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十四歲和二十四歲

十四歲和二十四歲

做飯阿姨堅持自己沒有記錯賬,每一天的每一筆開銷,大到雞鴨魚,小到蔥姜蒜,全都在她的小本本裏工整的躺着,她在這家做了六年多,從來沒在錢上出過錯,那時候這家的小夥子才讀高中,人也全和,當家做主的也不是他,可從沒出過這檔子事兒。

二十塊錢,在這個家的人,誰至于去偷那二十塊?年時川認為,應該是她買了什麽菜,忘了記,錢不多,他答應不會從她薪水裏扣。

阿姨不同意,反複強調,錢是小事,她的信譽更重要,話裏話外,明裏暗裏,說到後來,年時川可算明白,她的意思是,這家裏不是還有個孩子?十幾歲的孩子,背着大人拿點錢,買點零嘴,再正常不過,這回錢少,以後丢的多呢?不能不清不楚。

可他不能認同,依依不是個看重錢財吃穿的孩子,他給的足夠多,為什麽要偷?

直到年依晚上放學回來。

她像往常一樣打開門,換了拖鞋,然後摸了摸褲子兜,把裏面的三塊五毛錢硬幣放回抽屜,昨晚買好了東西回來,忘了把找的零錢放回去,下午上體育課都差點跑丢了。

“找什麽呢?”年時川突然出現在通往客廳的走廊,他聽見開門聲就出來了,走到這,正好看見她關上了鞋櫃的抽屜。

“小叔今天沒加班呀。”

年依臉紅了一下,年時川剛好看到,正想着錢要是她拿的,得好好問問,是不是平時充的飯卡不夠,年依就說了:“我沒找東西,是昨晚在這裏拿了二十塊錢,花完還剩三塊五,忘了放回去,剛剛在放。”

她講述這件事時認真乖巧,坦坦蕩蕩,年時川頓時覺得,這裏是她的家啊,家裏的錢,拿了就拿了,怎麽能叫偷呢?放在那不就是給她花的?還問她幹什麽,他的依依,又不會學壞。

“是不是一卡通裏沒錢了?小叔明天去給你充。”年時川問。

年依急忙擺擺手,“不是的,卡裏還有很多錢,畢業都用不完的,是我昨晚突然要買東西,沒有現金,那個一卡通,出了學校就不能用了呀。”

年時川恍然大悟,一直以來,他竟然忽略了一件這麽要緊的事,她雖然生活優渥吃穿不愁,身上卻沒有零花錢,出了校門,想買瓶飲料都沒有錢。

她是怎麽做到這麽長時間,一分錢也不花的?年時川心裏萌生出內疚來,緩聲問:“家裏吃的用的還少什麽嗎?明天我讓人買回來。”

年依抿着嘴唇看着他,“讓阿姨買點衛生巾吧,我不怎麽會買那個,昨晚買的不太好用。”今天體育課動作大一點,就弄髒了褲子,害得她一直把校服上衣系在腰上擋着,才熬到放學。

Advertisement

“衛生巾?你……”年時川再一次恍然大悟,家裏沒女人,從來不準備那個,原來錢是用在這了。

在外人面前“衛生巾”三個字都羞于啓齒的女孩子,有些得意,微微笑着,對面前溫文爾雅的男人,緩緩說:“我來例假了,小叔,我長大了。”

“是,祝賀依依,是大姑娘了。”一時間,年時川感覺自己的語言功能有點跟不上節奏,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才終于又問出一句:“那你難不難受?”

“啊,是挺難受的,本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下午體育課測試五十米,跑完我就肚子疼了。”年依拎着書包,邊走邊說。

“體育課不知道請假嗎?”年時川略帶責怪的問。

“我不好意思說呀,體育老師是男的。”年依說。

“我也是男的。”年時川說,怎麽就好意思了?

年依停下,“你不一樣,我第一個想告訴的就是你啊。”

年時川張了張嘴,再次卡殼。

年依捂着肚子,“小叔,真的疼,今天我能不能不寫作業了……”

“讓你露大腿,疼着吧。”年時川邊說,邊給她班主任發信息,請假。

就露那麽一次大腿,後來都穿褲子了,趙含姝她們天天露大腿,也沒見他有什麽意見,年依書包一扔,倒進被窩裏。

躺着躺着,又突然坐起來,弄髒的褲子還沒洗吶……真的不想動,可是又不像別的衣服,能放進髒衣籃裏,等鐘點工來一起洗,再說,沾上血漬的東西讓別人洗,始終是不太好吧。

年依掙紮着起來,拿着換下來的褲子們去衛生間放水,聽陳麗媛給她講,弄上血的衣服得用涼水洗,熱水就洗不掉了,于是她咬咬牙,把閥門調到冷水那邊。

年時川來給她送零花錢,就看見了這一幕,前幾天才洗廢了他一件襯衫的小姑娘,嘴唇和臉雪白的,都什麽血色,在水池邊,撸着袖子,和水裏的褲子鬥争。

“你不好好躺着,瞎折騰什麽?”他把一摞散鈔放在她書包旁邊,督促道:“衣服放那,回床上呆着去,肚子不疼了?”

