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宮廷文（十四）

宮廷文（十四）

“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尹微放下毛筆，雙手交疊看着殿下的人，“有些關系該斷就斷，別到最後給自己惹一身的麻煩。”

簡一言再一次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威壓。

自從儀元殿的那件事情過去之後，尹微就很少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

看來他這次去找姜昀還是觸到了尹微的神經，而且能肯定的是，現在各個宮殿、府署幾乎都遍布了他的眼線。

連李臨安都因為探臨皇帝寝宮的事情被軟禁在了公主殿。

眼線之多，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朝廷命官裏，又有多少是他的鷹犬……

簡一言額上冒出細細的冷汗，稽首再叩，表示自己以後不會再和姜昀再有聯系。

“這樣最好，我也知曉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尹微扯起嘴角，眉眼裏滿是冰冷的笑意，“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我素來讨厭腳踏兩條船的人，也絕不會姑息這種人。”

簡一言緊繃着的身子終于放松了些：“我定不負殿下的期許……”

兩人剛說完話，淩歌便從殿外快步走了進來，然後對着尹微一番耳語——

禦史中丞羅織、刑部尚書有要事求見。

尹微神色淡淡：“讓他們進來。”

“是。”

淩歌走向簡一言，柔聲道：“大人先将圖卷交給奴婢吧，殿下稍後會處理。”

簡一言點頭，現在尹微要談政事，他只能先退下了。

呼——

伴君如伴虎。

簡一言走出殿外，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那種讓人心驚膽戰的日子又回來了。

宮闱之中的世界，猶如一張漆黑得深不見底的獸口，将所有走進來的人都拆之入腹。

權力，這件曾經讓無數人都趨之若鹜的東西，現在變成了一把屠戮無辜者的刀刃。

如何搜羅這些無辜者來媚上、謀權，又成為了酷吏們最主要的想法。

簡一言和禦史臺的羅織擦肩而過，用餘光和他對視的那一眼，就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脾性。

這次……又會是哪個倒黴的宗室或者大臣中招呢？

…

尹微懶懶地掀起眼簾：“說吧，都拷問出什麽來了？”

“臣下剛剛從一個囚犯的口中獲知一則消息……冬狩日時，會有賊人對殿下不利……”刑部尚書低垂這頭，不敢與殿上的人對視，只沉聲說道，“此事事關殿下的安全，還請殿下命禁軍加強冬狩守衛……”

“殺我？”

尹微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擊着書案，眸中寒芒畢現，卻用着一種極其舒緩的語氣說道——

“想殺我的人何其多……但是又有誰得手了呢？”

“‘賊人’，又是哪個舊黨的賊人？”

刑部尚書栗栗危懼：“臣還未查清……”

“罷了，去讓蕭厲的人部署冬狩日的軍衛。”尹微笑道，“就麻煩禦史臺的各位注意查看在場王公、官吏的動向——”

“有疑者，一經抓獲，至親可殺。”

得令後，羅織神色愈發森然，叩首：

“微臣定不辱殿下的使命。”

…

冬狩日，東郊獵場。

寒風蕭瑟，旌旗獵獵，位列兩側的兵卒神情肅穆，軍容嚴整。

尹微出行的儀仗極盛，宗室及各部院官員也都要随行，隊伍聲勢浩大。

一場冬狩，加上衛軍，至少會有兩、三萬人參與。

陸銘誡瑟瑟發抖，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簡一言：“聽說……今天狩獵的對象有可能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死囚……咱們該不會也要和那些皇族一起上場吧？”

簡一言

茫然：“大概吧……”

他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是看今年的陣仗，這場冬狩圍獵沒有個七、八天，應該是回不了宮了。

林陽面如菜色，難以想象京城裏的人會以獵人為樂，忍不住說道：“好殘忍……”

簡一言瞥了他一眼，心說這麽點人，那夥人可能還覺得不夠盡興吧。

自古以來，這裏就是王公貴族子弟的狩獵場，也是各方勢力較量的舞臺。

區區十個死囚，又怎麽可能滿足得了他們。

簡一言是沒興趣參與的，以往也是在劃水，奈何現在不滿二十的子弟都得強制上場。

陸銘誡淚目，往他身上靠了靠：“咱們……獵獵小動物就好……”

簡一言轉過頭，發現三皇子正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

得了，等會又有一場惡戰。

果不其然，沉重的擂鼓敲響之後，三皇子第一個射出了箭矢，獵殺了跑在最後的死囚，箭身貫穿那個人的腦袋，整個人就這麽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死囚仿若驚弓之鳥，驚恐地往獵場密林裏跑。

