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昏暗的卧室落針可聞,窗外雨聲漸弱,滴滴答答拍打窗柩。
孟緒初啞然:“你生氣了?”
“沒有。”江骞說。
“你生氣了。”孟緒初換成陳述句。
“我沒有。”江骞說。
孟緒初眼裏的茫然驚訝藏不住:“你在氣什麽?”
江骞依然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說了沒有。”
一直以來江骞給孟緒初最深的一個印象,就是情緒穩定,極端穩定。
他剛到孟緒初身邊時,孟緒初讓他去後院養花,他在花團叢裏一待就是半年,那半年間他們幾乎沒有過一句交談,孟緒初就像把他遺忘在了那個地方。
而江骞居然也能耐下性子從未主動往他跟前湊過,只安靜沉默地侍弄着滿園花草,孟緒初從二樓的露臺往下看,總是能看到他在那裏,或是澆水或是修剪枝葉。
哪怕後來他走到了孟緒初身邊,朝夕相對,他也很少違拗孟緒初,更不會顯露出過分強烈的情緒,像一潭深深沉沉的水,既捉摸不定,又有股深不見底的安穩。
孟緒初承認,江骞情緒穩定到曾經一度讓他感到忌憚。
但江骞居然生氣了。
居然在找不出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對他冷漠地發了脾氣,難道就因為一杯濃茶?
這放在以前簡直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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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緒初此刻絕大部分的自控力都用在忍痛上,對上江骞冷淡的嘴角就忽然就無法忍受,覺得莫名其妙,既不明白他有什麽好氣的,也無法理解他拒不承認是為了什麽。
“那你擺什麽臉子?”他問。
江骞就用那雙灰藍的眼珠子盯着他,也不說話,就那麽直勾勾盯着,活像要在他臉上盯出個洞。
孟緒初氣笑了,感覺身體裏有血液在在往上湧,臉上身上皮膚都發燙。
他抄起床頭的水杯想喝一口降溫,那是早上就放在那裏的水,涼得透透的。
江骞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杯口一歪,晃蕩兩下,水嘩啦啦灑了大半,澆濕他們纏繞的虎口手背,再浸透床單被罩。
孟緒初驚了,不可思議地看着江骞:“你發什麽瘋?”
他袖口濕了,身上滲着虛汗,極白的皮膚下透出不健康的薄紅,嘴唇蒼白幹澀,是生病到極其糟糕的時候才會有的狀态。
江骞眉頭皺得死死的:“你自己看你都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孟緒初眨眨眼,忽然笑了。
“那你呢,你在醫院那兩分鐘做了什麽你敢告訴我嗎?”
江骞停住了。
孟緒初其實已經痛得不行了,被忍耐和強行忽視一個月的疼痛,在這一刻争先恐後又綿延不絕地往他身上傾注,讓他分不清到底哪裏在痛。
但他強硬地挺起脊背,和江骞交換着冷漠的對峙。
他料想江骞不會說實話。
可江骞的眼神越來越濃,越來越熱,最後像有火在燒。
“你在乎他?”江骞說。
“什、什麽?”
孟緒初像被當頭打了一棍,江骞就這麽突兀地把話鋒轉到他從未設想過的地方。
江骞捏着孟緒初的手腕收緊,眼睛血紅血紅的,讓孟緒初覺得他在後悔沒有當場直接氣死穆庭樾。
這個想法太荒謬了,孟緒初不由地顫了一下。
“你在乎他?”江骞反複地問。
孟緒初掙脫不了江骞的手掌,便緊緊握拳對抗他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我沒在跟你說這個。”
“那為什麽要提他,他是死是活重要嗎?現在這個結果難得不是你想看到的嗎?”
孟緒初簡直覺得荒唐得可笑。
“你還真是了解我啊,”他輕哂道:“我想什麽你都知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那你怎麽不想想當時是什麽情況,那麽多雙眼睛全盯着這裏,我要是沒瞞住呢,要是讓他們知道穆庭樾這樣是你弄的,他們會對你——”
“他們想幹什麽盡管來啊。”
孟緒初怔住了。
他沒想到江骞會這麽說。
他怔忪地看着江骞,不明白眼前這到底是個什麽人,好賴話都聽不明白的文盲王八蛋嗎?
孟緒初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胃裏一抽一抽地疼,在某個瞬間劇烈地痙攣,他沒忍住,悶哼一聲彎下腰。
孟緒初突然塌陷的脊背像一盆涼水,或者冰涼的箭矢,飛速劃破空氣正中江骞的眉心。
他恍惚間冷靜下來,本能地去扶孟緒初,手掌隔着衣服貼在孟緒初上腹,洩了氣般:“我不是這個意思……疼嗎?”
