和手掌,全看李司淨的心情。
宋醫生盡量保持着警惕,假裝沒有察覺。
他居然在慌亂之中,還有閑暇去後悔:不該把裁紙刀放筆筒的!
“李先生,你怎麽了?”
宋醫生強忍語氣,迫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我回憶那個夢的時候……”
李司淨眉頭緊鎖,徑自抽出了宋醫生辦公桌上的鉛筆。
驟然湧上心頭的情色夢境,讓李司淨忽略了很多問題。
但在宋醫生詢問的時候,他想起來了——
因為那個夢,他在害怕那個人。
所以,他每一次回憶,都在本能的回避想起那個人的容貌。
即使如此清晰。
李司淨的眼睛綻放出狂熱的光芒,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在掙紮、在哭喊,沒有發出聲音,但我看到了字……在我腦海裏不斷回蕩的字……”
他落筆畫下了那些突然湧上的字,象形文、扭曲在牆壁岩石一般的地方。
這樣的字,李司淨不認識,但他見過。
一般會出現在棺椁裏、在墓穴裏、在博物館的陳列室裏。
以及,在他設想揣摩一直沒有得到更好設計的《箱子》最終場景裏。
李司淨清清楚楚的勾勒出那些意味不明的象形文字,酣暢淋漓的重現了劇本中男主角林蔭的恐懼。
《箱子》重頭戲的鏡頭,應該呈現這樣的視角、展現這樣的場景。
還有穿插的閃回、揭露的謎底,應該像這樣——
哭喊、嘶吼都應該淹沒的寂靜中,仰望千百年都未曾破解的淋漓真相。
李司淨麻木得連恐懼都丢失得一幹二淨。
此時,他終于在抗拒回憶的夢境,找回了丢失的恐懼,并且畫出了最為滿意的分鏡草圖。
李司淨用鉛筆敲了敲紙上的草圖,直視宋醫生的眼睛,面帶笑意,成為了一個言辭懇切的瘋子。
“是這樣的畫面。”
遭受折磨,仍舊意志堅定在絕望中等待一束光的場景,就該是這樣的畫面。
“啊……”宋醫生僵在原地,端詳這個自說自話突然畫圖的瘋子。
李司淨心滿意足的将鉛筆插回筆筒,收起這份貴重的分鏡,再一次慶幸自己來到了南街十六號。
“謝謝你宋醫生,我今天也覺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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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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