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法場 斬罪犯趙奇東臨節度使

第21章 法場 斬罪犯趙奇東臨節度使。……

裴星悅迎風對月坐在客棧的屋頂上,手邊放了一個個酒壇。

一路上省吃儉用留下的幾兩碎銀子,今晚差不多就全交代在這裏了。

這一趟京城之行,一無所獲之外,他竟還丢了心上人!

紅衣青年望着手裏的兩半玉佩,難過極了,也痛苦極了,心裏頭空落落的,雖說是他選擇離開,但那顆心好像也跟着死了。

裴家滅門之後,他被宣宸藏在密道裏度過了數日,為了不被宅中奴仆發現,宣宸每日省下吃食偷偷分給他。

半大的孩子,食量驚人,裴星悅看得出來宣宸根本沒吃什麽東西,但他一心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滿門血腥的憤怒之中,竟也無暇顧及。

半個月後,裴家慘案從街頭巷尾的嘀咕到無人關注,宣宸終于準備送他離開。

“星悅,拿好這枚簽,去二月橋,那裏有一個擺攤算命的老先生,你把簽給他,然後跟他走。”

裴星悅接過那枚細長的竹簽,正面寫着兩個字——天都,而反面沖眼便是困龍入淵,無有天日的解析。眉頭紅字則為下下,如染血一般,看起來極不吉利。

裴星悅光拿着都感覺到一股寒意,“宸哥哥?”

宣宸摸了摸他染灰的臉頰,還有那雙紅腫到幾乎睜不開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道:“對不起,我沒辦法再收留你了,三日後,他們要帶我離開。”

宣宸的腳上帶着無形的枷鎖,這兩年的自由好似風筝,只需輕輕一扯就又回歸了他人掌中。

裴星悅連忙問:“去哪兒?”

宣宸搖了搖頭,沒說。

裴星悅的心頓時空了,家人沒了,竟連小哥哥也要走了,那他還能去哪兒?

看着他絕望的眼睛,宣宸心中不忍,他低下頭,輕輕地擁抱住這個孤苦無依的少年,讓兩人額頭相觸,輕聲安慰道:“這個老先生是那日花燈節上偶然碰到的,你追那小賊過橋的時候,他正好給我算了一命,很準,你現在去找他,應該還在。”

“不……”

宣宸摸着他的後頸,安撫着,柔聲卻不容置疑道:“星悅,不要任性了,你的家人死得蹊跷,難道你不想查清楚嗎?你尚且年少,敵人又不明,先活下來,才有未來,相信我跟着老先生能學到不少本事,你得變得強大!”

裴星悅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緊緊地捏着宣宸的袖子,“那你答應我的事,還算數嗎?”

宣宸溫柔地替他擦去眼淚,“什麽事?”

“等我長大,娶你過門。”裴星悅癟了癟嘴,“你之前願意的。”

宣宸微微一怔,接着心中一暖,卻也啼笑皆非道:“我是男孩子,你也是。”

“可我就要宸哥哥。”裴星悅扯住了他的袖子,一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黑亮得能一眼看到心底的赤誠。

宣宸的胸肺頓時嗆進了一口酸澀,五髒六腑都跟着顫抖,但他素來矜持,便只是唇角一彎,“好,我等你。”

裴星悅從脖子上拎出那塊傳家玉佩,抽出腰上鋒利的匕首,使上內力,便将玉佩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硬塞進了宣宸的手裏,“我娘說這是要送給我媳婦兒的,你別弄丢了,等以後我找到你,再把這一半也送你。”

宣宸捏緊,鋒利的缺口膈得手心疼,但他沒有放開,鄭重地點頭,“嗯。”

“宸哥哥,我一定會變得強大,強大到足夠保護你。”裴星悅說着捏着那枚竹簽,眼淚汪汪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密道深處。

而宣宸望着他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良久才吐出兩個字:“保重。”

裴星悅帶着竹簽于黑夜中一路摸到二月橋,躲在橋洞裏,一直等到第二日宣宸口中算命老先生的出現,才禀明了來意。

老先生看了他許久,最終收回了竹簽,嘆息一聲,“天意如此,是你我的師徒緣分。”便讓他磕頭拜師,然後帶回了玄淩山天都峰。

至此,學武五年,方被師父放下山流浪江湖,他一邊打聽裴家血镖的消息,一邊尋找宣宸。

八年後的今天,人是找到了,但他們也徹底形同陌路。

……

裴星悅提起酒壇,仰頭灌下,也不知道是酒水還是眼淚順着下巴滴落衣襟,洇濕了一片。

往事歷歷在目,曾經每每想起都是思念中帶着甜蜜,如今只剩苦澀。

他擡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下嘴角,罷了,待助武林豪傑救出趙奇,這個京城他是再也不回來了!

