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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15

黃昏，太陽藏進雲層裏，透出溫和的橘黃色霞光。

帝丹高中早已放學，但是學校裏的學生還有很多。輕音社、合唱團的教室裏傳出陣陣樂聲，古典文學社、漫畫社分外安靜；田徑社、網球社正在操場上加緊訓練。

毛利蘭剛從空手道社團教室出來。

她一邊往校門走一邊考慮社長的建議。

毛利蘭最近進步很大，反應速度和腿部力量都接連突破瓶頸，社長想讓她代表帝丹參加今年的空手道大賽。

她原本很期待這個比賽，但是現在，她卻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這麽多精力了。

毛利蘭和幾名說笑打鬧着的學生擦肩而過，她扭頭看了一眼那些同齡人，這樣悠閑的時光原本也是屬于她的。

自從成為魔法少女，毛利蘭的神經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她很久沒出去逛街，很久沒和朋友敞開閑聊了。為了更熟練地使用武器，她參加了刀術培訓。每天結束空手道和刀術訓練後，她還會探索魔法能力的邊界。

一切都是為了消滅魔女，她根本無暇休息。

毛利蘭捏了捏口袋裏的靈魂寶石。

她在慢慢适應它，現在她已經能敏銳地感覺到靈魂寶石的狀态。

有一次，她只是在洗漱時不小心讓靈魂寶石沾上了水，身體立馬覺得濕漉漉的；還有一次，她只是稍微和靈魂寶石距隔開一些距離，立馬就頭暈惡心，渾身不舒服。

現在，她再也不敢将靈魂寶石随意放在某個地方了，甚至每過幾秒鐘她就要确認一下它的位置才安心。

最近沒有魔女現身，靈魂寶石沒有悲嘆之種的淨化，它的魔法能力正在漸漸減弱。

毛利蘭看到校門口櫻花樹下的折木江，跑了幾步：“等很久嗎？剛才社長拉我說了幾句話，稍晚了點。”

“沒有，我剛到。”折木江最近幾天請假了，他在小野柚家幫小野父母準備小野柚的葬禮。

小野柚去世得突然，棺木墓地都沒有，停靈時間也長，家裏有很多雜務要辦。小野柚媽媽傷心過度根本無心操辦這些，折木江一邊學着葬禮事宜一邊安撫小野柚的父母。

“聽丘比說，魔法用太多會影響靈魂寶石的狀态。其實小柚的屍體存放在冰棺裏不會有太大變化，你不必強撐着每天都使用魔法維持她的狀态。”

“我現在也只能幫小野柚做做這些了，你就別推辭了。”

“謝謝你。”

“別客氣，你也幫了我不少。”丘比跳到毛利蘭肩頭，毛茸茸的皮毛蹭到她的臉頰，有些癢癢的，“丘比，你最近怎麽一直在折木那裏，我對你不好嗎？”

丘比不答，反倒看向折木江的側臉。

“毛利，其實只要我和丘比簽訂契約，你就不用每天跑來跑去了。我一直覺得很抱歉，上次在布偶魔女的結界裏，要是那時候我同意簽訂契約的話……”折木江忽然舊事重提。

毛利蘭用書包甩了一下折木江的後背：“哎呀，折木江，我又沒事，你已經道歉過很多次了，要是再說這個我真的不理你了。”

“到底要不要簽訂契約，确實要慎重考慮。你看我，現在每天都要擔心魔女的事情，經常睡不好吃不下，也沒有時間出去玩，和朋友的關系都變得疏遠了。所以，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再好好想想。”

折木江點點頭：“我知道。那你現在覺得做魔法少女開心嗎？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嗎？”

毛利蘭腳步一頓，然後搖搖頭，随手點了一下面前正要飄落的櫻花花瓣，花瓣霎時停滞在眼前：“有不開心的時候，也有開心的時候，總的來說，還算不錯。新一以前和我說，他想當刑警或者是私家偵探，不想和他父親一樣當一名偵探小說家，我曾經覺得他喜歡的工作太危險。不過——”

毛利蘭扭頭露出笑容，“——現在無所謂了，因為我能用魔法保護他。你想啊，不管是什麽壞人，總抵不過魔法的威力吧，我可是很強的！哈哈！”

“噢，那聽起來确實不錯。”

毛利蘭向前跨了一大步，腳下的落葉在她腳步落下的那一刻分散開來，像是水面的漣漪一般。

“其實，我最近一直在想……”折木江看着毛利蘭輕盈的腳步，“丘比說小柚的靈魂已經飄散了，所以沒辦法幫我複活她。可是，要是我有魔法，就可以讓她的身體一直維持在現在的狀态。上次那個布偶魔女，她牽引着人類變成她的傀儡，如果我可以讓小柚……”

毛利蘭停下腳步，有些驚訝地轉身看向折木江。

丘比幫忙解釋：“這個願望可以實現哦，而且沒有必要使用魔法維持小野柚的身體狀态，只要許願就可以讓小野柚的軀體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偶，這樣，她也算是在用另一種形式活着了。折木江可以控制小柚的語言動作，只要兩人形影不離，旁人不會發現小柚的異常。”

