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六歲和二十六歲

十六歲和二十六歲

李想不再出現在校園裏，校園裏一片祥和安寧，雖說他從前也常常逃課不在，但和現在這種安寧有本質區別。也有人偶爾會提起他，提到他一個人單挑多少人的壯舉，提到他戰無敗績，提到他的名字就像保護傘，說出去響亮亮。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那種人，他在江湖，江湖便是他的，他不在江湖，江湖處處有他的傳說。

他當兵以後，年依才知道，原來他已經年滿十八周歲了，真的蹲級蹲了很多年，也沒能畢業。

他們說他家大門頂上有一面“光榮之家”的牌子，之前他打架鬥毆那麽多次，劣跡斑斑，學校之所以一直網開一面，是因為他是烈士家屬。

而她也終于知道，他家其實就在學校附近，是一個有年頭的家屬院，她不知道他每次送她回家之後，再走回去，那麽遠要走多久。

他們還說，實驗中學的害群之馬終于滾蛋了，他就是那攪壞一鍋好湯的老鼠屎……他看上她是因為她有錢，他從小沒媽，後來爸也沒了，跟奶奶過，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學習也不好，早不念了……原來其實，她并不擅長了解一個人……再聽到這樣的話，年依也能一笑而過了，解釋什麽呢，說他不是那樣的人？誰在乎，她知道就行了，本質上，沒人懂他，也沒人懂她，惺惺相惜無幾人。

自此，年依規規矩矩的學習，在初三前的期末考試上，名次回到了班級前十名裏。

暑假裏，呂翎翰給她預習初三的知識點，用到了當初給她借的書，年依用指肚蹭了蹭扉頁張牙舞爪的名字，又想起了李想。

“你想哥最近怎樣了？”她問呂翎翰。

呂翎翰：“不知道，我倆也不太熟，進了部隊還能怎樣。”

年依：“不熟嗎？我記着你倆說話很鐵的樣子。”

呂翎翰：“是嗎？我都忘了，我倆就你看到的那樣，見面點個頭的交情，沒多熟。”

原來人們已經開始漸漸淡忘他。

初中三年級，池敏青除了工作必須，私人時間裏已經很少出現在年時川身邊了，因為，年時川有了新女友。

很荒謬，這個消息，年依也是通過城市報得知的。

萬年國際（集團）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兼CEO年時川先生與歌手王宛雯小姐疑同居，曾深夜一前一後出入女方公寓！

配的照片已經足夠模糊，男女主角的腦袋還分別被打了馬賽克……

她雖然常看娛樂雜志，但對于應該出現在財經版面的自家小叔，獨占一個娛樂頭條，和一個不知名小歌星搞緋聞的情況，還是難以消化。她曾在東方頻道的星天地節目看到過王宛雯，一個嬌滴滴的小個子女人，喜歡露着肩膀穿皮草，唱粵語歌，膩膩歪歪發音不準。

而報紙上，他們“深夜出入女方公寓”的那晚，年依努力回憶，因為她磁帶越來越多，年時川不得不給她買了一個進口索尼随身聽，雖然音效不如CD機，但薄薄小小的一只，可以別在牛仔褲的腰帶上，邊走邊聽，神氣得很。

那晚，年時川教她怎麽用之後，還送了她兩盤自己收藏的寶麗金白金珍藏版磁帶，再之後，她睡覺都插着耳機，好像隐約聽見他出去過。

同居就誇張了吧，自那晚以後，她能确定年時川都是在自己家裏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上睡的。

好像自池敏青之後，她也開始能夠接受，他身邊終究會有別的女人的事實，如此看來，她之前行為種種，對那位池阿姨，不大公平。

初三的日子過得飛快，黑板的一角留出來，班長每天在上面更新中考倒計時，班裏的氛圍也開始格外的靜，和壓抑。

一年一度的校園小歌手大賽又開始報名了，初三年級每班像完成任務似的推選出兩個人來參加，畢竟沒人願意把本來就不夠用的時間浪費在這些不會為中考加分的事情上，另一方面，老師們也并不希望初三生們在這些娛樂活動上過于踴躍。

讓陳麗媛跌破眼鏡的是，年依報了名，畢竟她平時只靠美貌刷存在感，運動會從不報項目，知識競賽從不參加，走路都不哼歌的人，現在要去參加歌唱比賽。

年依精心準備了小歌手大賽，比賽規則并不複雜，至少要準備三首歌曲，分別是初賽，複賽和決賽的，自己提供伴奏帶，學校本着公平公正，開放包容的态度，服裝，歌曲風格，表現形式等不限。

因為室外寒冷，場地受限，比賽只在每個年級組分別抽取一個班級的學生當觀衆，其餘同學在班級看電視轉播。出于對校容校貌影響的考慮，學校不主張學生濃妝豔抹奇裝異服，所以快到時間時，年依才去衛生間盤了個頭發，簡單化了個清爽的眼妝，脫掉校服，裏面是她提前準備好的“演出服”，純白的羽毛連衣裙，這個天氣穿這個，實在美麗凍人。