酒壇一個接一個地空了,夏日微熱的夜風吹在身上,不知不覺睡意朦胧,裴星悅竟直接在這空曠屋頂上,枕着屋脊瓦片入了夢。

夢中的白衣少年緩緩回頭,朝他溫柔淺笑,他追逐着那抹月光,卻越跑越遠,直至伸手再也抓不住一片衣角。

轟隆——

不知睡了多久,只聽天邊忽然傳來幾聲驚雷,天空中烏雲卷月,水汽凝結,即将要下雨了。

夏日的天氣,變化莫測。

客棧的小二趁着未下雨,趕緊出來将客人的馬和驢牽進棚廄裏,他擡頭不經意地一瞧,看到屋檐上垂下一抹紅色,差點吓得肝膽俱裂,好懸背過去。

他全身僵硬地在原地待了一會兒,那紅色的衣角一直飄呀飄,毫無動靜,才緩緩地提起燈籠,大着膽子睜着眼睛順着往上瞧,終于看清了屋頂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小二肩膀重重一塌,虛驚一場,魂魄歸位。

他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喊道:“公子,雷雨要來了,您快回屋歇着吧!”

裴星悅聽着小二的聲音,迷迷糊糊地醒來,擡手的不經意間打翻了身邊堆疊的酒壇,空壇子頓時一個個傾倒順着瓦片直接就滾了下去。

小二不過是提醒了一聲,卻沒想到要被酒壇砸破腦袋,頓時傻了眼。

眼看沖着腦門而去,忽然一股氣勁從屋頂傳來,只見裴星悅手腕翻轉,真氣化為無形旋渦,那沉甸甸的酒壇好似失去了重量,成了春日落花秋日落葉,輕飄飄地繞着小二送到了腳邊,一個個碼得整整齊齊,連個邊角都沒磕碰到。

小二的眼睛頓時睜得圓溜,伸出大拇指朝房頂贊道:“公子好身手!”

裴星悅摸着睡得酸疼的脖頸,問:“幾更天了?”

“回公子,快五更了。”

夏日天色白得快,不過因着即将下雨,倒還是陰沉沉的,帶着山雨欲來的氣勢,些許壓抑。

這個時間點,街上官兵依舊來來往往,時不時的傳來哭喊聲和悲戚聲,透露着絕望鑽進耳朵,将京城的上空蒙上了一層陰影。

小二也聽到了聲音,不禁嘆道:“從昨夜開始,龍煞軍就到處捉拿犯人,已經抄了好幾家了,這一晚上就沒消停過,弄得人心惶惶。”

工部侍郎被抄了家,連帶着親眷,族人包括從上往下的僚屬都仿佛拔蘿蔔帶泥一般被送進了大理寺。

裴星悅雖然對宣宸蠻狠霸道的手段頗有微詞,但對昧下數百萬兩的貪官也全無任何好感,只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衣袂翻飛之中,他從屋脊輕巧落下,身上酒氣在屋頂吹了一夜,早已經腌入味,自己都有些嫌棄,便道:“勞煩打些水來,我洗洗再睡。”說着從錢袋裏倒出餘下的幾文錢,丢了過去。

“好嘞。”小二爽快應了聲,他收下銅錢,進屋去打水。

裴星悅正要回房,忽然他腳步一停,面露疑惑,接着又重新翻上了屋頂,眺目遠望,只見幾道身影正踩着坊街屋頂快速而去。

瞧着身手和速度,皆是有品級的高手。

不過為何行色如此匆匆,而且在京城之地,竟不掩身形,不遁陰影,堂而皇之地輕功疾行,難道不怕驚動官府嗎?

突然,他認出了墜在後方的一位,便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羅镖頭的武功離自在境還差了一些,就算內力提到極致,依舊追趕吃力,恰在此時,肩膀上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耳邊傳來一聲,“羅兄。”

羅镖頭一口氣沒提起來,直接落了地,接着面前出現了一襲紅衣,垂着高高的馬尾,對方好奇地問:“你們這是要做什麽去?”