毛利蘭看看丘比，又看看折木江。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方案。

折木江看到毛利蘭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了，于是忽然輕笑一聲，伸手在毛利蘭眼前晃了晃：“抱歉，這個方案聽起來有些驚悚，是不是吓着你了。”

毛利蘭沉吟半晌，最後委婉地表達道：“我當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但是你也要想想小野柚，如果她知道她死去之後變成了……我只是推測，我覺得她應該不會想這樣吧……”

折木江沉寂了幾分鐘，最後抓了抓額前的劉海，低下頭溫和地笑了笑：“确實，你說的有道理。”

“折木同學。”

“嗯？”

“我能明白你很傷心，特別是想到以後漫長的人生中都無法再見到這個人，無法再和這個人說話……”毛利蘭吸了一口氣，“真的會有窒息的感覺。但是你還是得慢慢适應……我爸媽分居的時候，我還小，那時候我真的沒辦法理解他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那一刻真的天都塌了，我沒有辦法想象這兩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後會形同陌路，沒有辦法想象我們三個人最後會變成兩個家庭，可是現在，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只是偶爾想起會覺得難受，一天天過下來，似乎也并沒有傷心到活不下來。”

“折木江，小野柚會想讓你開心得活下去的，就算為了她，你也要加油。”

“嗯。”折木江攥了攥拳頭，最後雙手松開垂在身側，輕輕呼出一口氣，“謝謝你。我會慎重考慮的。”

*

折木江接小野夫婦來到墓地。

前來參加葬禮有小野家的親戚朋友，小野柚的同學，大家穿着黑色的衣服，胸前別着小白花，神情肅穆地立在墓碑前看着小野柚的棺椁被沉下地底。

墓碑上照片是小野柚十七歲生日那天和爸媽去公園野餐拍的，她穿着自己最喜歡的粉色蓬蓬堆紗連衣裙，雙手捧着一角奶油蛋糕，雙眼彎彎地沖着攝像頭外的爸爸大笑。

好幸福的時刻。

給棺椁釘上長釘，綁上繩子緩緩沉入坑中。

一旁輕輕啜泣地小野柚媽媽忽然大聲哭泣起來，她的丈夫輕拍她的後背安慰她，拍了沒幾下，她的丈夫也掩面拭淚，兩人相互扶持着卻依舊站不住。

最後一抔土就要蓋上小野柚的棺椁，小野柚的媽媽忽然沖到土坑前。

“小柚，到底是誰害了你！你們把我女兒還回來，還回來！”她縱身一躍跳到了土坑裏，抱住棺椁大喊，“別動，別動，不要填土，我女兒沒死，我看到蓋子動了……”

“小紀……”小野先生抱住夫人，“讓小柚走吧……”

“走什麽，我女兒活得好好的，誰都別動……給我把土挖開，我要接我女兒出來……”

“小紀！別鬧了……”小野先生緊緊抱住夫人，兩人擁抱着失聲痛哭。

“折木江。”丘比出現在折木江的腳下，“你真的想好了嗎？”

折木江看着小野夫婦沒有說話。

心髒鑽心地疼，但是他沒有流淚，只是抓着胸口的衣服努力喘息。

毛利蘭看向折木江，心裏為小野柚默哀：“小野柚是魔法少女，她為了保衛這個城市做了這麽多，就這樣犧牲了，丢下了她的父母，她的朋友。”

看着的棺椁，毛利蘭感到一陣悲涼。眼前灑下一抔一抔的土，填滿那個深坑，那個叫做小野柚的高中生、女兒、朋友、作家、魔法少女永遠的消失了。她的身體會腐爛，她的靈魂會飄散，她可能會被人想起，但更會被人遺忘，這個世界最終和她再也沒有關系。

毛利蘭忽然生出一絲恐慌，就好像那漸漸被淹沒的是自己未來的人生。

“柚才不會離開我呢！不會，不會的……你們都在騙我……”小野夫人已經沒有力氣，低聲抽泣中夾雜着模模糊糊的話語。

折木江擰着眉，走到小野夫人身邊扶着她的肩膀：“阿姨……”

他原本想勸勸她的，但是一聲“阿姨”出口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自己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怎麽可能勸得動別人呢。

太殘忍了。

生命太輕易被剝奪了。

他盯着地面，眼前逐漸模糊，他咬着牙咽下眼眶泛起的熱意。

腦海中關于小野柚的回憶太多了，他們一起牙牙學語，一起上幼兒園，一起去參加春游，一起背上書包，一起考入帝丹中學……在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如果删去小野柚的部分，那就真的不剩什麽了。

真是不公平，為什麽死得偏偏是小柚呢？

她還那麽年輕，她明明有美好的未來。

為什麽我沒能及時發現她的異常？

為什麽我沒能保護她？

為什麽我不能讓她活過來呢！

為什麽魔法也不給她這個機會？

折木江心底刻骨地悲痛漸漸生發出一絲隐隐的恨意。

“丘比。”折木江擡頭。

“丘比在。”丘比立即響應。

“我要簽訂契約。”

“好的，随時為您服務。您想好願望了嗎？”

“是，我想好願望了。”折木江看着墓碑上小野柚的笑臉，臉上慢慢泛起相似的幸福的微笑。

“丘比。”

“我要重塑小野柚的靈魂。”

“用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