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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姊姊,虔誠禮佛已久,每逢初春時節,便會來千禪寺齋戒七日,以示敬佛
永安公主喜靜,不喜他人打擾,因此挑上了香客稀少又地處偏遠的千禪寺至於她到千禪寺齋戒七日的事,除了住持修了和尚與皇族子弟,百姓無從得知
也得虧柳惠娘運氣好,在永安公主抵達的前三日,有足夠時間準備菜色至於能不能引起永安公主的注意,就靠她的努力表現了
在準備齋菜之前,她也特地齋戒沐浴一番,忌葷食、忌酒,每日早晚禮佛誦經,誠心祈禱
這三日,楚雄倒是沒有打擾她
平日他與修了和尚下棋、飲茶,每日清晨,天還未完全亮時,她起身梳洗後,去廚房準備齋菜,經過佛寺園林一處空地時,便會瞧見他早已起身,在那兒練功夫
他穿着簡單的勁裝,腰間紮了條黑色的腰帶,默默地打着招式有時候,她瞧見他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似一個閉關清修的世外高人
每日,他肩挑兩擔水,爬兩百多層階梯,來回數次,将所有的水缸注滿,或劈柴、或修繕,做一整日的粗活
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挑水、灑掃、砍柴、修繕、練功、吃素齋,彷佛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
這樣的他令她好奇,時不時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在千禪寺都是這樣嗎?”她好奇,悄悄問修了和尚
“是的,他每回來到京城,就會來幫忙”修了含笑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還真看不出來……”
“算了算,楚施主做這些事,已經十二年了”
柳惠娘咋舌,瞪大眼“十二年?”
“是呀,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貧僧的命,還是他救的”
修了侃侃而談,将他與楚雄結識的經過慢慢說予柳惠娘聽
才十一歲的孩子,就有本事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将他從土匪窩裏救出來
一個是拿刀嗜血的狼孩子,一個是出家的和尚,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卻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從那時候開始,十一歲的孩子每年都會到千禪寺找他,修了還記得那時候他的樣子
這孩子每回來佛寺,身上總帶着新傷,但他從不會哭求別人的疼愛,他只會自己舌忝舐傷口,睜着一雙不馴的眼,渾身充滿了戾氣,彷佛下一刻就要張嘴咬人
修了對他的傷也從來不問,只會默默地幫他塗抹傷藥當時修了還不是住持,便把自己的僧床分一半給他睡
“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好似養了一頭狼,累了就回來,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十二年,當年那個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真正的男人”修了感嘆,臉上挂着欣慰的微笑
聽完楚雄的過往,柳惠娘一時間沈默無語,有些愣神
她只當楚雄是個吊兒郎當又別有用心的色胚,沒想到原來他也有一段艱苦的成長過程
十一歲的孩子在土匪狼窩求生存,多麽不易
她親眼見過土匪的殘忍,無法想像當時的他經歷了些什麽,難怪他身上有那麽多傷疤,原來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的過往,而她,為了擺月兌他的糾纏,曾經故意嫌棄他身上的疤痕,當時他只是笑笑,一點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裏沈甸甸的
“不過,貧僧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見他一臉欣慰地開口“如今他身邊總算有個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如同一艘歷經風浪的行舟,總算靠岸了”柳惠娘呆愕等等,什麽紅顏知己?是在指她?這位大師,您是不是搞錯了?
“不,我不是”她趕緊否認,并補了一句“我有相公,還有個兒子呢”
修了疑惑“聽說你打算與你相公和離?”聽說?聽誰說?顯然是聽那個楚施主說的
“不,我沒——”
“你不和離?”
“也不是——”
修了看着她面有難色地猶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為難,在這世間,人與人講求一個緣字緣來,随安;緣去,亦随安,莫讓世間紛紛擾擾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緣,自會成事;若無緣,也随它去,依貧僧看,你與楚施主自是有緣的”
話說到此,修了道了聲佛號,便微笑離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自從聽了修了和尚講述楚雄的過往後,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見到楚雄,她就不自覺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導一群小沙彌練功夫,她發現小孩子似乎特別喜歡他,就連她的兒子潤兒也一樣
潤哥兒此時可開心了,來到京城後,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禪寺後,有那麽多小沙彌當玩伴
郛氏兄妹畢竟跟他差了一大截歲數,不像這些小沙彌都是一群孩子,歲數差不了多少,小孩子天真無邪,一下子就混熟了,每日都玩在一塊兒
平日貪睡的潤哥兒,到了佛寺也跟着小沙彌們晨起健身
楚雄正在教年紀大一些的孩子們棍法,潤哥兒人小志氣大,拿着棍棒也跑來湊熱鬧
小沙彌們瞧見了,說他年紀還太小,等大一點再學,否則棍棒不長眼,打到他就不好了
潤哥兒卻不依,大聲道:“放心吧,各位沙彌哥哥,棍棒不算什麽,我連刀——”下頭的話被一只大掌掩蓋,楚雄及時捂住潤哥兒的嘴,緊張地看向站在梧桐樹旁的柳惠娘
她應該沒聽到吧?若是知道自己偷教潤哥兒耍刀弄槍,恐怕會氣得不理他了
潤哥兒人小鬼大,反應也機靈,立即閉嘴,還與楚雄配合,對娘親招招手
一大一小都眯笑着眼,嘴角往兩旁拉開,對她咧開讨好的笑
明明不是父子,但笑起來卻同一副德行
柳惠娘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她什麽也沒說,轉身走開,留下這對作賊心虛的一大一小,忐忑地互瞧彼此
她沒發現吧?
