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那你還坐
第63章 那你還坐
賀宇航回了趟老家。
接受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永遠是客觀的這一過程裏最難的點, 不是承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而是接受賀珣的離去。
就算他最終不是被賀宇航氣死的,潛意識裏他大概也不願意面對父親的離世, 所以和應蔚聞那段記憶一樣,被從千絲萬縷中生生挖去, 賀宇航沒有回想起來。
第二天一早他出發, 有車了之後方便許多,那種全神貫注又切實放松的感覺賀宇航很喜歡,難怪應蔚聞說他倆出去多數時候都是他來開。
在一起這麽多年,他們應該去過不少地方吧。
他最終還是出國讀研了,那在國外的這兩年裏, 應蔚聞有來看過他嗎。
賀宇航覺得自己多半有點異想天開, 應蔚聞進的是八院,出國要單位批準,再說這樣一段需要他不斷付出才能維系的關系, 怎麽會有人不惜麻煩,為自己不遠萬裏呢。
舊手機裏的照片或許會告訴他答案,但就是在這樣好奇的情況下, 他也依然沒有打開, 賀宇航深知那裏面有他想看的東西, 固然也會有不想的。
本就是一段偷來的時光, 既然今天早上起來沒有事與願違, 他又何必做那個不解風情的人,按照現在記憶被喚醒的速度,他有預感這一天不會太久了。
賀宇航回到家,把之前被他收進抽屜的照片重新拿出來,才發現那是張标準的遺像, 他想賀珣是不是早在那次動手術時就已經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因為照片上的他看上去很年輕……年輕得有些過了,細看像是四十多歲的時候拍的。
賀宇航懷疑是自己的認知出了問題,可能現在的P圖技術确實能把普通照片裏截取的部分做到這種程度,否則四十幾歲的時候為自己拍一張遺像,不敢想象賀珣當時的悲觀。
他的遺物被郝卉月收在卧室的櫃子裏,大部分像衣物之類的應該已經處理了,剩下手表眼鏡以及一些生前用過的杯子筆記本……賀宇航一樣樣看過去,想到那天姨父說的,他是因為丢了東西跟別人起争執的過程中突發的心梗。
他給姨父打去電話,問賀珣丢的是樣什麽東西。
“是支鋼筆,聽說跟了你爸很多年了。”
“那最後要回來了嗎?”
“要是要回來了,對面是個老頭,當時看他那樣,吓得立馬給他了,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那筆就在他手裏握着呢。”姨父說着忍不住嘆了口氣。
賀珣這一輩子都在跟文字打交道,有過非常多的筆,朋友送的,單位獎勵的,賀宇航在他五十歲時生日時,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他買過一支萬寶龍大班系列經典款。
“什麽樣的鋼筆?”他聲音發起抖來,翻着手底下賀珣留下的東西。
“鋼筆不都差不多嗎。”
“顏色呢?”賀宇航又問,與此同時他找到了那支被原封不動裝在盒子裏的黑色萬寶龍,正要松一口氣,聽到姨父說記得是銀色的。
“通體銀色嗎?”
“對。”
賀宇航的記憶裏有過一支銀色鋼筆,并且印象深刻。
但它的主人不是賀珣,而是應蔚聞。
那是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未蓋蓋的筆從桌上帶到了地上,等撿起來的時候,筆頭出水不暢了。
那筆從純銀的外觀氧化程度上看有些年代了,應蔚聞還在用,可見是重要的東西,賀宇航偷偷拿出去找地方修。
可正因為年代久遠,筆形又稀少,導致零件缺失,問了很多店家都說無能為力。
最後無法,只得跟應蔚聞攤牌,賀宇航還有些緊張,應蔚聞卻是看了他兩秒,說沒關系,“你喜歡可以送你。”
“不會是你們家傳家寶之類的吧。”賀宇航查過,這支犀飛利的帝國純銀,年紀快比他都大了,屬于是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現在也只在一些收藏愛好者中流通。
應蔚聞思考片刻,“可以這麽說。”
“啊?”
“逗你的。”他笑,“修不好就算了,沒什麽特別的意義。”
賀宇航猜這筆或許是他爸留給他的,應蔚聞對此感情複雜,所以故意表現得這樣,他可以随意,賀宇航不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辦法修複這支筆,找過無數店鋪,送過去又寄回來,甚至自己研究結構,從網上買仿制的零件,直到……有天它突然不見了。
對,不見了,從賀宇航手裏生生丢了,無論他怎麽找,這支筆都沒有再出現過。
會是同一支嗎。
被賀珣撿走了?
可僅憑外觀這一個特征判斷未免太過草率,誰規定兩支顏色一樣的筆就一定有淵源呢。
明明已經要回來了,賀珣的遺物裏卻沒有找到,賀宇航讓姨父再回憶一下,還有沒有別的什麽有印象的特征,“打開看過嗎,筆尖的位置有沒有刻字?”
