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欠了個大的

第13章 欠了個大的

賀宇航抓楊啓帆抓得死緊,指頭隔着衣服往肉裏摳,他低着頭,壓下聲音,“他沒跟過來吧。”

“這你讓我怎麽看。”楊啓帆想回頭,被賀宇航一胳膊固定住了,只得拍了拍他手,“放輕松點,光天化日呢。”

車停得不遠,賀宇航悶頭上的時候,小心地瞥了眼對面,發現人已經不在那了,他閉了閉眼,猛地松下口氣。

“誰啊,你領導?”楊啓帆問:“不是說已經四十多了嗎,看着不太像啊。”

“應蔚聞。”賀宇航倒在椅背上,不情不願地吐出三個字來。

楊啓帆朝剛才他倆站的地方又望了眼,“他怎麽會在這兒?”

“你敢信嗎,他居然跟我是……”賀宇航想想都覺得這事離譜,忍不住罵了聲。

“同事?”

“合作方,我搞衛星他造火箭的,我的衛星還要裝在他的火箭上發射,就這麽巧。”

“也不算巧了。”楊啓帆啓動了車子,“我記得你以前提過,他專業好像就是航天航空方面的,你們圈子又不大,碰上早晚的事。”

“是嗎。”賀宇航還沒從如此巧合裏回過神來。

楊啓帆笑看了他一眼,“倒是你,當年口口聲聲喊着不當宇航員,不跟航天沾一點邊,最後不還是走上了這條路,要說跟他沒關系,你自己都不信吧。”

“不知道。”賀宇航老實回答,過了會又說:“應該吧。”

“他剛跟你說什麽了,搞得你這麽緊張?”

“我緊張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麽,是他出現這件事就挺讓我緊張的,剛在裏面我差點就露餡了。”賀宇航把從進會議室之後的事簡單說了,包括叫錯關博以及後來他單獨見魏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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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插曲罷了,你不都圓回去了嘛。”楊啓帆說:“反應還挺快。”

“哎你說他為什麽突然要跟我吃飯啊,都分手了。”賀宇航想到某種可能,“不會是想跟我複合吧?”

楊啓帆沒接話,賀宇航朝他看過去,哎了他一聲,楊啓帆才說:“他要真有這想法,你怎麽打算?”

“沒打算啊。”賀宇航說:“還是那句話,我壓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充其量就見過兩面,我也不喜歡男人,往後真要跟他合作,大不了不幹了呗。”

離開高新園區後路上堵了起來,楊啓帆專注于路況,許久才笑着說了句,“別說氣話。”

賀宇航是有點氣,那什麽都兩年沒用了,怎麽偏偏他一過來,這人就出現了呢,又是找東西又是談合作的,擱這蹲點呢。

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對魏總對關博時也緊張,但不一樣,應蔚聞氣場太強了,讓人很難忽略,這跟他以往交往過的任何一個朋友類型都不同。

可能季廷像一點,但季廷跟他沒那種關系,所以盡管賀宇航不喜歡他那脾氣,至少坦蕩。

而氣場如此有存在感帶來的另一個後果,是加重了自己操不過對方的疑慮,歸根結底是他接受不了有躺下的可能,半分都不行。

中午回去楊啓帆做飯,十八歲的賀宇航還沒覺醒這一技能,廚是不會下的,一日三餐不是速凍就是外賣,漢堡薯條炸雞烤串輪着來,反正他愛吃,身體也沒什麽負擔。

積貧積弱多年,最苦惱的莫過于眼大肚子小,經常吃不了多少就飽了,賀宇航準備等之後空了,上網找點營養攻略什麽的,配合鍛煉,先把身體養回來,別到時候半年之期還沒開始學呢人就倒了。

不知道這種狀态維持多久了,應蔚聞看見他意外,別是意外一段時間沒見他怎麽變成這副鬼樣子了吧,但這樣的話他昨天就該有反應,昨天賀宇航可是連衣服都沒穿,一排排肋骨尤為直觀。

楊啓帆在外面催他,飯已經好了,讓他洗完趕緊出來,大冬天的中午,出門不到三個小時,怎麽還洗上了。

吃完賀宇航躺上床,打算先睡個午覺,楊啓帆問他要不要關門,小狗在外面跑動怕吵着他。

“不用,它不吵。”這狗挺乖的,昨天晚上在門口的地墊上趴了一宿,早上賀宇航起來它才開始活動。

這麽乖的狗,起個什麽名字好呢,賀宇航想着,困意來襲,他慢慢閉上眼睛,不一會聽到沙沙的像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下雨了?

