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親子 只是紅人,又不是內人

第61章 親子 只是紅人,又不是內人。

昭王自開府以來, 滿京城誰人不知這座親王府邸從不待客,不管是官還是民,都不會被邀請到裏面。

當然如果進去的, 那也就準備不出來了。

而且如今還是深夜, 怪不得管家吓得如此驚慌失措,連話語都說不明白。

周茹的臉瞬間白了, 她一把握住宋成書的手, 害怕地直搖頭,不想讓丈夫送死。

宋成書的臉色自然也難看至極, 但震驚之後,卻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自認為沒有得罪過昭王,吩咐的事情也都辦好了, 沒道理還要對他下手。

而且……昭王府有請, 即刻前去……他忽然意識到其中的差異, 便問:“龍煞軍呢, 還在嗎?”

管家立刻回答:“通知完小的就走了, 我在他們身後看了看, 這幾位好像還有其他家要通知。”

“不是我一個人?”想到這裏,宋成書心下微微有底了, 他看向周茹, 安慰道, “夫人,那就替我準備官服吧。”

“老爺……”

“無妨,應該是為了陝州之事, 按理昭王也該表态了,讓竈房溫些粥點,等我晚些時候回來喝。”

從赈災開始, 到問責赈銀丢失,調查涉事之人,昭王看似并不在意,實則皆在他的注視之下。

這一句話讓周茹稍稍安了心,只是一想到丈夫要去,兒子也在那閻羅府裏,就留她一個人,心裏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放心。”

宋成書不敢耽擱,匆匆穿上官服,便上了馬車趕向昭王府。

此刻夜深,街上已無游蕩之人,只有馬車噠噠往前走,宋成書閉目養神,思索着面對昭王時的問答。

不一會兒,管家道:“老爺,到了。”

像這種狗經過都得夾緊尾巴繞道的地方,誰來誰慫,這大半夜的,竟然府門大開,兩旁站立着橫刀的黑衣黑面龍煞軍,目光冰涼,恍然雕塑。

不像是迎接,倒像是索魂,襯得匾額上昭王府三個字更像是陰曹地府轉化而來。

他忽然理解周茹一聽到要送宋明哲來這裏就哭天搶地。

好在受到傳喚的人不只他,不過站了一會兒,又有幾輛馬車紛紛駛過來,朝廷重臣相聚到了府門口。

“尚書令,您也來了!”

在這裏碰到同僚無疑讓忐忑的心得到安慰,宋成書擡了擡手,“昭王有請,自然速速趕來。”

諸位大人相視一笑,咽了咽口水,彼此壯膽。

“那就進去吧。”

經過守門的龍煞軍,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一直等進了裏面,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昭王府的夜晚,幽暗幽暗,燈火零星,實在太沒有人氣,再加上空曠,樹影綽綽,顯得越發森幽恐怖。

大臣們就算有再多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多亂瞧。

有心彼此互通有無,可看着前面帶路的士兵,又乖乖地閉上嘴,幸好,不一會兒就見陸拾帶人走了出來。

昭王這兩個貼身侍衛,雖然殺人如麻,但好歹是個正常人,會說場面話。

“諸位大人很守時,裏邊請,王爺已經等候諸位了,至于還沒來的……”陸拾想了想,回頭對身邊吩咐了一句,“再過一刻鐘,就請他們不必再來了。”

“是。”

衆位大臣沉默片刻,所謂的不必再來,怕也是不必再睜眼了。

書房內,昭王捏着一枚泛黃的竹葉,于燈下細細觀賞,眉宇間帶着倦怠和戾氣,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聽着門口動靜,掀了掀眼皮,目光冷冷地瞧過來,接着将竹葉夾入了書中,開門見山道:“本王決定,三日後,出兵陝州。”

*

同一時間,裴星悅向無塵大師和國師辭行。

易筋經顯然不是一日就能促成的,屬于厚積薄發型的慢熱功法,無塵禪師修煉數十年方有此大成。

不過裴星悅沒打算等到那時候,他跟着無塵禪師修習,一直到掌握修煉之法,能自行運轉之後,便立刻興奮地準備回昭王府了。

無塵聽他來意,臉上愁眉不解,“何必如此急切,有佛法熏陶,若再能潛心修煉數月,心如止水,進展怕是更為迅速,易筋經需要耐性。”

裴星悅卻苦笑道:“我心裏記挂着人,一直留在這裏看不到他,總是心神不寧,反倒是在他身邊,才能放空一切。”

宣宸受天下質疑,受萬人攻讦,刺客跟地裏的大蔥一樣一茬接一茬地冒,裴星悅離開他那麽久,有時做夢都夢到過昭王受傷的場景。

再者還有蛛王傀這玩意兒潛伏在宣宸體內,若再有發作,誰替他輸送內力,壓制邪物?小哥哥又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裴星悅很擔心。