“這我哪裏記得,當時就看了一眼。”姨父被他追問得有些為難。
賀宇航這麽問,是因為應蔚聞那一支的筆尖上刻了兩個字母,HY,最初他以為是品牌的簡寫或者其他自帶的标識之類,是後來經修的人提醒,才知道那兩個字母是加刻上去的。
這也是為什麽遍尋不着那會,二手網站上有人高價出過一支,賀宇航始終猶豫不敢拿來偷梁換柱的原因。
字是豎着刻下來的,不出意外應該是人名的簡寫,他坐到地上,拿出手機來,沒有任何猶豫地給應蔚聞發消息,【我們分手的原因,是因為有血緣關系嗎?】
下一秒應蔚聞電話打了過來。
賀宇航心情複雜地接起,聽對面應蔚聞似乎很有些無語地說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賀宇航剛手指都差點痙攣了,私生子什麽的過于驚悚,尤其應蔚聞知道的前提下,想到他們在一起接吻上%床,賀宇航敢保證應蔚聞但凡猶豫一秒,他都會直接吐出來。
“不是就好。”他松下一口氣,靠在牆上,“一時沒想通罷了,你當我沒問。”
“沒想通什麽?”
“沒想通我們為什麽會分手。”賀宇航這一次清醒過來就發現了,應蔚聞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沒有從他家裏搬走,這樣也算是分手嗎,“除去那兩年,我們在一起了快八年了吧。”
“嗯。”
“這麽久,是終于覺得膩了?”
應蔚聞沒有說話。
“我想簡單了是嗎。”賀宇航說。
“沒見過比你更會給自己上難度的。”
應蔚聞頓了頓,“為什麽覺得我們有血緣關系,你在懷疑什麽?”
好麽,又繞回來了,這下輪到賀宇航不說話了。
“你如果真的想知道……”
“你敢說嗎。”賀宇航打斷他,接着又補了一句,“你要是非要讓我知道我也沒意見。”
昨天還在試探他多久呢,這會在這裝大方,果然應蔚聞停頓兩秒,“那就先不知道。”
“你現在忙嗎?”賀宇航問,不等應蔚聞回答,他又說:“算了,等我晚上回去找你吧。”
“你在外面?”
“回老家了。”賀宇航低頭收拾東西,“打算一會去墓園看下我爸,再去山上找我媽,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我。”
應蔚聞應該是知道他跟家裏鬧得不愉快的,他沒問為什麽,而是說:“開車回去的?”
“嗯。”
“開慢點,你以前喜歡開快車。”
“那你還坐。”
“喜歡而已,沒說你開得不好。”
啧,行吧,賀宇航挂了電話,起身稍微收拾了下,去姨父給的地址,其實在楊啓帆戳穿他之前,他就已經有預感了,不斷的懷疑與自我糾正中,慢慢接受了賀珣離他而去的事實。
賀宇航只希望在除了出國的那兩年,剩下的時間裏自己有好好陪伴他,只是一想到賀珣是知道了他和應蔚聞的事情的,就算他的态度是不反對,必然也要經過一番掙紮,何況從現實情況看,不難想象當年東窗事發後的腥風血雨。
好好陪伴,這四個字面前,他不無心虛。
從墓園出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冬天天黑得早,賀宇航在車上随便吃了兩口面包,便調轉車頭,往慈雲寺的方向開去。
原來他以前真的來過這裏,怪不得住持看他的眼神那樣熟悉。
賀宇航說他不求別的,只要能見上一面就行,給他個角落待着,要是晚上寺裏關門,他也可以去屋外等,說完他真就拿個小板凳,大冷天的靠牆根坐了下來。
住持無法,看他凍得手臉通紅,只得找了間茶室讓他先進去坐着,郝卉月那她只能盡力勸說,如果依舊是不肯見,那他還是盡早下山為妙,前兩天剛下過雪,山路不好走。
“麻煩您了。”賀宇航道謝。
十年前來這裏時還沒有這間所謂的茶室,說是廚房的延伸可能更準确一點,斑駁的牆下堆滿雜物和成捆的柴火,寺裏條件不好他一直都知道,尤其冬天,物資運送不便就更是清苦。
賀宇航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沒有任何取暖設備的空曠屋子溫度跟外頭沒差,他搓了搓手,看時間,距離住持去給他說情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他懷疑郝卉月是鐵了心不想見他。
就在杯子裏的水快要見底時,門外進來一道身影,賀宇航只是擡頭,眼眶便不自覺紅了,不僅是因為郝卉月衣着樸素氣色不佳,而是從他醒來到現在,經歷了記憶的天翻地覆,至親轉眼蒼老的面孔對任何人都是不小的沖擊。
“媽……”他這一聲憋在嗓子裏,半天才叫出來。
應蔚聞回到宿舍,拉下窗簾看了眼手機,他進浴室洗澡,出來坐到沙發上,拿文件在背後抵着,點開了之前收藏的關于教怎麽藏針法的視頻,又把被魏濤囫囵塞進去的幾團棉花拆出來,重新整理蓬松了放回去。
這頭白熊所謂的可愛之處,擁有它近十年的應蔚聞始終沒有發覺,賀宇航送過他很多東西,在一起的時候,每一樣都比它或貴重或新奇,又或是更有意義,但當初從兩個人一起買的房子裏搬出來,他還是把它塞進了行李箱。
【可以視頻嗎?】針走過半,手機上方跳出來一條消息。
應蔚聞退出頁面,給他撥過去。
下一秒,賀宇航的臉跳進屏幕,“嗨。”
“回去了?”應蔚聞問,發現他周圍是黑的,沒有開燈。
賀宇航把手機在支架上固定好,“沒出發呢。”
“怎麽這麽晚?”
“說來話長。”他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順手開了車頂燈。
四周光亮,須臾兩人都沒說話,靜靜看着對方,應蔚聞在屏幕上點了點,按下了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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