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書生的身分(2)
更新時間:2017-11-24 16:00:03 字數:4618
半夢半醒間,心痛得厲害,像是活生生教人掏出心髒淩遲一般,只因那人癫狂的陣,只因那人竟發狂到不存一絲理智。
「不要……四哥!」
「五姊!」
胸口一陣刺痛,痛得她像從海底深處浮出,大口大口地貪娶呼吸着。
「五姊……可認得我是誰?」柳九問得小心翼翼,手裏拿着手巾,不敢随意碰觸她,就怕她一激動起來又厥了過去。
柳堇氣息紊亂地瞅着她,眉頭微微皺起。「柳九,你是傻了不成?」
柳九喜出望外地拿着手巾輕拭她覆滿細汗的額。「五姊,你終于清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也真的無計可施了。」
柳堇緩緩地調勻氣息,卻發覺自己渾身發燙。「我這是怎麽了?莫不是你在晚膳裏給我下藥吧?」
「五姊還能如此伶牙俐齒,我就更放心了。」她坐在床畔,将手巾擰幹了再覆在她的額上解熱。「五姊昨兒個半夜夢呓得吓人,丫鬟趕緊通報我,而你像是夢魇了,我喚了好幾次才醒,卻像是不識得我。」
柳堇回想自己的夢境,疲憊地閉上眼。「我是夢迷糊了。」
「四哥是誰?」柳九輕聲問。
夢嘛,大抵就是夢些周遭的人,要是不識得的人,決計不會在夢裏喊出口,可問題是她們柳家只有十來個女兒,沒半個兄長呀。
柳堇銳利地睨她一眼。「怎,我連夢境都得跟你說?」
「話不是這麽說的,五姊,我診了你的脈,脈是緊澀了些,并不算是病症,可問題是你身上發高熱呀,這真是難倒我了,你這狀況倒像是……遇見教你大恸大悲之事,脈象暫時的亂了,衛氣不通,所以體熱解不了,淤塞在體內,這要是不往心裏解,就算我針灸了幾壯,也只是醫個表面而已,往後會落下病症的。」
「……我沒事,很快就會沒事。」她夢醒了,夢境的痛苦會慢慢消逝。
柳九深知她的性子,要是她不想說的事,硬撬開她的嘴也沒用,現在只能盼十三趕緊到來……她最不會應付五姊了,這事得交給十三才行。
「我想喝水。」
「好。」柳九趕忙起身倒了杯茶,使了點勁将她扶起。「五姊慢慢喝。」
柳堇喝了一大杯的茶,解了嘴裏的熱,正欲躺下時,瞥見床頭擺了本醫書。「你還真是認真,醫書不離手的。」
「五姊,這醫書可不一樣,這可是侯爺特地幫我從宮裏帶回的,是外頭沒有的逸品呢,而且這裏頭詳載各種藥材的炮制法不同,會有不同的功效,行的脈經也會不同,連服用的時間也記載得钜細靡遺。」這根本就是一本所有大夫夢寐以求的珍奇醫書,得供起來拜的。柳堇閉上酸澀的眼,随口問:「是哪位高人撰寫的,這般了得?」
「是咱們王朝近千年前的一個高人,還是個皇族呢。」
她驀地張眼,問:「什麽名字?」
「華逸。五姊,這人很厲害對不對,一個皇族竟然如此深谙藥性,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是說皇族也忒小氣,這種珍書竟然一直收在宮中,存心不讓人傳承,這醫術怎麽進步……」話都還沒說完,手中的醫書就被柳堇給搶了。「五姊,你小心點,這書皮有點破爛了,我還沒謄寫呢。」
柳堇直瞪着書裏的內容,那是她在鐘粹宮裏所見的雜記,是華逸的雜記……是誰幫華逸整理重謄的?