他只有看着人好好的,才能沉靜下來。

“反正在京城,若是晚輩有所不解,必定得回來向您請教。”

□□寺雖然也在京城,但是和昭王府一個東一個西,快馬加鞭都是兩三個時辰起步。

無塵見他眉宇堅定,笑容爽朗卻不容反駁,便不再多言,反而嘆息一聲,“大舜內憂外患,江湖又起波瀾,裴少俠怕是無法獨善其身了,罷了,今後在外,莫忘了每日修煉,與你大有裨益。”

這點哪怕無塵不叮囑,裴星悅也會自覺,“您放心,單是為了我自己,也一定日日不戳。”更何況能以更高的武功來保護宣宸,他怎麽都要勤奮不是?

關乎國家的大事,涉及黎民百姓的重擔,他一介武夫實在幫不上什麽忙,那麽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昭王的面前,保護他!

無塵颔首,又提醒道:“常年修煉易筋經雖有洗髓伐筋的功效,可對于裴施主你而言卻是治标不治本,若想徹底彌補黃鳥的缺陷,怕是還得找尋其他辦法。天下大派,據老衲所知皆有不外秘法,裴施主若有機會,不妨一試,或許有轉機。”

裴星悅笑道:“易筋經與我來說已是解了燃眉之急,不過您的話,晚輩記住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裏面各大門派的掌教信物還好好地收着,都是宣宸替他要來的。結合無塵禪師的話,這些冰冷的死物如今都仿佛帶上了溫度,暖和着他的心。

想到這裏,他忽然跪下來,對着無塵附身一拜,“這段時日能得大師傾囊相授,晚輩感激不盡!”

裴星悅很清楚,就算宣宸重金砸出一座三寶大殿,若□□寺不信任他,不願接納他,易筋經也不會這般順利地學到。

無塵發愁的眉目頓時釋然,倍感欣慰,“既如此,老衲就不留施主了,不知是否已與方丈辭行?”

裴星悅道:“我剛從方丈那兒出來,他送了我兩本拳法,伏魔金剛拳和降龍羅漢掌,讓我好生修習。”

“善,今日已晚,施主或留或走,且随意。”

“大師保重,這就走了。”裴星悅起身抱拳。

天色已晚,雖然現在趕回昭王府,至少到半夜,不過裴星悅歸心似箭,并不介意夜間趕路。

甚至他還幻想着,若是宣宸還沒安歇,忽然見到他風塵仆仆歸來,是否會激動地撲上來投懷送抱?

想到那幅畫面,裴星悅滿心熱切。

靜心小和尚卻是不高興了,裴星悅捏了他一下鼻子,悄聲道:“今夜的食盒還在我屋裏,你自己偷偷去吃,別讓你師兄發現?”

“那小僧以後是不是吃不到了?”

“能,只要我在京城,你給我送信,我溜達着就給你送過來。”

靜心驚喜道:“真的?”

“真的!”裴星悅滿口答應,說完揣上兩本拳法,潇潇灑灑地下山去了。

*

昭王府裏,宋成書也好,其他大臣也罷,都被宣宸這不容置疑的命令弄懵了。

出兵鎮壓叛賊,他們能理解,但是為什麽要把他們家的兒子都給送到陝州去?

就他們家裏的那群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動個家法就哭爹喊娘的廢物點心有什麽作用?

即使早已經做了各種準備,受昭王刁難和責問,也沒想過鼓起勇氣踏進這閻羅府邸,最終葬送的竟是自己最重要的兒子或孫子!

好一個昭王,原來在平定叛亂慶功宴的那晚上,他已經開始暗中布棋,直接掐住了朝廷衆臣的命脈!

陝州百姓死再多人,暴亂的範圍再廣,丢失的地盤再多,對這些官員來說都無所謂,照樣燈紅酒綠,混吃等死,畢竟刀劍揮不到他們頭上,裹屍布也纏不到他們身上,只需坐擁民脂民膏,兩耳一捂,兩眼一閉,便可穩坐泥胎雕塑。

命根子們雖然被逼着進入昭王府,但人數過多,他們不信昭王會弄死這群二世祖,無非吃點苦頭,待有機會再救出來不晚。

可是一旦去了陝州,那裏兵荒馬亂,是真的會死人!

宣宸嘴角勾着冰冷的笑,口吻淡淡道:“本王既為攝政之王,自不能袖手旁觀,龍煞軍亦要助陝州一臂之力。”

而那些朝廷大員的子孫恰恰就是以填補龍煞軍的空缺之名進了昭王府,既然龍煞軍要去陝州,點他們去也無可非議,因為這是軍令!

