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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南風心裏一緊,她想起了自己這十年的漂泊。別人都嘆江湖人活得潇灑,又有誰知道這江湖的險惡。塞北到南疆的路上,不僅有沼澤毒獸的威脅,還有千千萬萬各有心機的人。江湖精彩,江湖也危險,十年漂泊,心已疲倦。
南風心雖已疲倦,但她還身負使命,還不能退出這江湖。
要退出這江湖也不容易。
南風懂吳鈎的心情,所以她道:“好,這交易我可以同你做。我且問你,你以後可還做殺手?”
吳鈎道:“我本早已有了退隐之意。”
南風道:“你以後既不做殺手,我便與你做這交易。”南風提着劍的右手垂到身側。
人都會犯錯,人也都該有改過的機會。南風決定放過吳鈎,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吳鈎笑了笑,這笑似是對南風善意的回複。
戌時二刻,暮色已合。許是因為天上厚厚的白雲,今日比前幾日天暗的都早了許多。
南風走向吳鈎,南風不懷疑四周有陷阱,因為适才她已經觀察過四周情況。而且南風自信若兩邊有箭羽射來,她的耳朵會先眼睛一步告訴她。在黑暗中,耳朵比眼睛更管用。南風的耳朵還是一雙極其靈敏的耳朵。
南風道:“那你可以告訴我那個秘密……”一句話未說完,話聲忽然從地上升到了天上,因為南風的人升到了天上。
當然不是因為南風會飛,而是因為她被網兜兜到了天上。
何必預料的沒錯,吳鈎确實設了陷阱。一個不想死的人是會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命的。
網住了南風的東西是漁網,當然這漁網并不是普通的漁網。九宮閣的組織龐大,自然不少奇人奇物。做這漁網的線,是九宮閣的鐵匠從一塊天外隕石裏鍛煉出的。這金屬材料不同于金鐵,軟而結實,做成的漁網,兜起三十個漢子都不成問題。
吳鈎将漁網埋在地裏,在南風走過的時候将她網住吊到了樹上。吳鈎的工作做得極其認真,他将地上一層的草地小心地掀起,将漁網鋪好,再将草地放了回去。勾漁網的線很細,埋在草地下別人連半點不對勁都瞧不出來。
這漁網極其古怪,南風網在其中,身子越動彈,漁網網得是越緊。
吳鈎負手悠閑地看着吊在樹上的南風,局勢現在已全掌握在了他手裏,他并不擔心南風能突破漁網出來。閣裏的鐵匠曾經拿了世上最鋒利的劍試這漁網,卻都沒辦法劃破它。
南風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吳鈎道:“對不起,即便我想隐退,九宮閣也不會允許我隐退。” 吳鈎在道歉,可話裏卻一點道歉的意思也聽不出,非但沒有歉意,反而有些得意。
南風問道:“那那個秘密?”
吳鈎道:“死人沒必要知道那麽多。”
南風道:“所以你從開始就沒想和我做交易、沒打算告訴我那個秘密?”
吳鈎嘆了口氣,道:“小姑娘,你還是太年輕,不明白江湖險惡。”他竟然在教育南風。
南風忽然笑了,她被漁網兜在樹上竟然還能笑出來。
吳鈎愣了下,道:“你笑什麽?”
南風道:“笑你”
吳鈎道:“笑我什麽?”
南風道:“笑你不明白江湖險惡,反倒還教育別人不明白江湖險惡。”
吳鈎皺眉,他在江湖漂泊近三十年,手上沾的血,比樹上吊着的這個丫頭喝過的醋都多,他怎麽可能不明白江湖險惡?
吳鈎之前心裏對他的對手存有懼意,因為江湖傳言,那個殺殺手的殺手是個高手。
但現在吳鈎的心裏只有鄙夷。
因為吳鈎發現別人傳言的那個高手竟然是個傻子。
命在別人手裏了還敢放大話的人就是個傻子。
吳鈎沒有回話,他看着吊在半空的“傻子”,勾着嘴角冷笑了聲。這“傻子”現在對他已沒有了任何威脅。
南風道:“我問你,你信不信你這漁網會自己裂開?被你困住的這個笨蛋——我會脫離這陷阱?”南風對自己在吳鈎眼裏的定位很準确。
漁網當然不會自己裂開,何況那還是用奇金做的線勾成,用世間最鋒利的劍也劃不破的漁網。
吳鈎哼笑了聲,對南風所言十分不屑,但他忽然瞪着眼愣在了那裏。
因為漁網真的已經裂開,南風也已經脫離陷阱落到了地上。
漁網不是自己裂開的,而是南風用劍劃開的。
南風看到吳鈎負手悠閑看着吊在半空的自己時,知道吳鈎對這陷阱很有信心。南風本來心中一凜,但不久,她忽然發現這漁網并非堅不可摧。
南風笑的時候,就是她發現這漁網并非堅不可摧的時候。
九宮閣的鐵匠或許用了世上最鋒利的劍劃漁網,但他們劃的時候,定不像南風那樣。
南風将全部的內力轉到了腳上,然後将全身的力氣壓下,将那漁網拉伸到了最大程度。
金屬拉伸之後,粗的就會變細。