這天從早上開始就灰蒙蒙的,下什麽都不奇怪,但仔細聽又不像下雨,聲音沒經過他房間,像是直接從他腦子裏發出來的。

他掙紮了一下,之前感受過的那種渾渾噩噩仿佛靈魂脫離身體的異樣感再次出現,有什麽東西在抓着他,把他往夢境深處拖拽。

楊啓帆在外面走動,小狗爪子磨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時斷時續,賀宇航盡力去聽,好讓混沌的思緒能保持一絲清醒。

這一覺他跟沒睡似的,光擱那較勁了,醒來後他在床邊坐了很久,可楊啓帆卻說:“你可真能睡,我都進來看幾次了。”

“嗯?”

“收拾一下,季廷說他已經出發了。”

定的是上次那家日料店,賀宇航說他之前都沒怎麽吃,淨傷感了,楊啓帆笑說這有什麽可遺憾的,想吃了就再去,他請客。

他們晚出發,到得卻比季廷早,季廷店在郊區,這個點趕過來堵車的話少說要一個多小時,賀宇航快吃完兩盤餐前水果了,季廷才給他發消息,問他們人在哪。

“我出去接。”他放下手機就要起身。

楊啓帆拉住他,“跟他說桌號,服務員會帶過來的。”

跟之前見楊啓帆那次不同的是,服務員把人帶來了,賀宇航卻第一時間沒敢認。

不是他刻薄,眼前這位三十出頭卻盡顯中年人疲态的糙漢跟他記憶裏,不,都不是記憶了,是上個月,上個月還在跟他見面的冷酷少年可謂大相徑庭。

他都懷疑這人是不是走錯桌了,還是楊啓帆先打破了沉默,“來了,坐吧。”

賀宇航還在感受他的異樣,季廷好似也認不出來他了,“你怎麽瘦這麽多。”

“你怎麽……胖了……”

“能吃呗。”季廷沒等他說完笑了,他環顧四周,“定這麽好的店,剛差點都沒敢進。”

“他喜歡就定了,沒那麽多講究。”楊啓帆把菜單遞過去,“看看想吃什麽?”

季廷一邊翻,一邊擡頭打量了楊啓帆一眼,接着看向賀宇航,“你倆在一起了。”

“呃。”賀宇航一口瓜差點嗆嗓子裏,急得連連擺手,楊啓帆給他在背上拍了兩下,落下臉來,“瞎說什麽。”

“沒事。”賀宇航好半天才把自己咳順了,他當季廷是在調侃自己。

“開個玩笑。”季廷果然說,把菜單還回去,“你們點吧,我什麽都吃。”

他帶了個蛋糕過來,楊啓帆找人先放冰箱了,他給季廷點了杯喝的,之後就靠在椅背上沒怎麽說話。

還想着緩和他倆關系呢,季廷倒好,上來就欠了個大的。

“我跟……應蔚聞的事,”既然他提到了,賀宇航咳嗽了聲,“啓帆說是你告訴他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季廷聞言先是一愣,接着笑了,“沒什麽,看見的。”

“……”

賀宇航不想問他都看見什麽了,別是什麽少兒不宜的場面,他喉嚨口被瓜汁嗆過的地方莫名開始陣陣發癢。

跟楊啓帆聊天的時候潇灑,什麽徹底沒戲,什麽不想知道過去和未來,可哪次不是遇上了又忍不住打聽。

賀宇航決定從這一刻起,再不過問有關應蔚聞的任何,這一天上午加晚上,如影随形,夠煩的了。

再說今天可是他三十歲生日,換算一下等于十八歲剛成年,如此兄弟歡聚的重要場合,哪能讓那玩意兒輕易給毀了。

“高考之後的事,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季廷看着他問。

“準确地說是奧運會閉幕式的第二天,你給我打完電話之後。”

季廷的眉頭肉眼可見地皺了起來,顯然他對那個時點是有印象的,或者是賀宇航誇張的計時方式令他費解。

“出門我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可能跟那有關。”賀宇航含糊其辭,“那天後來發生什麽了嗎?我有去找你嗎?”

