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無限循環
無限循環
七歲那年,所有人都告訴沈落,父母是死于一場交通意外。
之後,沈落靠着二十萬的賠償金投奔奶奶和叔叔嬸嬸,說是投奔,其實是奶奶他們搬進了學校分配給沈落父母的單位房。
一套五十多平的兩居室,只得将其中一間用衣櫃隔出兩個卧室,四口人住着多少有點擁擠,但好在沈落不用被送去孤兒院了。
嬸嬸身體不好,一直沒懷上孩子,剛開始叔叔嬸嬸對沈落像親兒子一樣好,然而,在他初三那年,這種平淡平淡生活,因一個小生命的到來戛然而止。
而沈落也是第一次從叔叔嬸嬸的對話中,聽到了跟父母車禍有關的一個陌生的名字——霍政。
初三那年入學不久,學校組織秋游需要交活動費,沈落身上沒有這麽多錢,學校離家近,他是走讀生,抽中午午休時間回了趟家。
正當他興高采烈準備開門時,屋內傳出一道猛烈地哭喊聲和争吵聲。
“難道還要讓他拖累我們一輩子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拿了錢不管他嗎?”
“我受夠了這種日子,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離婚!”
是叔叔嬸嬸的聲音,沈落擡手的動作一頓,愣愣的站在大門前。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沈落下意識判斷,他們說的是自己。
沈落知道不該偷聽大人講話,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從未當他面說出口的指責抱怨,緊緊攥着沈落的心髒,也禁锢着他的雙腿。
他垂眸站在原地,怔怔的聽着屋裏的動靜。
裏面的人沒有發現屋外有人,哭喊聲一陣接一陣,陡然間,“砰”的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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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摔東西的聲音。
叔叔怒吼:“離就離!100萬都拿走了,你還想怎樣?”
“100萬是我要的嗎?你現在怪我了?”嬸嬸委屈的顫着聲,“要沒有這些錢,你那些爛債也還不清,現在就是個窮鬼!”
奶奶長長嘆了口氣,說:“別吵了,當初你們決定拿走這筆錢,就要對他負責,總得把他拉扯到成年吧?”
“你們以為是我不想嗎?”嬸嬸哭的更兇了,“我好不容易才懷上的,難道要我把孩子生在這種又破又小的筒子樓嗎?”
沈落胸中猛地被紮了一般,細密的疼痛從心髒延伸到四肢百骸。
原來,是嬸嬸懷孕了,他們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在血緣關系面前,他這個侄子,總歸是要靠後的。
“我也不想啊。”大概是孩子的作用,叔叔語氣瞬間軟下來,“可當年我們拿着霍家給的100萬賠償金,現在又要賣了這裏換大房子,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嬸嬸立馬反駁:“只是讓他住校而已,又沒說新房子不給他住,他馬上高中了,住校不是很正常嘛?”
“等新房子裝修好,孩子也該出生了。”嬸嬸還在抽泣,但情緒明顯好轉了些,“到時候他想回來就回來,我又不會攔着。”
屋內一片寂靜,只有兩聲低沉的嘆息,似是無聲的默認。
“哎。”奶奶終于開口了,“落落這孩子聽話,懂事,好好跟他說,我想他會理解的。”
門外,沈落站在原地,手中的秋游繳費單,已經被捏的皺巴巴的。
他知道不能推門,只要不推門,那看似溫馨牢固的親情還有立場維持,沈落眼睫顫了顫,秋日的暖陽照在他身上,可他卻如此落寞孤獨。
沈落默默轉身,他沒想好要怎麽面對這個問題,唯有逃離。
“我記得,那個霍氏集團的老板,是叫霍政的吧?”嬸嬸忽然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輕聲試探道,“你說我們......”
“不行!”叔叔似乎瞬間明白嬸嬸的想法,厲聲制止道,“這事兒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再去找他要錢,那不是敲詐嗎?”
沈落後背一驚,他不知道這個“霍政”是誰,那100萬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奶奶他們都知道,自己卻毫不知情,而這些好像跟父母的車禍案有關?
可他明明記得,父母車禍案的所有報道中都沒有這個人。
霍政,到底是誰?
或者說,沈落關心的,是這個人在父母的車禍案裏,是什麽角色身份?
剛邁下臺階的腿硬生生又收了回來,沈落沒有轉身,就這麽聽着裏面的對話。
“是啊 。”奶奶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都不要再提了。”
“那就賣房子!”嬸嬸語氣強硬,威脅道,“或者你要跟我離婚?不要這麽孩子?”
叔叔氣急敗壞,卻也無能為力:“賣還不行嗎?我去跟落落說,這孩子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平平安安生下來!”
“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準打霍家的主意!也不準再說起霍政的名字,否則我死了都沒臉去見我哥哥嫂嫂!”