宣宸笑得意外涼薄,“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今夜準許你們探望,以全父子之情。”

那一瞬間,大臣們咬死他的心都有了,然而區別于懦弱無能的皇帝,他們此刻若膽敢冒犯一絲一毫,怕是全家老小屍骨無存。

更可怕的是,宣宸孑然一身,無妻無子,無牽無挂,竟連一絲軟肋都沒有!

“諸位大人,請跟我來,各公子已經候着了。”非伍站在門外,面無表情。

*

裴星悅回府的時候已經三更半夜了,他也沒走大門,直接翻過了牆頭,然而剛一落地,就感覺府裏有些異樣。

昭王府長年累月都是悄無聲息的,雖然養了五千名士兵,但龍煞軍非比常人,按理那處軍營重地也該幽靜才對,但是此刻卻有些吵鬧聲傳來。

裴星悅不在府裏任職,但關系到宣宸,他還是摸過去瞧了瞧,然後就看到了喜樂的一面。

那些被磨去了棱角,體會到苦力艱辛的公子哥們,正一個個撲在身着官袍的中老年男人身上放聲痛哭,有的甚至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嘴裏喊着,“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的話幹嚎。

一旁的官袍老爺們面露無奈,起先還小聲安慰,到後來沒了耐心便低聲呵斥,細數諸多無奈。

場面簡直亂糟糟的。

非伍帶着龍煞軍冷漠地在遠處觀望,直到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他警惕地差點抽出長刀,卻轉頭看到一張笑眯眯的臉,頓時緩和面容,“裴公子,你怎麽回來了?”

“想你家王爺了呗,這是做什麽呢?”裴星悅朝那頭怒了努嘴。

非伍回答:“王爺下令出兵陝州,這些人要跟着走。”

裴星悅恍然,怪不得又是一出出生離死別,不過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是以沒說什麽,目光透過人群,找到了宋明哲和宋成書。

這對父子的情緒倒是穩定了許多,一個月多不見,宋明哲應該是有好好在練拳的,雖然一身灰撲撲的短打,但是精神許久,光站着就瞧出幾分不同。

倒是宋成書目光複雜,“所以,你哥早就知道了,一直在偷偷教你練武?”

宋明哲點頭,“大哥也是為了考慮。”

宋成書頓時怒道:“為了你?這麽大的事連一絲消息都沒透露給為父,就這樣把你推去陝州,你知道那裏有多危險嗎?他要是真為了你,就該把你送回家!”

宋明哲聞言驚訝道:“爹,你這不是為難大哥嗎?”

“你懂什麽,他是昭王面前的紅人!”

宋明哲眨了眨眼睛,無語道:“只是紅人,又不是內人。”

宋成書一滞,“你……”

“再說,我們家對大哥又不好,他憑什麽為了我得罪昭王?說來他能過來看我,還教我拳法已經夠意思了,你看看其他人,誰家哥哥有這個本事?早之前您知道我們過得有多凄慘嗎,至少大哥偷偷給我送好幾次吃的了!”

宋成書:“……”這傻小子怎麽這麽憨直!幾次吃的就把你收買了?

說到這裏,宋明哲正色道:“爹,我也不傻,早之前大哥問我陝州局勢的時候,我就有一點點猜測,既然當初我回答他願意效仿趙大人,視死如歸,如今更是如此。大丈夫人生在世,混吃等死不是我的追求,若是能為大舜做出一番貢獻,也當死得其所。”

好一個死得其所,宋成書被氣得不輕,“你可曾想過你的母親,自從你進了這昭王府,她日日以淚洗面,擔驚受怕?”

宋明哲一滞,嗫嗫道:“想過,兒子不孝,對不起她,可是……”他話鋒一轉,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爹,“這依舊不是我能決定的呀,您不是也無法反駁昭王嗎?”

宋成書氣得差點怒發沖冠,但轉眼一想,這讨債鬼是自己的兒子,怒氣只能硬生生壓下來,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語重心長道:“罷了,事已至此,且聽為父幾句。”

“哦……”

“你可曾想過,為何昭王非得點你們這些酒囊飯袋去陝州?”

宋明哲小聲回答:“因為您和諸位大人。”

宋成書點點頭,“還不算無藥可救,你是宋府的公子,是我和你娘的命,其餘的那些也是家裏的命根子,為了你們,我們就算豁出去也得想辦法讓這場仗打贏了!朝中之事,必定無後顧之憂,誰敢從中作梗,老夫就是咬也要咬死他!”

“昭王這招真高明!”

宋成書:“……”他很想現在手刃親子怎麽辦!

“但是另一方面,既然是人質,你們最好注意自己的安危,但凡有一丁半點差池,你該知道後果的。”

這不是危言聳聽,宋明哲凝重地點頭,“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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