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捎個人

第72章 捎個人

從密集建築群中穿繞而過的光影好似一團靈活的棉線, 又像是海底世界叢生的柔軟珊瑚,江風徐徐,從對岸吹來, 賀宇航提了兩邊褲腳,坐在臺階上, 感受着鼻頭陣陣的涼意。

楊啓帆拍他肩膀, 給他遞了杯熱拿鐵。

賀宇航笑,“大晚上喝這個,還睡不睡了。”

“你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提提神。”楊啓帆在他旁邊坐下,陪着欣賞了會大都市的美妙夜景, 三口咖啡下肚, 他終于問起,“應蔚聞他……真的是金柏帆的哥哥啊?”

“別演了。”賀宇航都不用看,就知道他裝得不像樣, 幹脆拆穿道:“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啧。”楊啓帆嘆了聲,“既然決定要查,第一個肯定是從他下手, 我這也算情有可原。”

“什麽時候查到的, 怎麽沒告訴我?”

“就那天刺激完你, 我說我有事出去一趟, 回來就聽到你跟應蔚聞在一起的消息, 我想着總不能再刺激你第二輪。”楊啓帆說着,不知想到怎麽,竟還把自己說笑了。

“這樣啊。”賀宇航跟着笑,“那我比你還晚一點,我今天才知道的, 還是聽方奇真說的。”

“他?”

“嗯,他告訴我金柏帆家開了個面館,我一想怎麽跟應蔚聞家的剛好對上了。”賀宇航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說有這麽巧的事麽。”

“那他接近你是因為這個嗎?”楊啓帆問:“所謂的無論倒回到什麽時候你們都會遇見?”

賀宇航搖頭,“我說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金柏帆的事發生前,除非他提前預料到了,但這怎麽可能呢。”

唯一讓賀宇航覺得魔幻的什麽穿越,到頭來不過是他自導自演,唯物主義的高牆依舊牢不可破,不允許任何所謂先知的窺探,應蔚聞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提前知道那天會發生什麽,否則他應該去拯救金柏帆,而不是在事後對他進行無用的追責。

賀宇航又想起了那天,應蔚聞在聽到他說劃傷了別人并且不斷替自己辯解時的全部神态,那時候他發現那個人是金柏帆了嗎?

就算當時沒察覺,接到電話的那一刻,也足夠他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了,就這樣還心平氣和地邀請賀宇航留宿,那一刻的應蔚聞在想什麽呢。

想着怎麽接近他,又在日後怎麽折磨得他低三下四?

以前還覺得他這樣的人的沉穩有耐心,現在才發現,那是人身上淩遲的鈍刀子。

“在想什麽?”

楊啓帆的聲音打斷了賀宇航的自我憐憫,他喝了口咖啡,咂摸出一點生澀的苦味,“在想季廷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明明能擺平金柏帆,為什麽還要把這樣一件幾乎沒有後果的事再推到我頭上?”

盡管季廷直到最後都還在狡辯,但賀宇航心裏已經有了判斷,他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件在他這兒早就塵埃落定的事,會在十幾年後的今天重新迎來反轉。

“你這樣想就太天真了。”楊啓帆無奈看他一眼,“嫁禍給你的時候,他可不覺得自己百分百能搞定,金柏帆猥亵江楠楠,該去坐牢的人是金柏帆,而劃傷了金柏帆,該去坐牢的人就是他季廷了,人為了自保什麽都做得出來,別說你還是個死心眼,說什麽都信。”

“還有,千萬別覺得他擺平這事是在為你好,想想你都能編出來的理由,警察的調查和審訊手段比我們高明百倍,他難道就不怕東窗事發。”

“他當然怕,不怕哪會這樣賣力。”賀宇航慢慢向後撸了把頭發,看向楊啓帆,“看來還得是你,要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難從這樣的謊言裏走出來。”

“那不會的,你早晚會反應過來。”楊啓帆捏他肩膀,“你就是太講義氣了,心又軟,但凡有他一半推卸責任時的底氣,這局早破了。”

“我要有這種底氣你可能也不會幫我了。”

“那确實,我喜歡的不就是你這份義氣和心軟嘛。”楊啓帆探身倚在欄杆上,看着前面,過了會他問:“話說金柏帆真的留着那把刀嗎?”

“鬼知道。”賀宇航說。

“我就說呢。”楊啓帆笑,“我猜季廷現在正上網查多少年前的血跡能被驗出來你信不信,可急了。”

“信。”賀宇航也笑,“我也挺想查的說實話,他要真留着,高低我得讓應蔚聞把那刀給我偷出來送去驗驗。”

回去的路上,賀宇航手機響了,楊啓帆興奮地問起是不是季廷打來忏悔的。

“你怎麽比我還天真了。”賀宇航把電話挂了,“不是他。”

【不方便?】下一秒屏幕亮起,跟着跳進來一張照片。

應蔚聞拍他自己的手,手心裏是倒出來的幾粒開心果。

【你晚飯就吃這個?】

【食堂留了飯。】應蔚聞說:【聽你的,打發時間。】

他哪裏是需要打發時間的人,這一看就是在哄自己罷了。

應蔚聞居然也會哄人。

賀宇航靠着窗看向車外,他無法形容當聽到楊啓帆說我從來不覺得是你時,那種被堅定選擇的震撼,尤其是有應蔚聞對比在先。

應蔚聞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是粗暴的,他不是信或不信,而是是不是賀宇航都無所謂,從那個時候在機場,他就已經放棄了,賀宇航是不是個滿身污點的人,對他來說變得不再重要。

并且那次之後應蔚聞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給他打電話都變得比以前規律且頻繁起來。

過去沒有他原諒應蔚聞這一說,一直以來都是,他才是被等待原諒的那一個。

“接下去你打算怎麽辦,要揭發他嗎?”楊啓帆送他到樓下,臨下車前問。

“你說季廷?”