季廷這下看他的時間有點久,似乎在判斷他話裏的真假。

“真的。”賀宇航無奈強調,“你看我連談男朋友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

“那你記得什麽?”

“記得你給我打電話,說要去找金柏帆。”

“然後呢?”

“額。”賀宇航反應過來,立馬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沒有要怪你,就是失憶失在這個點上我挺迷茫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随便問問,忘記的事情太多,對什麽都好奇。”

“他要真怪你,不會這個場合找你出來。”楊啓帆補了句。

聽他這樣說,季廷收起神色裏的戒備,賀宇航想他果然是怕他怪他,但說實話,他真沒有,純粹就是好奇,還是那個問題,無論那天他去或不去,究竟是誰在替他做決定呢。

“那天你準時來找我彙合,我倆一起去堵的金柏帆。”季廷說。

“就我們兩個嗎?”賀宇航問:“我記得你說還找了誰來?”

“就我們兩個。”

楊啓帆問:“他腿上那道疤,跟你喊他出去這件事有關吧。”

“這件事”就行,不用強調“喊他出去這件事”,賀宇航在心裏啧了聲,剛說好了不怪的,怎麽又把這茬往上頂。

“你這話什麽意思,那天受傷的又不只有他。”季廷右手袖子撸上去,手臂上有道不輸賀宇航的陳年舊疤。

“我操。”賀宇航感嘆了聲,“我以為給點教訓就行了呢,這小子居然帶刀啊!”

季廷大致跟他說了那天的情況,總之就是金柏帆那邊四個對他們兩個,互相沒讨着什麽好,但從那之後一直到江楠楠畢業,他都沒有再騷擾過她。

“那就好。”賀宇航要的無非就是這結果,有意義就行,這樣就算哪天他回去了,面對同樣的事,他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他又問起眼角那道,是不是也是那時候弄的。

季廷看了一眼說不是。

行吧,另有來處。

菜上來之後轉聊起別的,主要是賀宇航在說,沒有了三人當年就算各自沉默也能恰如其分的熟稔後,賀宇航每說一句話都要絞盡腦汁。

他中間那段記憶是空白的,能聊的只有過去朋友或者同學的近況,江楠楠沒跟季廷在一起還挺遺憾的,不過季廷已經結婚了,有了個兒子,最近在準備要二胎,打算再生個女兒,壓力不小。

人生步入不同階段,更難有共同話題,飯吃到後來,多數時候都在沉默,冰箱裏的蛋糕誰也沒記得,還是賀宇航跟季廷分開後坐上車了才想起來。

楊啓帆說給他買了,這會應該快送到家門口了,多了吃不下,留給店裏吧,賀宇航堅持要回去拿,人好不容易拎過來的,一片心意呢。

季廷買的蛋糕配的蠟燭是三十,楊啓帆的是十八,賀宇航把兩個都點了。

“生日快樂。”楊啓帆說:“祝我們宇航身體健康,天天開心,永遠十八歲。”

“嘿。”賀宇航笑出了眼淚花,他透過燭光看向對面,難得矯情了一把,“謝謝。”

“謝謝你一直都在。”

白天的時候他給郝卉月發了消息,這習慣從慈雲寺回來後他就養成了,可惜從來沒得到過回複。

對楊啓帆的這一聲謝他真心實意,如果沒有他陪着,賀宇航不知道這段時間他要怎麽撐過來。

晚上楊啓帆睡客房,賀宇航想着這一天發生的事,加上下午睡得有點多了,輾轉反側了很久也沒能入睡。

窗簾好像沒拉嚴實,剩了條縫,但這會他沒想法下床去給它拉攏,他閉上眼睛,放空大腦,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驀地又感受到了那種如墜深淵的感覺。

他掙紮着想醒過來,或者感受這屋裏除了他之外的存在,可楊啓帆睡了,小狗也趴回了地墊,他只能清晰地感受自己身體被高高抛起,一瞬間的滞空,接着如自由落體般迅速朝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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