陸銘誡全身都在抖，臉色慘白，對這種畫面略感不适，騎着馬跑了會兒就停下了，呆在原地。

肝圖三人組變廢材三人組，簡一言也不準備射小動物了，和其他兩個人無所事事地騎馬在邊緣地帶轉着。

“救救我——救救我——求……”一個死囚跑向他們，還沒說完話就被射穿了脖子，血濺了一地。

三皇子從遠處過來，微擡下颚，頗為倨傲地對簡一言諷刺道：“我當你箭術會有精進，沒想到連拔箭都舍不得！”

簡一言暗暗翻了個白眼，如果不是因為身份問題，他真想上去給這家夥再來一拳。

狩獵結束，全部的死囚都被重新拖回，幾乎都是一箭斃命。

“賞。”尹微随手一擡，讓太監按照他們所獵的人數分配獎勵。

陸銘誡神色恹恹：“我們還不如回去畫圖。”

反正那些賞賜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皇家狩獵對他來說真是體驗極差，一上來就獵人，誰吃得消啊。

陸銘誡總算是意識到尹微的可怕之處了。

當年在地方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個男後就是仗着皇帝作威作福的小人……沒想到真人遠比他想象中地要可怕得多……連皇帝都敢幽禁起來。

緊張的狩獵之後，衆人會來到郊外的行宮，在這裏宴飲，賞樂觀舞。

盛宴之上，王公大臣、文武官員陪同尹微宴飲。貴族們要麽相互禮宴往來，要麽對尹微阿谀奉承，以求自保。

姜昀作為雲韶府的樂師，自然也是要出場的。

他朝簡一言的方向看去，見他和簡舒遲坐在一席，無聊地轉着杯子，并沒有注意到他。

姜昀緊咬下唇，心裏苦澀難忍，只能無奈地轉回了頭。

三皇子陰鸷的目光赤｜裸裸地紮在他的身上，他全當不痛不癢。

前仇舊恨加在一起，兩個人可謂有着不輸于對尹微的不共戴天之仇。

姜昀跪坐在錦繡氈毯上，長睫低垂，斂容輕挑琴弦。

琴聲清妙，如擊碎玉；韻長缥缈，音律雙諧，伴随着這段旋律，舞女們玉臂高舉輕擺柳腰，舞姿妖嬈……讓人神往，沉溺其中。

簡一言擡頭看去，遠遠地望見大皇子盯着姜昀，一眨不眨的像是再也挪不開目光。

啊，終于……

愛情來臨的氣息……

簡一言喝着小酒，面無表情地圍觀主角們的愛情故事.jpg

搞快點，讓我拿你們的定情信物。

「你沒發現有誰在看你嗎？」系統好心提醒。

簡一言：「

？？」

他目光微移，和坐在尹微下首的溫師道對上了視線。

簡一言氣息一滞，嗆了一口的酒水，喉嚨火辣辣地疼。

“咳咳——”

低頭一陣猛咳，眼淚汪汪地往下流。

“一言？！”

簡舒遲心裏一驚，忙不疊地抱住他輕拍他的背為他舒着氣。

簡一言咳得氣虛，索性把額頭抵在桌上不再擡頭。

溫師道，太要命了。

“……”

簡舒遲心裏五味雜陳，錯把簡一言剛才的激動當成了吃醋。

大皇子許是看上了姜昀，那道目光一直未離。一言如果真的在意姜昀，想必心裏應該難受極了吧？

簡舒遲覆上簡一言的手背，輕聲問道：“剛才可是因為姜昀？”

“……不是。”簡一言說着，把手收了回來。

簡舒遲眉宇間忽然多了一股戾氣，壓抑不住的暴虐在心底瘋狂翻湧。

不是姜昀又是為什麽！一個被貶成賤籍的罪臣之子，真的值得你那麽在意嗎？！

簡舒遲拳頭緊握，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

一曲琴音奏畢，尹微帶頭鼓起掌來。

姜昀身子一僵，周圍的掌聲傳入耳中，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

尹微慵懶地靠着，笑道：“你這琴藝倒是可以擔得‘第一樂師’的稱號。”

說着，尹微看向大皇子。

“修景都要看入迷了吧。”

聞言，李修景一怔，忙收斂了目光，極力掩飾自己心裏的緊張：“父後說笑了……”