“昂,我可是信善惡有報的人。”

“還沒想好。”賀宇航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停頓了會,“這是他和金柏帆之間的事。”

“你跟他就沒事了?”

“我最多打他一頓,然後徹底絕交,還能怎麽辦,他騙我也不犯法呀。”

“我倒是不介意你打,去他門口貼大字報也行。”楊啓帆說:“就是可惜了,故意傷害如果是輕傷,訴訟時效是五年,重傷十年,怎麽算都過了,就這他媽還不肯認呢。”

“你連這都查了。”賀宇航之前沒想過這點,原來犯法的事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做事做全。”楊啓帆看他一眼,“從他騙你的那一刻起,早不是他和金柏帆之間的事了,還涉及到江楠楠,涉及到你,應蔚聞……算了,我聽你們的。”

“主要我也不知道能把他怎麽樣。”楊啓帆心裏憤憤,捶了把方向盤,“真的是,便宜這孫子了,剛就該打一頓的。”

和出發前一樣,賀宇航再度躺回到沙發上,很難形容這一天過得有多漫長,他面朝靠背,微微蜷身,閉眼的那幾分鐘裏,試圖理清這所有的荒唐事,但思緒一片空白。

片刻後他起身,去卧室抽屜裏拿出那只舊手機,相冊裏有個被上鎖了的分類,沒标名字,賀宇航輸入密碼,點進去是他和應蔚聞當初在國外所有的照片。

那兩天他不知道拍了多少,人,動物,風景,美食,不到五十個小時的時間,除了睡覺,幾乎被他拍滿了,多數還是偷拍的,應蔚聞的背影,側臉,衣服的一角……偶爾于人群中,兩人交握的手。

賀宇航往上翻,找到那張走之前,應蔚聞把他身上所有的現金偷摸塞賀宇航包裏的照片,那時候他大概還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

那段回憶的基調是痛苦的,哪怕一路上賀宇航盡力保持微笑,誓要給應蔚聞留個好印象,可太難了,很多次他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就要抱着應蔚聞,懇求他能不能饒過他這一次。

他曾像不知疲倦的醜陋牲口一樣,擺出各種狼狽的姿态去讓自己努力迎合,那是種怎樣極致的卑微,可現在翻起這些照片,賀宇航卻又有種跳出事外平靜的釋然。

他把微信重新登錄到這個手機上,應蔚聞還在他好友列表裏,號卻不是賀宇航現在在聯系的這個了,是這兩年應蔚聞換了新號,還是特意用一個跟以前沒關系的號重新來加了他?

舊號上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兩年前,最後一句話是賀宇航說的,說了分手,但應蔚聞沒有回複他。

時隔兩年,賀宇航再一次給應蔚聞發過去,問他,【你有什麽時候覺得我面露可憎過嗎?】

元旦假期一過,GS再次發來确認進場的通知,一紀全體上下進入最後的準備階段。

關博聽說賀宇航要跟車後表示他跟随他跟,愛怎麽跟怎麽跟,反正他不跟,堅決不受這份罪。

正式出發那天,一紀和J大共同舉辦了場出征儀式,幾句人在星在的宣誓搞得賀宇航久違地有些熱血,關博一看他眼圈發紅,立刻嫌棄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怎麽還整這出。”

“意義不一樣,你不懂。”賀宇航在眼睛上抹了把,到底沒把臉在那麽多人面前丢下來。

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他就趕不上了,關鍵時刻要沒楊啓帆推的那把,可能都直接告別這一行了,賀宇航不信有鐵人能扛過這一刻的百感交集。

這次跟賀宇航一起的還有他們實驗組另外一位同事小張,人很年輕,從學校畢業出來不到兩年,這也是他第一次跟項目,上來就搶着開車,說其實領導不用跟的,他一個人就能妥妥幹到東風城。

“悠着點,一天一夜呢。”賀宇航坐副駕,提醒他,“啓程先跟緊前面大車吧。”

“沒問題,保證不跟丢。”

“跟丢了也沒事。”那輛車上面也有他們同事。

應蔚聞在上路大概半個小時候後給賀宇航發消息,讓他在第一個服務區停下。

【是要捎什麽東西嗎?】賀宇航問。

【捎個人。】

【什麽人?】

賀宇航有些摸不着頭腦,先不說不明不白的人肯定不能随便上他們的車,再者誰這麽想不開要來搭這種車,交通如此便利的情況下,長途跋涉不亞于受刑,不過應蔚聞沒多說,賀宇航還是讓小張在第一個服務區停下了,給應蔚聞發了他們的車牌號和停車的位置。

小張下去上廁所,出來的時候光顧着興奮,忘解決個人問題了,剛好,賀宇航坐在車裏等,不一會看到他人回來了。

就在小張開車門時,旁邊走過來個人,笑着跟他打招呼,“介意我搭個車嗎?”

“哎,應……應總……你……”在小張沒反應過來的磕巴中,應蔚聞坐了進來,看向賀宇航,“不白搭,給賀工做回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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