嬸嬸終于笑了,點頭道:“知道了,不會再提了。”
一場談判到此結束,那個只在對話中出現的人,在他們的約定中成了不可提及的人,如果不是誤打誤撞提前回來,沈落一輩子都不會聽到這個名字。
可偏偏,命運就喜歡跟人開玩笑,而且是天大的玩笑。
最終,沈落沒有去成秋游,也住校了。不過是他主動要求的,所有人都詫異,可沈落只是淡淡笑了笑,說:“高中學習重,回家耽誤時間。”
很體面的理由,不用撕破臉,除了多了個弟弟,他們看上去還是一家人。
一切仿佛跟從前沒區別,可那天起,很多東西已經悄悄發生變化了。
比如,以前他會喊叔叔嬸嬸“小爸小媽”,弟弟出生後,他再也沒喊過,只是疏離客氣的喊着本該稱呼的“叔叔嬸嬸”。
再比如,沈落以前的願望是學計算機,後來忽然對法學感興趣,理科全校第一的人居然選了文科班,連老師都勸他好好想想,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身上有更重要的使命。
他要調查父母車禍案的真相,而他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個叫做“霍政”的人。
多年以後,再次回憶起這段過往,心口還是會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更何況是看到那個人。
後來,沈落确實調查到一些情況,可即便如此,也只能證明發生車禍時,霍政坐在肇事車輛的後排,肇事者認罪認罰,一切都與後座上的人無關。
而對于判決之外的100萬,沈落得到的答複是:“肇事者為霍政開了二十多年車,作為老板,只不過是替他給逝者家屬一些人道主義的補償而已。”
沒有其他。
這麽多年,沈落差點就以為,他永遠都無法接近案件真相,他努力讓自己接受父母是意外去世的事實,可命運再次給了他希望。
車禍案,有一段從未公布的錄音。
一切的證據指向,都說明這件事不可能是單純的意外,整個案件的證據鏈看似閉環,但其中一定有哪個環節被人刻意隐藏。
黑夜中忽然亮起一盞燈,微弱又飄忽不定,但就是這一點星光,給了沈落希望和調查下去的信念。
“霍政?”王潇難以置信的複述一遍,“你說,你見到了霍北辰的父親?”
一句“霍北辰”将沈落混亂的思緒堪堪打斷,他努力平息心中情緒,低聲道:“嗯。”
電話兩端,王潇沒意識道沈落的異常,忽然說:“說起這個,我想到一件事。”
沈落拉開車門,問:“什麽?”
“在看守所的時候,霍北辰見了一個人,好像是主任還是什麽,我看他們聊了挺久的,不知道跟案子有沒有關系。”
沈落正要将外套和打包盒放在副駕上,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你說,什麽?”
王潇知道他聽清了,但還是重複道:“霍北辰去看守所,見了他們的主任。”
王潇當時就有點疑惑,但畢竟沈落和霍北辰的關系微妙,她雖然不喜歡霍北辰,但也不會故意挑撥兩人的關系,否則那天也不會當面警告霍北辰。
直到賀凡的身份曝光,王潇才再次将這件事聯系起來。
電話那頭,只有微弱的呼吸聲,王潇小心翼翼試探:“沈律師,你還好吧?”
車內昏暗,本就白皙的臉色更加蒼白,沈落恍惚道:“沒事,我沒事。”
思緒陷入極度混亂,從飯店出來後,沈落開着車漫無目的的在南城的大街小巷穿梭。
如果這一切只是這樣該多好,可為什麽每次都牽扯到霍北辰。
六年前,也是如此,沈落憧憬的美好愛情被現實擊潰,他落荒而逃。
霍北辰找他,原本只是說專輯雙人封面的授權,其實這件事完全可以電話溝通,可霍北辰在知道他要去看守所時,毫不猶豫的跟了過去。
霍北辰為什麽會認識看守所的主任,是特意上門還是偶遇?如果只是偶遇敘舊,以他對霍北辰的了解,頂多是客氣寒暄兩句,值得他聊上半小時的,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而那麽巧,這頭王紅剛跟沈落說宋國平的債務問題,第二天王紅就因身體不适缺席庭前會議,她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案件審判是不利的。
還有王平山前後态度的轉變,以及他跟霍政親密的關系,為什麽他還沒離開,他們就急切的見面,還要專門轉到包廂,他們到底是談什麽事?
如今,就連王潇都看出來這些事情之間微妙的關系,他又怎會不知道。
而更怕的事,一旦将這些事情串起來,就會發現每一環的發生,似乎都在指向一個人。
霍政。
又是他。
六年後,熟悉的序幕再次上演。
好像是被某種魔咒圈禁,無限循環。
可是這次,他又該逃往哪裏呢?
沈落不知道怎麽回的家,電梯門開的時候,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入沈落的視線。
那人雙手抱壁蹲坐在門邊,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根煙,煙頭幾乎燃盡,地上一片狼藉。
過道燈光明亮,那麽潇灑性感的人此刻卻狼狽至極。
沈落怔了怔,半晌才往前走了過去。
聽到聲音,霍北辰側眸看過來,兩人視線對上,他下意識擰滅了煙,又因為起身太猛導致眼前黑了一瞬。
沈落擡手扶他,卻被霍北辰一把攥着手腕,顫聲問:“你去哪裏了?我打你電話也打不通。”
沈落薄唇勘動,黯淡的目光一直在對方臉上,呆滞若癡了片刻。
良久,他才低聲說:“手機沒電了。”
見到人的那一刻,繃到極點的情緒并未緩解,可霍北辰一眼就瞧出沈落不對勁,壓下之前想要罵他的沖動,擔心的問:“你怎麽了?”
沈落咽了咽喉,萬千思緒彙成一句不輕不重的反問:“霍北辰,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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