尹微笑而不語。

殿中的氛圍莫名緊張了起來，有種劍拔弩張的氣勢，只是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厄運會降臨到誰的頭上。

姜昀跪伏在地，臉色發白，不知道這次尹微又想做什麽。

“你要是真喜歡他，本宮就命人将他送到你的府上去，不過條件嘛……”

尹微慢悠悠地說道，

“就把你前一晚在屋裏抄寫的詩給大家背一遍吧，讓大家知道你有多麽想念當初的太子之位。”

李修景警鈴大作，心似要跳出胸膛。

“姜樂師來伴樂吧。”尹微眉眼彎彎，眼裏的冷意裏摻着些許惡毒。

李修景出席，和姜昀一起跪伏在地，身上仿佛壓了千斤重的巨石。

“兒臣……”

“背。”尹微冷聲打斷他。

李修景喉頭滾動，額上的冷汗沿着臉頰滑落，微微顫抖的雙唇一張一合：

“當時……一旦……擅豪華，自言……千載……長驕奢。”

尹微慢悠悠地走了下來，姜昀不得不重新彈奏起琴樂。

“倏忽抟風……生羽翼，須臾……失浪……委泥沙。”

李修景身為大皇子、前太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那麽狼狽過。

“反賊作的詩，你倒是把它供起來了。”

尹微來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笑容陰森。

“是自以為被他們擁護，覺得有翻盤的機會，還是本宮最近對你不夠好了？”

“你覺得本宮現在該給你定什麽樣的罪好？”

簡一言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尹微……為什麽會這麽着急對大皇子動手？

他想到之前自己跟姜昀在雲韶府說的那些話……

隔牆有耳？

尹微看了過來，漂亮的桃花眼裏摻着點別的東西。

簡一言将之理解為“警告”。

他還看見，尹微身後的席位上，溫師道也在用着同樣的眼神注視着他。

這種雙重的壓迫感，

于他而言真是太強烈了。

簡一言移開了目光，不去和他們對視。

視線轉向別處，他忽地瞥見離尹微極近的樂工隊伍裏，有一個眼神兇狠的少年在明目張膽地瞪着尹微，從肩膀的弧線可以看出他的一只手慢慢地摸向琴下……

簡一言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殺掉他。

在這種情況下，先不說這個少年是不是雲韶府的人，如果被抓獲，那只會成為尹微濫殺無辜的又一個借口。

姜昀和李修景，絕對不能有事！

霎時間，那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倏地抽出了琴下的匕首，踩着前面人的肩膀，借勢刺向尹微。

“！！！”

“殿下！！！”

酒杯被撞落在地，所有人都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簡一言驀地砸碎瓷盤，捏緊一塊最鋒利的碎片，踩上案桌迅速地沖将上前拽住那人的領子成功将他攔截住，手臂蓄力再猛地朝他的喉嚨一劃，割破脆弱的皮肉和氣管。

少年雙目瞪圓，猩紅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了簡一言一身，把他身上的官服染成了深紅。

接着湧入的衛兵拿□□刺穿了那人的身體，算是及時地補刀。

簡一言抹掉臉上的血，轉身看向尹微。

“殿下受驚了。”

這時候的尹微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怔怔地看着眼前渾身沾滿鮮血的人。

簡一言現在的模樣，深深地印刻進了他的心裏。

姜昀張了張口，神色怨恨。

憑什麽……

憑什麽尹微能讓你做出這種事情！說出這樣的話！

一直穩坐在席位上的溫師道盯着簡一言，輕輕地抿了一口酒。

…

宴後，行宮郊外某個土丘。

一只滿是血跡的手驀地從土裏破出。

該死的老東西（忤作），居然還給爺開膛破肚！！

少年面目猙獰地從土裏鑽出，身上的傷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愈合。

遠處的迷霧中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正朝他走來。

“啧——”少年摸上喉嚨處的傷口，忍不住吐槽，“這小子下手真重……”

溫師道來到他的面前，神色冷淡地說道：“他身邊的那個東西，你什麽時候才能除掉。”

“別以為你有積分了不起，我現在還不想殺她。”少年咧嘴笑道，“怕什麽，只要姜昀達不成美滿的結局，他就沒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溫師道冷冷地看着他：“十萬。”

少年立馬轉變了态度，對着他三叩頭：

“謝謝大佬賞的積分！小的立馬去辦！”

楚清辭出手果然闊綽！

「系統任務：殺死對方的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