做這漁網的材料是可以拉伸的金屬,它變細後,自然就會容易劃破。九宮閣的鐵匠用的是世上最鋒利的劍,但他們定沒有像南風這樣把漁網拉伸到極限。南風用盡了內力,又借着自己的重量,将漁網拉到了她所能拉伸的極限。然後南風用她的劍一劃。
她的劍很鋒利,或許不如那把世上最鋒利的劍鋒利,但劃破這漁網已是足夠。
南風站在那裏,看着吳鈎。
吳鈎已反應過來,南風确實不是個傻子。他嘆了口氣,因為輕視了對手。
吳鈎道:“我應該自己試試那漁網的,你贏了……”
吳鈎垂容,但忽然他眼裏精光一閃,十二把鈎刀已分四次射出,射向南風身上最弱的地方。
只聽破空呼嘯一響,鈎刀化作寒星,霎時已到南風眼前。
吳鈎自信只要一把刺中,南風必死無疑。
但南風卻早已做了準備,她破開漁網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吳鈎的刀快,南風的劍更快。
吳鈎的鈎刀射出,南風已經揮舞起了手中的劍,劍花一閃,劍已迎上了鈎刀。
南風身子靈活,又耳靈手快,鈎刀和劍相撞,“叮叮”擊出了一點又一點火花。
第三波的三把刀從吳鈎手裏射出時,南風已經格擋開了兩把刀,另有一把鈎刀已和她的劍相撞。
劍鋒跟着手腕一轉,鈎刀順着劍轉了個圈,南風将那把鈎刀給原路送了回去。
刀是吳鈎的,吳鈎怎麽躲不開。何況吳鈎也知道,他必須得躲開。
吳鈎是個殺手,是個使暗器的殺手,他的身上除了鈎刀外不帶有別的武器。鈎刀原路射來,吳鈎只能側身躲避。
他躲避的時候不忘射出第四波鈎刀。
吳鈎腳上功夫不弱,騰轉兩步,那把鈎刀已從他身側飛向了身後的山神廟,刺進了山神廟前的土地裏。
吳鈎一擡頭,見又有兩把鈎刀破空射來,刀尖泛着寒光。
這兩把刀離着前面那把時間并不長,因為刀是他射出去的。他兩波鈎刀之間的時間很短很急,所以它們回來的時間也很短很急。
刀已到了眼前,吳鈎一驚,忙撒開右手衣袖接下那兩把鈎刀。鈎刀在袖子裏勢力一減,被吳鈎甩向了旁邊。
忽然吳鈎瞪大了眼,眼睛瞪得很大,瞪大的眼睛裏滿是恐懼和絕望。
因為一把刀刺進了他的左肩。
刀是他的鈎刀,是他第四波射出的鈎刀。他射出的兩波鈎刀之間的時間很短很急,所以它們回來的時間也很短很急。他處理那兩把刀費的時間多了些,所以注意到這把刀的時候,這把鈎刀已經刺進了他的左肩。
吳鈎看着左肩那把鈎刀,他的眼睛裏全是絕望。他的瞳孔急速地縮小,沒過多久,瞳孔又散到了很大,一種正常人達不到的程度。
這些南風都注意到了。南風在擋下第四波鈎刀後,見不再有鈎刀射來的時候,她便看向了吳鈎,看到了吳鈎眼睛的變化。
吳鈎倒了下去,直直地撞到地上,砸起了一地的塵土。他的眼睛還睜着,只是眼裏沒有了恐懼和絕望,任何情緒都沒有,瞳孔散大了的眼裏只有呆滞,木偶一般的呆滞。
南風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睛瞪得很大,瞪大的眼睛裏是恐懼和絕望。
南風在那裏站了很久,她沒有倒下去。
林中的風更大了,吹着柳樹“嘩嘩”作響,風中帶着寒意。
鈎刀射向的是吳鈎的左肩,左肩中了刀是要不了一個人的命的,這誰都知道。
但是吳鈎死了,他中刀後未幾時候便死了,他死後直直地撞到了地上。
左肩刺進刀是要不了人的命的,但要是刀上有毒,卻是能要人命的。
吳鈎的刀上有毒,他在赴約前在刀上喂了毒。從昨夜子時到今日戌時,吳鈎有大把時間給刀喂毒。
此前吳鈎的刀上是沒有毒的,他是個殺手,是個使暗器的殺手,但他殺人卻只用鈎刀,不下毒。
他這次下了毒,只是因為他不想死。
一個不想死的人是會想盡辦法保護自己不死的。
但他想盡了辦法卻還是死了。
南風并未中刀,那她為何會恐懼、會絕望?
她恐懼絕望的時候,眼睛是看着吳鈎的臉的。吳鈎倒下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發黑發紫。
南風看着倒下的吳鈎,看着刺進他左肩的那把刀,眼睛裏是恐懼和絕望。
吳鈎喂在刀上的是一種劇毒,一種狠毒而且霸道的毒。南風恐懼害怕,只因為她知道這種毒,不僅知道,還曾見過,而且清楚是什麽毒。
那是蛇毒,蛇是竹葉青蛇,是一種周身翠綠、很美麗的毒蛇。蛇生在雲南,只有五毒教的人才懂得如何從蛇身上淬取這蛇毒。
南風目露恐懼,因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有麻煩,一個大.麻煩。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南風轉身一看,見是何必,何必懷裏抱着一只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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