緊繃的空氣失去劍拔弩張,依然靜得讓人心悸,江骞耳邊只能聽到孟緒初壓抑的急喘。
但他沒辦法幫孟緒初緩解疼痛,他學過的、精通的一切手法在這一刻都不起作用。
好半天,孟緒初才有力氣擡起頭,從他手裏掙脫開——他不敢再用力锢住孟緒初,所以他輕而易舉就離開了。
“你好大的本事啊。”他聽到孟緒初這麽說。
他應該還是很痛,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卻輕笑着:“你這麽厲害還留在我這裏,在我身邊做小伏低這麽久,真是委屈你了啊。”
江骞突然感到一種恐慌,以至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他喉間翻湧着:“不是……”
孟緒初卻已經不再看他,拉起被子遮住頭頂。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骞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
“你假期到了,走吧。”
·
黑雲壓頂,細雨飄搖。
孟闊和王阿姨倚在窗框邊,嗑着瓜子閑聊。
“哎喲這鬼天氣。”
“小緒這會兒可難受着吧。”
“可不是嗎。”
“哎,我一會兒再煲鍋湯給他補補。”
江骞提着手提包從樓上下來,和他倆打了個照面。
孟闊詫異地睜大眼:“骞哥這是去哪?”
江骞換下了一成不變的制服,黑色長風衣裏搭了件襯衫,襯得身量更加挺拔修長。
“我這個月的假還沒休。”他淡淡道。
江骞每個月雷打不動休假兩天大家都知道,“可是……”孟闊猶豫地看了眼樓上,仿佛在指孟緒初。
江骞推門的手便頓了下,但只是很短的一瞬,短到孟闊還沒想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在猶豫,就聽他說:“我已經讓他吃過藥了,剛才不小心灑了點水在床單上,我也放進洗衣機了,你等下記得烘幹。”
“啊,好。”
江骞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回過頭,他沒撐傘,細細的雨絲就這麽飄落在肩上。
“他應該很不舒服,你們最好多注意一下,如果發燒就叫醫生,別用退燒藥,不管用。”
孟闊茫然地點頭:“好……你這麽擔心怎麽不自己看着啊,這個月又不是只剩這兩天了。”
江骞喉頭滾了滾,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嘴,卻又立刻緊緊閉上,轉過身:“走了。”
孟闊和王阿姨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身影在雨中逐漸變小,直至消失,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
“鬧矛盾了?”王阿姨說。
“肯定是。”孟闊咂咂嘴:“可他居然會跟我哥吵架?”
“哎喲是人都有脾氣的嘛,不過小江這孩子真不像是會吵吵的人。”
“我哥也從來不吵啊,他讨厭一個人要麽打一頓,要麽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他從小就教育我,說吵架是世界上最浪費時間且沒有意義的事。”
王阿姨訝異:“那還真是奇了怪了。”
孟闊搖搖頭:“不對勁不對勁。”
他立馬上樓,跑去孟緒初的房間,卧室裏難得開了燈,乍一看挺溫馨,孟緒初側卧在床上一動不動。
孟闊看了眼,知道他沒睡着,就小心翼翼的:“哥?”
孟緒初沒睜眼:“怎麽?”
孟闊原本想問他跟江骞是怎麽回事,還想勸他說都是一家子好兄弟,偶爾鬧鬧矛盾沒什麽,吵得太過就不值當。
可當看到孟緒初的臉時,他整個人呆住了。
孟緒初的下颌臉頰都有一點紅痕,像被捏過,嘴角也是紅的,雖然閉着眼關上了心靈的窗戶,但依然看得出心情十分糟糕。
正如江骞所說的,床單被套全部換成了新的,但是……孟闊在孟緒初身上看了圈,覺得心驚肉跳的。
江骞沒說孟緒初連衣服都換了呀!
這下孟闊不敢問也不敢勸了,腦子裏亂糟糟的:“哥你……你的臉……”
提起這個孟緒初就來氣。
在他主動給江骞放假後,他們莫名其妙又吵了一回。或者說是江骞想要看他吃了藥再走,而他單方面拒絕吃藥。
但他做夢都沒想到,江骞居然敢逼他,居然敢捏着他的下巴強硬地把藥灌進去。
就像好好養在身邊的一條狗突然瘋了,瘋得很徹底,瘋得無法無天。
他怎麽敢啊!怎麽敢抓着他的下巴……
只要一想到這個,孟緒初下颌就火辣辣的疼,仿佛江骞滾燙的指腹還清晰地壓在上面。
他不由自主地抓緊被子,翻身背對孟闊,以沉默作為回應,無法平息的怒火中燒。
孟闊小心翼翼:“那什麽骞哥剛走,他——”
“嗯。”
“他說他是請假……”
“知道。”
“怎麽突然就——”
“我提的,我批的。”孟緒初冰冷打斷,“還有什麽問題嗎?”
孟闊一激靈,“沒沒沒了,小的這就退下。”
關門的瞬間還聽到孟緒初說:“叫他以後都不用回來了。”
孟闊吓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沒名分還愛争寵的戀愛腦!
小江:嗯?誰在叫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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