但也沒笑,不是在生氣吧?
這一大一小雖不是親父子,卻有共通點,就是很怕惹柳惠娘不高興,尤其是楚雄,潤哥兒至少是她的心頭寶,但他什麽都不是,跟着她沒名沒分的,連真面目都見不得人
而他自從被她識破後,也不瞞着潤哥兒了,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楚叔叔,不過為了不讓楚家商行的人認出自己,他還是照舊易容,當他的郭善才,在京城行事起來也方便些
柳惠娘雖然沒趕他走,但她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淡漠疏離,不像潤哥兒,在知曉他就是楚叔叔的那一刻,小家夥可熱情了,天天巴着他喊“叔叔”,不枉費他疼他一番
楚雄在這兒怨嘆佳人是個捂不熱的白眼狼,卻不知柳惠娘适才只是故意板着臉罷了自從她聽完修了和尚的一番話後,心中已悄然起了變化,對楚雄有了新的認識和不同的感受
在楚雄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會悄悄注視他,細細回憶過往
從杏花村到京城的路上,他救過落水的孩子,還分食肉包子給孩子們吃
當時,她對他早有成見,只當他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故意在人前裝好人罷了
如今想來,他并不是裝的,既然他都能冒着生命危險從土匪狼窩把修了和尚救出來,更何況是救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對孩子的喜愛也不是裝的,看看他對這些小沙彌的态度就知道了
原來這十二年來,他除了持續在佛寺砍柴挑水,且習得一身功夫後,便回來當教習師父,教導小沙彌練功強身,現在就連潤哥兒也每日主動早起,跟着大夥兒一起晨練
柳惠娘知道自己錯怪他,心有愧疚,但又想到這也不全是她的錯,若不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又怎麽會給他臉色瞧
他對別人好,卻獨獨欺負她,若不是他一開始對她有非分之想,故意輕薄她,她又豈會敵視他?
當初她覺得他像個土匪,沒想到她還真沒看錯,這厮真做過土匪,既然決定改過自新了,就該把那一身匪氣也改掉才對
他對別人君子,卻獨獨把一身匪氣留給她,她不讨厭他才怪呢!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欺負她,卻也救了她是惡人,亦是恩人,相較起來,恩大於過,換作其他女子,恐怕以身相許都是正常的……
柳惠娘一顆心七上八下,這些天一直處在這種矛盾又複雜的心思中,直到永安公主前來齋戒禮佛的這一日
為了永安公主,她做了許多準備,又期盼了許久,事到臨頭卻忐忑不安又神經緊繃,心中生了怯意,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這點小手藝在公主面前根本上不了臺面,怕自己搞砸了計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雄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免好笑
“怕什麽,有我在,此法不靈,就另謀他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像平日給咱們做菜一樣,你做得開心,咱們吃得也開心,不是很好嗎?”
柳惠娘原本十分緊張,被他一說,她的心神奇地平靜下來了,回頭瞧他,見他又是那張痞笑的臉,好似天塌下來,萬事有他頂着,貴人喜不喜歡她做的飯菜,都不是什麽大事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裏緊張了,不過是慎重罷了,要你多管閑事倒是你,在這邊礙着我,要是出錯了,我唯你是問,還不快去燒火”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這就去”楚雄笑着讨好,轉身去忙,以往她在廚房忙時,都是他幫忙燒火,這一回也不例外
在他轉身時,不知道柳惠娘還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彎起了笑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只不過突然想到,那曾經讓一方百姓害怕的土匪,如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扪心自問,怎麽似乎……有那麽一點點的得意呢?
修了和尚湊巧經過,順道來關心一下,是否需要他幫忙,就剛好瞥見兩人鬥嘴的身影
一條紅線連着兩人的手腕,雖然依舊若隐若現,卻比先前更明顯了些
修了和尚彎起嘴角
看來是不需要他幫忙了
永安公主吃完齋菜,發現這齋菜與以往不同
她喚來住持,詢問是否換了大廚?
修了和尚向公主禀報,有一女子,帶着兒子千裏迢迢來到京城尋夫,這一路上驚險重重,她為了報答佛祖保佑,自願到佛寺做齋菜,這些素齋便是出自她的手藝
永安公主吃過各家佛寺的齋菜,各家佛寺的廚藝她心中有數,差別只在廚藝的好壞罷了,唯獨今日這些菜不同,不僅廚藝好,更別出新裁,有許多是她從沒吃過的菜,又聽住持說做這些素齋的是個女子,一時興起,便想見見她
柳惠娘聽聞公主要召見她,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溫熱而有力
她張開眼,看向楚雄,他正笑看她
“去吧,天塌了,有我呢”
她瞋瞪他,但這一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點點頭,直到他放開,她才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