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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何必走進了屋。

傅流雲躺在床上。

夏風微微吹動床幔。

透過被微微吹動的床幔,看到靜靜躺在床上的傅流雲。

娴靜,溫婉。

何必看了呆了下,眼前的場景,美得像一幅畫。但她瞬即回過神來,這幅畫裏可有個壞人在暗處呢。

何必嘴唇動了幾動,輕聲喊了聲:“流雲”

沒有回話。因為她的聲音弱得被風吹散了。

何必鼓起了些勇氣,走到床榻邊,輕輕推了推傅流雲。

傅流雲本在想事情,閉着眼假寐,被何必推了下時睜開了眼睛。她轉頭看着何必。

何必見她看着自己,先前想好的話全忘了,怔了會道:“夜色不錯,我們出去走走?”

何必此舉傅流雲有些訝異,雖然不知何必為何忽然找她示好,但她今天很累,現在提不起心情,便說道:“你去看吧,我今日有些累,想躺會就睡。”

何必愣住,傅流雲竟然拒絕了她。她先前未作準備,這生死關頭也沒時間給她做準備,此刻遇到這種情況,何必一時沒了對策。

眼見傅流雲又要閉上眼睛,何必忙道:“我其實有些話想和你說”

傅流雲聽到後看着何必,等着聽何必說什麽話。

何必卻道:“我想和你去院裏說。”

傅流雲道:“有何話不能在屋裏說?”

何必“啊”了聲,心思急轉,她生怕被屋裏暗處躲着的壞人懷疑,再對兩人不利。

何必想了想道:“我失憶後忘了很多事……我想聽你說一些過去的事情,找一下記憶”何必看了眼傅流雲,道:“我們去院裏走走,正好夜色很好。”

傅流雲坐起身。

何必見傅流雲答應,跑去給傅流雲取了件衣裳披着,拉着傅流雲出了屋,一直走到了院門外。她探頭往內院瞧了眼,看見南風身影一閃進了屋,這才舒了口氣。何必轉身,看到傅流雲的剎那,呼吸一滞。

傅流雲擡頭看着星辰。柔柔的月光照在傅流雲的側臉上,蒼穹無邊無際,兩人相對于星空而言是如此渺小,但傅流雲此刻卻占滿了何必的視線。

為什麽有人會這麽好看?

就在何必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傅流雲收回神,轉身看向了她。傅流雲看到呆住的何必後,抿着嘴角淺淺一笑,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昔日的一些記憶,那時瑤兒也曾如這般看她看得呆住。

傅流雲行二,上有一個姐姐。

姐姐年少時便以醫術出名,及笄後告別了家人外出游醫,在外救死扶傷無數。消息從客商那裏傳到了景雲城,別人都知傅家出了個女神醫,傅流雲作為傅家二小姐,自小便承受着很大壓力。

傅流雲從小沒有去過學堂,一直随着傅雨認字讀書學習醫術。十一歲時,她在百草堂于景雲城裏新開的醫館幫忙,那時遇到了染了風寒來求醫的何必瑤。傅雨給何必瑤開了藥,何必瑤卻嫌藥苦,哭着拉丫鬟回府。何必瑤哭鬧的聲音吵到了別的病人,傅流雲見了,回到後院住處取了甜果子過來,遞給何必瑤說:“妹妹如果覺得藥苦的話,吃顆果子就好了。”那是何必瑤第一次看她看得呆住。後來傅流雲便有了個黏人的小跟班,每次何必瑤學堂放課便跑來找她玩。也多虧何必瑤,那些年她才沒感覺到孤單。

傅流雲收回視線,看向何必問道:“你想聽什麽?”

何必回神道:“随意,講講過去的事情就好。”

傅流雲道:“我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何必道:“從你此時最先想到的說就好”

傅流雲看了看何必,嘴角勾起了個淺笑,然後陷入了回憶。

傅流雲道:“你以前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總喜歡玩,很難讓你靜下來看會書。”

何必視線越過傅流雲,皺着眉看着內院。如果南風和那人打起來,她得快點去喊人過來幫忙。

傅流雲還在回憶着,她說道:“你十二歲那年夏,背着書包來了百草堂,找我去玩,但那日并未休假,那時也未放學。”

何必聽了奇怪,問道:“所以?”

傅流雲看着她,道:“你逃了學。”

何必聽到愣了一愣,後一想,很多人小時候都逃過學,這也不算什麽。

卻聽傅流雲繼續道:“後來傍晚時,你回了家的時候,正好遇見到訪的學堂先生。先生因一下午未見到你,擔心你安全,故到了你家,與爹娘說了下午你不在學堂的事。娘知道後問你為何逃學,你卻辯解說自己沒有逃學,說學堂就是放假了。”

何必愣了愣。逃學可以只算作是少年貪玩,但若是因此說謊話,那就不好了。

傅流雲卻又道:“你以前就有逃學的先例,故爹娘聽你這麽說,只當你說謊話。爹生氣,禁了你十日足讓你反思。但之後才知道,你其實并未說謊,那日學堂也确實未放假,只是幾個學生與你玩笑騙了你。”

何必奇怪道:“怎麽回事?”

傅流雲道:“那日過午你早早到了學堂,那時學堂尚未開門,與你一同早到的幾個學生聯合起來騙你學堂放假,假裝都走了。你信了,故也離開,去了百草堂找我。那幾個學生卻繞了一圈又回了學堂。”

何必瞪了下眼,事情的真相真是曲折,即便是件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

何必看向傅流雲問道:“我那時為何去百草堂找你?難道你不需要上學堂嗎?”