“疼……”年依老老實實的回到被窩裏,剛才碰了涼水,更疼了,要是每個月都這麽來一次,可真要命。

“錢我給你放那了,我也不知道像你這麽大的孩子該給多少零用,不夠再跟我要。”年時川走到洗手間水池邊,挽起袖子,把褲子撈出來,打上洗衣皂,慢慢搓洗。

“知道了。”年依悶在被子裏小聲說,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因為如果讓他看見她的臉,那一定已經紅得不像話。“小叔……你別洗了,明天我好了自己洗……”

年時川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然後說:“這幾天別碰涼水,記着了嗎?”

“我記住了……”年依答。她只能從開着的門看見鏡子,然後從鏡子裏看見一點他洗東西的神情和輕微的晃動身體,露出一點的臉,額頭飽滿,鼻梁挺括,眉眼很長,低頭時溫柔盡顯。

聽嘩啦啦的水聲,他應該是洗完了一件,還将濕衣服抖了抖,挂了起來。然後又重新聽見放水聲,搓洗聲……還有件小的,是內褲……年依往被子更深處縮了縮,終于聽不清他的動作,耳邊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重過一下。

內褲太小了,攥在手裏,一只手都握不滿,擰幹的時候用兩根手指頭就夠了,晾起來看到上面的小櫻桃圖案,年時川的心情有些奇怪。他有過女人,不止一個,現在也有固定女伴,但像這樣伺候人的事,頭一回做。

他從洗手間出來,慢條斯理的擦幹手上的水,問她:“還要什麽嗎?”

年依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想了想,“還想買小背心。”

見他不明白,她掙紮着掀開被子坐起來,用手在胸前比劃着說:“就是那種半截的到這的小背心,裏面帶海綿的。”

不是文胸,也不是普通背心,是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間過度的産物。

年時川想了想,想象不出那背心什麽樣子,說:“那個小叔買不好,這樣,讓你趙阿姨陪你去買,行不行?”

年依重新倒回床上,“那我還是放假找我同桌陪我去買吧。”

“嗯,也行。”年時川點頭。

初潮來勢洶洶,下午體育課五十米測試,她一次沒通過,第二次拼了命才跑進九秒,勉強及格,剛才又摸了涼水,年時川端着晚餐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需要十分忍耐才能忍住不打滾,雙腿在被子裏難耐的蹭着床單。

所以說月經這種東西存在的意義在哪?生物進化的時候為什麽沒把它進化掉?

年時川放下餐盤,摸摸她的臉,柔聲問:“依依,你怎麽了?”

“小叔,我要死了……”

她聲音有了哭腔,之前跟同學出去滑旱冰,胳膊摔骨折,她都沒掉眼淚。

年時川束手無策,他沒見過別人這樣,他的女友及女性朋友沒有在他面前痛經的,因此沒能培養他這方面的經驗。他站在床前看了她一會,撥通了萬能秘書的電話號碼。

趙晗姝接電話的速度不似往日及時,電話接起來,隐約聽見那邊人聲嘈雜。

年時川不是無良老板,下班時間找她,深感歉意,“晗姝,抱歉私人時間打擾你,依依頭一回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你能不能過來一下。”他請求。

趙晗姝捂着話筒壓低聲音說:“拜托老大,我在飯局上,幫你搞定那塊地。”

年時川聽出她酒喝不少,交代:“自己注意安全,差不多就早點走。”

“明白。”趙晗姝說:“你弄點紅糖水給她喝吧,手腳別涼着,肚子放個熱水袋,做下毛病以後月月都得疼一次,多陪陪她,小姑娘第一次,心裏應該有一些,嗯……莫名其妙的變化。”她那邊包房喊人了,她匆匆告訴他幾句就挂了電話。

年時川想着她站在玄關那,笑着對他說:“小叔,我長大了。”是夠莫名其妙的,長大有什麽好得意的?總會長大的,小傻子。

飯菜已經涼了,年時川端走,又去煮了紅糖水,加了姜片和紅棗,趁熱給她喝了一碗,家裏從來沒有熱水袋那種東西,翻箱倒櫃的,最後從冰箱拿了瓶礦泉水,裏面的涼水倒出去,換上熱水,裹上毛巾,給她放到肚子上捂着。

年依好了些,至少不像蟲子似的在被子裏來回扭了,“小叔,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可以了。”她說。

年時川在她書桌邊坐着陪她,說:“今天沒有工作。”

年依嘴唇抿成一條線,過一會又說:我沒關系的,我不是從小就沒有媽媽麽,生理衛生課我都好好聽了,而且,我們班女同學也說過這個,我自己能行的。”

年時川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給你找個小嬸嬸,怎樣?”