坐在選手席上，才有了那麽一點點緊張的心情，倒不是因為怕名次不好太丢臉，而是看到別的選手，年依突然萌生了對比賽的定位判斷失誤的想法。

其他參賽的同學，在裝扮上好像并不“隆重”，清一色的毛衣牛仔褲，中間夾雜着兩個穿校服的，好像是來湊數。而她前面那位參賽選手，梳着一對兒酷似飛天小女警的雙丸子頭，正雙手捧着麥克風，站着标準的丁字步，賣力的演唱着：“甩甩甩甩甩甩甩甩甩起來~甩起來！”

一曲作罷，贏得掌聲一片，評委老師們皆是滿意之色，介于兒歌和童謠之間的一首歌曲，這很中學生，得了九點四的高分，滿分十分。

年依上場，熟悉的旋律響起，觀衆席漸漸躁動，這是本場第一首流行歌曲，還是首經典老歌——《千千闕歌》。

學校提供的音響設備十分業餘，但依然掩藏不住她出色的聲線，因為童年學琴的關系，她對節奏和音準的把握近乎完美，加上從小聽粵語歌曲，發音和唱腔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不能說精通，學到了些皮毛總是有的。

她穿着一襲白色羽毛裙，皮膚因為寒冷略顯蒼白，反而形成一種脆弱而破碎的美感，不太成熟的臺風，舉手投足間泛着點到為止的妩媚，明明是一副嬌弱單薄的身軀，嗓音卻充滿野性和張力，一下抓住了在場觀衆的心。以評委老師的年紀，都聽過這首歌，有的甚至陶醉得跟着節奏哼唱起來，《千千闕歌》有那麽多個版本，她竟唱出了專屬于她的那一個。

毫無意外的，她拿下了本場比賽的最高分，九點八分，失掉的分數，是一位年紀稍長的老師減去的，她說學生還是應該選擇一些符合學生身份的裝束和歌曲。年依因為冷摩擦了一下膝蓋，迫不及待的回答：“感謝老師點評。”然後回到座位藏進校服裏，不過在這間屋子，只有校服顯然是不夠的。

比賽場地選在大會議室，這間空曠的屋子一年也啓用不了幾次，因為……沒有暖氣。

低分淘汰掉的同學已經回班級上自習了，複賽開始，這一輪選手們選歌的風格也大膽多了，最近瘋狂流行的周傑倫，孫燕姿，蔡依林紛紛湧現，年依也開始出現鼻子酸這種感冒前兆。

身後觀衆席一個戴眼鏡的可愛女孩拍拍她的肩膀，遞過來一件又長又大的橘色羽絨服，示意她穿上，年依問是誰的，那女生搖搖頭，指了指後面，是後面的同學傳給她的。

年依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一片陌生的腦袋瓜，無跡可尋。算了，先穿了再說。

羽絨服很輕很暖，穿起來像一只巨大的橘子，帶着淡淡的舒膚佳香皂味。

複賽的選手不多，很快又輪到了年依，第二首，仍然是粵語歌，“好心一早放開我，重頭努力也坎坷……”

原本是男女對唱，年依一個人分飾兩角，男女聲轉換時音調不同，粵語部分又稍有些繞口，唱起來略顯吃力。正當副歌對唱疊起她快要唱到精神錯亂時，觀衆席中央的位置，一個男生朝她舉起胳膊，比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然後，年依就徹底忘詞了。

忘詞是得不了太高分的，這首本身也是老師們不推崇的歌，于是，年依無緣決賽。

可就在評委老師們打完分數，宣布她被淘汰的時候，觀衆席上不知道誰帶了頭，開始起哄，同學們一齊喊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年依沒想到自己能這麽火，最後，幾乎是逃出大會議室的。

落荒而逃，再貼切不過，連衣裙上的羽毛都丢了好幾片。

在廁所洗掉臉上的妝，回到教室，電視轉播調成了靜音，同學們已經在老楊的監督下做了不知多久的數學練習冊，她默默看了眼老楊并不美麗的神情，趕緊降低存在感，老實得做起題來。下課，陳麗媛直呼她太牛了，簡直深藏不露，別的同學也紛紛稱贊她人美歌甜，這回在學校可火了，估計得成校園名人，年依不擅長處理這種備受矚目的狀況，搞得她很不好意思。電視機已經關了，小歌手大賽倉促的開始，倉促的結束，年依甚至沒看到最後誰拿了冠軍。

快上課時，坐在門口的楊佳卉喊：“年依，有人找！”

年依到班門口一看，嚯！一只大橘子，哦不，一個男生，戴了副金絲框眼鏡兒，文質彬彬，白白淨淨，這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他穿着那件又長又大的橘色羽絨服！

上課鈴适時的響起來，帶金邊眼鏡的“大橘子”往她手裏塞了只玻璃獎杯，邊踩着鈴聲後退着往自己班級跑邊說：“我九班的，叫王一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