「五姊?」五姊雙眼都發直了,肯定也認為這是本寶貝吧。
「……他不是王爺嗎?」
「他是王爺嗎?上頭倒沒寫得詳細,不過你瞧——」柳九翻到最後,指着末處寫的。「上頭是寫說他是南朝皇族,而且一生戰功無數。」
柳堇心思一轉,輕聲說:「柳九,宮中該會有關于他的事蹟,你不如讓侯爺進宮去找找,也許還有遺漏的醫書。」
「五姊放心,我早讓侯爺去幫我找了,只是侯爺說這位皇族的着作不多,關于他的事蹟,嗯……找史書吧,宮中史書該是有記載,我再跟侯爺說一聲。」嘿嘿,太好了,就推說是五姊想看的,侯爺就不會老是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
就說她家夫君真是善妒,都近千年的人了,他也能吃味,真是太愛她了。
「好,要是書到手了,再跟我說一聲。」她要知道華逸最終的命運。
「這有什麽問題?」這種逸品,只要是習醫者都有興趣的。
「夫人,尹二夫人來了。」外頭丫鬟通報着。
「讓她進來。」
不一會,門一開便見柳芫捧着木盤走來,柳堇一見她微露笑意,然而看到後頭跟了個男人時,惱意迸生的瞬間,柳九已經快手地放下半邊床帳,不悅道:「尹二爺,這是女眷閨房,你怎能踏進?」
「九姨子,我家娘子做了好幾籠的糕餅,直到今兒個還不肯跟我回家,只因她心系着五姨子,所以我就趁機探視五姨子,省得下回在路上撞見了,還不知道彼此是親家。」崔頤笑得壞壞的,就等着他兩個姨子将他夫妻倆給轟出侯府。
「十三……」柳九沉着眉眼瞪着拖着牛步走來的柳芫。
柳芫可憐兮兮地來到跟前,正打算要泣訴她家相公怎麽欺負她時,卻見柳堇已經轉醒,忙将木盤遞給柳九,一屁股坐在床邊。
「五姊,你可終于醒了……還記得我是誰嗎?」聽九姊說,五姊初醒時不認得她,所以她順口問着。
柳堇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好妹妹,化成灰姊姊都認得出來。」
柳芫幹笑着,心知五姊是惱她将尹二爺給帶進房。「他就老纏着我,不管我到哪都非跟不可,可我又擔心五姊,沒親眼看五姊清醒,我怎麽安心。」
「你就跟他說,再纏下去就休離。」柳堇淡聲下着指導棋。
「我說五姨子,壞人姻緣可是會自斷姻緣的。」崔頤硬是走到床邊,身形微偏,瞧見了床帳後的她。
雖說是初醒病容,卻可以預見她病癒後的絕豔面容,柳家果真是專出美人,而且,她竟是……
柳堇冷睨着他,「滾出去。」
崔頤微挑濃眉,這話換作他人說,他是肯定不饒的,但看在是他五姨子的分上……「我馬上滾。」
見他自動自發地離開,柳芫有點傻眼,原來她家相公是這麽好商量的,還是說得端出跟五姊一樣的氣勢?她得好生學習了。
崔頤踏出門外,嘴角始終上揚,像是揭開了什麽秘密,獨自竊喜,黑眸懶懶朝左手邊的遠處望去,就見華逸站在腰門牆上,朝這頭瞧着。
崔頤随即報以一個嚣張的笑,像是在告訴他,瞧,身分不一樣,他哪裏都能去。
而華逸回以一記讪笑,像在嘲笑他,人家要他滾他就滾,丢盡了武判顔面,而後随即轉身如煙塵般消失。
兩日後,柳堇已經恢複得可以起身在房裏走動,每每看到屋外的天色,她就急着想回青寧縣,可偏偏柳九硬是以大夫的身分扣住她不放。
「走走走,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咱們到園子裏走走,走動走動,氣血兩暢。」柳九熱情地邀請着。
「你眼睛壞了就趕緊醫,這種天候你敢說好?」柳堇指着灰蒙蒙的天。
柳九随即頹喪地垂下臉,早知道五姊那張嘴這麽可怕,她就應該要拖着十三留下,不該昨兒個就教尹二爺把十三給拐回尹府。
「至少沒下雨。」算了,跟個病患計較,顯得她肚量小。
「下雨就糟了,我的棉樹已經吐蕾,要是下起大雨,今年的品質就不好了,依我看,我還是早點回青寧縣。」
「別別別,你難得休憩,就好生休養,何況我這園子裏的花可都是移自宮中的奇花異草,肯定有你沒見過的。」
柳堇啐了聲,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一抹小巧成瀑的紫,不禁正眼望去,果真是一整列的金露華,就倚在牆邊吐蕊。