年依久久沒說話,後來蒙進被子裏,小聲說:“你喜歡就找。”

隔着被子,好像聽見年時川又輕聲笑了一下。

忍耐疼痛也是需要很大力氣的,喝了紅糖水,抱着熱水瓶,年依疲倦的睡着了。睡得太早,半夜就醒了,熱水瓶已經沒有溫度,腳底下卻還是熱乎乎的。

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房間籠罩上一片靜谧色彩,年時川在床尾換衣凳上斜靠着,身子朝着她的方向,熟睡着,月影恰好投在他臉上,将他臉龐的線條勾勒得深邃流暢。她蜷了蜷腳趾,他竟然是一直把她的腳貼在自己肚皮上睡的。

年依肚子不疼了,只有點墜墜的感覺,聽着床尾均勻的呼吸聲,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早晨醒來,年時川已經不在房間裏,也不知道他是幾點出去的。吃完早飯,年時川監督她把秋褲穿在了校服裏面,還要把褲腿嚴嚴實實掖進襪子,他沒提在她房間過夜的事,年依也裝作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年時川讓司機再接送她幾天,徹底好了,再騎自行車。等她上學走了,他聯系家政公司換了做飯的阿姨,說是少的錢想起來了,讓阿姨別有心理負擔,是他有一天打車沒零錢,随手拿了。

那阿姨是不能繼續留在家裏了,她顯然對他家小孩有點看法,依依哪天知道了這樁烏龍,知道有人懷疑過她,會不自在。

新的做飯阿姨要一天後才能上崗,為了小孩子晚上放學不餓肚子,年時川難得早退一天,接小姑娘吃西餐。

女孩子年紀不大,生活做派不簡單,口味挑剔,腸胃嬌貴,很難養活,尤其,年時川決定撫養她的時候,自己也還是一顆孩童心。

是什麽讓他決定帶着這個小累贅,将一片死灰的生活繼續下去的?年時川在實驗中學外不遠的馬路等年依放學,他倚着車門,忽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年輕,英俊,開着好車,引得不少往來女性側目,而他陷入回憶,無暇顧及。

那該是大哥和大嫂剛過世不久,父親又舊疾複發突然病逝,謠言和混亂讓這個家族企業陷入空前的危機,他手忙腳亂,焦頭爛額,不得不從無憂無慮的男孩假裝成一個能擔些風雨的男人,年氏搖搖欲墜,他像個被匆忙套上龍袍架上龍椅的小皇帝,毫無頭緒,束手無策。昔日熱鬧的家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一個剛來半年,一個常居國外。

一大一小,相安無事,生活了一個禮拜。

在這一周裏,她每天正常上學放學,忙忙碌碌,他每天喝醉,睡覺,不願清醒。

周末時,她放假,沒敲開他的房門,就去酒櫃旁等着。等到了才醒酒的他,攤開手心,裏面是一卷零錢。

“這些是我剛攢夠的一百,你是大人,你管錢,咱倆花。”

那小丫頭當時好像是這麽說的,年時川眯着眼,仔細回想。

他是怎麽回答的來着?哦對,他當時挺混賬的笑了她,還問:“這點錢能幹什麽?”

她卻反問他:“家裏賺錢的人都沒了,咱們怎麽生活?”

小小的女孩子,膽子也小,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找他,聲音又軟又輕,卻有不容忽視的倔強。

咱們怎麽生活?這可把他問住了,為什麽是咱們?他清醒了些,拖了把椅子坐下,低着頭看她脖子很疼,他看着她清澈無暇的眼睛,問她:“你想和我一起生活?”

女孩點頭,看得出是在努力忍着不哭,她說:“除了你,我沒有別人了。”

後來他知道了,那卷最大面值不超過五塊的錢,裏面有她給城市周刊投稿的稿費,還有幫差生寫作業的酬勞。再後來,那卷錢被仔細的捋平整,和他少年時的獎狀,證書放在了一起。

大約那時,就是他再難丢下她的時候,也是他們結伴同行,約定不丢棄彼此的時候。

放學的鐘聲響起,将他從回憶拉回現實,不一會兒,沉寂的校門呼啦啦的湧出一幫孩子,三三兩兩成群結隊,他等人的位置是年依規定的,這條路直通向高速公路,很少有學生在這個方向住,但也不是沒有。

兩個男生,推着山地車,嘴唇周圍有即将成為胡須的絨毛,一個跟另一個說:“咱班年依的手可軟了,跟面條似的,我都不敢使勁捏。”

另一個不信:“真假,明天咱倆換換地方,我也想捏捏,哈哈哈。”

“你不一定能捏着了,她今天把手縮校服裏了,讓我抓她袖子跳,可能是不願意讓人碰。”

“別人都讓碰,就她不讓?”

“嗐,咱班誰不知道她各色,清高呗,不過她那手指頭可真長,又細又長,啧啧,是真好看。”

“她學過鋼琴吧,聽說女生彈鋼琴手就長。”

“那不知道,聯歡會也沒見她表演節目。”

“我明天中午請你吃雞丁面,課間操咱倆換地方,你讓我和她跳一回呗?”

“行,那有啥不行的。”

……

想起來了,是年依說的那個,最近正在學的新操,校園華爾茲。

屁大點的孩子,學什麽華爾茲?

年時川聽得太陽穴跳着疼。

她還學過鋼琴嗎?回頭得記着問問她,還想不想接着學。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