烏雲遮月,只有街頭巷尾堪堪幾盞燈籠照着夜色,然而被大風吹着嗚咽呻.吟,茍延殘喘地将熄未熄。

好在雷雨将至,讓羅镖頭趁着電閃如劈日之際看清來人。

“裴少俠,原來是你啊!”羅镖頭提起的心終于落了地,接着一把扯住裴星悅,閃身進了昏暗巷道,不等後者多問,便說,“趙大人馬上就要行刑了!”

裴星悅驚愕萬分,“什麽!”

羅镖頭趕得滿頭大汗,神情雖看不清,但言語猶如熱鍋中的螞蟻,快速地交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原本大理寺定于三日之後于朱雀門前斬首,可是突然改在今日五更于宣武門前行刑!龍煞軍昨夜一直到處抓人,為了避免被發現,是以我們的人都小心蟄伏,沒想到竟錯過了這重要消息,一直到監視着大理寺牢房的人發現囚車動靜,才匆匆趕來通知!”

轟隆一聲驚雷落下,裴星悅恍然中聽到了更夫敲鑼之聲,他口澀艱難道:“已經五更天了。”

羅镖頭一臉空白,喃喃道:“糟了,來不及了……”

他們得到的消息匆忙,聚集匆忙,來京匆忙,本以為還有三天的準備,沒想到老天爺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給!

羅镖頭頓時狠狠地一掌拍在牆壁上,憤恨道:“昭王對趙大人究竟有多大的恨,多大的仇!竟是連一點活路都不肯給他!”

裴星悅一愣,“昭王?”

“我們監視的人看到昨夜昭王進了大理寺地牢,接着今日四更,大理寺推出了囚車……”

羅镖頭話未說完,面前的紅衣青年便消失在原地,他驚疑地低喊道:“裴少俠?”

“我去看看。”

裴星悅提起一口內勁,将輕功運用到了極致,衆人只見屋頂上,一道殘影如電閃而過,眼花一般。

他想不明白宣宸為什麽這麽做?

難道是因為白日裏他的求情犯了昭王的忌諱嗎?

可那是一個好官啊,既然碰到了,他又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雷聲過後,雨點噼裏啪啦砸了下來,落在臉皮上生疼。

他顧不上這些,速度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前方趕往宣武門救人的武林豪傑,幾步登雲踏月,便迅速登上高高的城牆一翻而過,降落法場。

雨勢越來越大,幸好官兵手中的火把沾滿了火油,還未熄滅。

昏暗的火光下,他們無視那雪亮的刀鋒,沿着劊子手那殺人刀上的血跡,看到了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雨水混着血泊将囚衣染得漆黑暗紅——人頭已分離。

裴星悅瞳孔一縮,頓時僵硬在原地,天地之下,他突然有種無處立身的錯覺。

“我們來,來晚了……”

“趙大人……”

聽着武林豪傑們一聲聲悲戚,裴星悅滿身冰涼,頭頂的雨好似利劍一般将他的心插得千瘡百孔,他努力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身着囚衣的屍體,血跡模糊了面容,他不認識趙奇,然而摔在地上的亡命牌上的字跡,還未曾被雨水暈染。

他彎腰撿起來,入眼刺目的便是——斬罪犯趙奇東臨節度使。

腳邊還有幾個亡命牌上,則寫着——斬罪犯趙奇妻趙張氏。

——斬罪犯趙奇子趙元。

——斬罪犯趙奇女趙暖。

……皆是家眷。

“混蛋!混蛋!”衆多來遲的武林好漢,捏緊了手裏的武器,猩紅的目光望着周圍的如臨大敵的官兵。

沉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沒有點燃火把,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冰冷的煞氣混着雨水席卷而來,伴随着沉重的長刀,于驚雷之下,乍亮天光,好似逼近的龐然黑蛟揚起了獵殺的長信——龍煞軍。

裴星悅忽然似有所感,驀地擡起了頭,只見宣武門城牆之上,閃電驟白之下,撐開了一頂黑色雨傘。

傘檐微微向上,滴答着雨簾,他看見了宣宸,神情冰冷好似幽幽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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