「欸,瞧,這可是宮中移株的,是當年先皇賞給我婆母長公主的,這可是民間少見的。」瞧柳堇像是有了興趣,二話不說地帶她往那頭去。「五姊要是喜歡,讓五姊移個幾株回去。」
「這般好?」
「自家人,應該的,不過……不知道五姊府上的銀杏能不能也移栽進侯府?」她相公說銀杏能趨吉避兇又能擋煞,尤其是擋那些妖魔鬼怪,她也認為威鎮侯府實在太需要一株銀杏鎮壓了。
否則地府的文武判官老是把這當家來去自如,她真的很頭痛。
「行,等我回去馬上處理。」柳堇撩起裙擺蹲在金露華前查看根部,忖着當年在鐘粹宮的東寧園裏,就是華逸教她如何分株,忖着,心又隐隐作痛起來。
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開始懷疑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尤其柳九手上還有本華逸着作的醫書……她忍不住想,夢境也許是她的前世,否則她不該這麽痛,痛到無法忘懷。
柳九壓根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準備看她如何分株,餘光卻見貼身丫鬟走來,手上還拿了本書,她趕忙起身接過,略略一翻,不禁輕嘆了聲。
「嘆什麽氣,福氣都教你給嘆光了。」柳堇頭也沒擡地道。
「不是……」柳九拿着宮中史書蹲到她身旁。「五姊,你瞧,原來華逸的下場這麽慘,怎會這樣?」
柳堇雙手胡亂抹着衣裙,接過史書一看,便見上頭寫着華逸的一生功過,她一目十行,看至最後,心頭狠抽了下——長樂公主政變弑君,豫王大義滅親後,自刎身亡……
「自刎身亡?」她顫着聲。
她在夢裏沒有看到最後……她以為,他至少會活下去,至少會為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然而他卻選擇了自刎……
「這也真是奇怪,這公主是被嬌養得刁蠻了不成,怎會弑君呢?後來登基的竟還是她的兒子華羽……這也沒辦法,所有皇族都滅了,就只剩他一根餘苗,不過這個懿皇倒是……啊!快來人,快!」
柳九話都還沒說完,瞥見柳堇往旁倒下,仔細一看,唇角竟纏着血絲,吓得趕緊差人将她給擡回屋裏。
「五姊,你別吓我了。」柳九邊喃着,邊打開針盒,取出數把金針,拉開她的衣襟,沿着胸口幾個大穴入針。「是我不好,我不該硬帶着你去逛園子的……五姊,怎會這樣?明明就好轉了!」
屋裏,瞬地亂成一團,屋外,飄過幾不可察的嘆息。
是夜,半夢半醒間,她彷佛回到魂牽夢萦的那一夜,她出閣前的那一夜,注視着華逸的睡臉,她滿是激動滿是悲喜,雙手緊緊抱住他,多渴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寧可處在永夜裏。
她錯了,她自以為是善後,殊不知卻累及他。
「四哥……」在這個夢境裏她還有能力改變一切嗎?
「千華。」
她突地頓住,緩緩擡眼,就見黑眸如星的他,不禁疑惑地皺起眉。他怎會是清醒的?這一夜,他不是在這兒睡到寅時的嗎?
正疑惑着,他俯身親吻着她的頰她的額,一如小時候那般親昵的親吻,她閉上眼,任他索求着,直到他吻上她的唇……這教她驀地張眼,他渴求着的唇舌纏得她發痛,這個吻莫名真實,吻得她渾身酥麻,吻得她意識模糊,像有什麽正從她的腦袋裏消逝……
「不!」她驚喊了聲,張眼的瞬間像瞧見了華逸,但眨眼間,他卻像是煙霧般消逝。
「五姊!你冷靜一點,沒事沒事,什麽事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柳九柔聲勸着,卻見她的眼直瞅着門,回頭望去,空無一物。「五姊,你不要吓我。」
柳堇張了張口。「……我沒事,九妹,我沒事。」
聽她這麽一說,柳九愈覺得她有事,她甚少喊她九妹的!
老天,她還能請誰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