傅流雲道:“我自小不上學堂,随我爹爹識字認藥學醫。”

何必想了想,然後問了一個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聽你講,過去我一直都很幼稚、不成熟,你喜歡我哪一點?為什麽會選擇嫁給我?”

傅流雲道:“有誰會從小就成熟,很多人即便長成大人、成了親,也還是有幼稚不成熟的地方。”

何必聽了沒有說話。

傅流雲道:“沒有人從出生就是成熟懂事的,很多人要用上十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去學着長大。”她轉身,看着何必道:“過去的你的确很幼稚、不成熟,但我想陪你一起長大。”

何必看着傅流雲,心忽然撲通一跳。

有很多故事,很多因為其中一方幼稚而分開的故事,很少有人受得了對方的幼稚,因為幼稚很多時候等同于無理取鬧,願意接受對方無理取鬧的人,需要極大的耐心與容忍力。願意陪伴幼稚鬼長大的,是真愛。之所以說是真愛,是因為現實很少有人做得到。

忽然傅流雲身後不遠處人影一閃,何必餘光瞥到的時候回過神,越過傅流雲看了過去,見是南風。

南風沖着何必揮了揮手。

何必看得愣住,南風的意思是屋裏沒人,還是暫時不能回去?

傅流雲見何必視線越過自己看着身後,又見何必皺眉,當何必無心聽她講,說道:“你若困了,我們先回去吧”說完先一步轉身離開。

何必愣了下,她現在還不知道南風查的怎麽樣,還不知道屋裏是不是真沒人了,她想着準備追上去攔住傅流雲,可她剛擡腳,南風便從旁邊閃了出來。

南風攔住何必道:“屋裏沒人,我仔細查了。奇怪,我明明看到他進了你們屋。”

何必聽南風說沒找到人,松了口氣,轉身問道:“你真的看見了?”

南風點頭,她擡頭看了看屋子,道:“他一定進去了沒錯,只是不知何時離開的。他來你家府裏究竟有何目的?”南風陷入沉思。

何必問道:“那人是個竊賊嗎?”

南風搖頭,道:“不是。”

何必瞪眼道:“那是個采花賊?”難道是個女人?

南風又是搖頭,嘆道:“不是,他是殺手。他是可恨,卻沒有淫賊更可恨。”殺手只是殺人,無論是用刀殺,用劍殺,還是用毒殺,都給被殺的人一個痛快。但采花賊卻不是。采花賊雖不親手殺人,但被他們傷害的人卻會自殺。他們傷害的,是比命更重要的東西——自尊。

人若沒了尊嚴,那他就是行屍走肉,是個活死人。

何必聽了“啊”一聲,道:“他要殺我們家的人?”

南風道:“我不知道,但他到你們家,一定是找什麽,一定不是在找財物。”殺手只接殺人的任務。他來何家不是找財寶,那只能是找人。

何府除了物,就只剩人。任何一家府上都是如此。

何必道:“那他找誰?”

南風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要想知道,只能問他本人。”

灰瓦層疊的屋檐,青磚修砌的高牆大宅。

一青衣女子自院側門走出,進了夾道,又沿着狹長夾道走了一段,自另一側門進去,走進院裏一間側屋裏。

女子開了門進了屋,屋裏的人擡頭看了眼她,又低下頭擦拭手中劍。

何必見了道:“我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府裏那麽多客房,你偏偏鐘意這一間。”

南風頭也沒擡,回道:“這裏安靜”

是很安靜,荒廢許久的小院,寂靜無人,除了飛鳥鳴蟲。若外人看見了,定會以為是何必這個主人待客不周,給客人安排了這樣一間住處。

但何必雖然是個口袋裏沒銀兩的人,卻不是個對朋友小氣的人。

那日夜裏見了南風,何必心知過了大半月,那二兩銀子一定抵不住南風花費,便請南風在府裏住下。何必無銀兩給南風,但能讓南風客居何府,管她一日三餐。朋友有事,朋友自應幫忙。

南風答應,選了府裏最偏僻的這間房子。

何必看了看南風,見她認真仔細地擦拭着手裏的劍,那樣子仿佛像是一個照顧自己孩子的母親。何必看了看南風擦拭的那柄劍,劍面寒光閃爍,劍刃薄如蟬翼。

何必道:“這把劍一定是把快劍。”越薄的刃,越是鋒利。

南風握劍的手腕一轉,道:“是很快,殺人的劍,自當要是把快劍,這是對被殺之人的尊敬。”劍快了,被殺之人死的時候也少了痛苦,若是用一把鈍劍殺人,殺人可能會成為剁人。被鈍劍所殺的人死得一定極其痛苦,那樣的殺手簡直不是人。

何必聽了南風的話抿了抿嘴,她可不認為那個被殺的人會感激這份尊敬。

何必轉了話問道:“那個人今晚還來嗎?”

南風道:“不知道”

她又道:“我早上去了有客來,發現他已經退房了”

何必道:“他離開景雲城了?”

南風道:“不一定,離開了有客來,并不能說他也離開了景雲城。”

何必道:“那他晚上就還要來”

南風道:“他的目的若沒達成,就一定還會來。”

何必問道:“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現在才過晌午,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時間,這兩個時辰能做很多事,她們不需要坐在這等着人來。

南風把劍插回粗布條裹着的劍鞘裏,道:“我們去喝茶。”

何必訝然道:“喝茶?”

南風道:“對,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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