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楚樾 老媽,我是太子——

第3章 楚樾 老媽,我是太子——

陸青澤如遭雷劈。

他瞳孔驟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小和尚吓了一跳,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讪讪地又說了一遍:“元永住持上個月就圓寂了啊。”

陸青澤目眦欲裂。

“這怎麽可能!?”他說,“我們進寺廟的時候,門口掃地的小和尚還去叫來了元永住持!”

“門口掃地?”陸青澤眼前的這位小和尚也蒙了,說,“我們從來不在下午掃地的!”

“……”

察覺事情不對,陸青澤擡腳就往外跑。

小和尚喊了他一嗓子,沒喊住他,陸青澤腳底生風地往他父母在的那個寺廟房間裏沖。

事情詭異,小和尚也察覺出似乎不對,趕忙扔下攤子追了上來。

“施主!”小和尚在後面火急火燎地喊他,“施主,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陸青澤沒理他,直直跑向通往寺廟前院的圓拱門。

忽然,他爸媽從拱門裏走了出來。

陸青澤跑得快,險些沒收住,差點兒一頭撞在他親爸陸勇強溫暖的胸膛上。

他腳上一個剎車停了下來。

他爸媽吓了一跳,見他臉色發白氣喘籲籲,又疑惑起來。

“怎麽了,跑那麽快幹什麽?”秦楊雪問他,“出什麽事了,臉也這麽白。”

陸青澤不知道該說什麽。

賣香火的小和尚跟着跑到了跟前來。他仰着頭,一臉純真且茫然地看着陸青澤。

陸青澤支支吾吾兩聲,問:“你們……和住持聊完了?”

“聊完了啊。”秦楊雪笑起來,“挺好,這寬文住持雖然是上個月才做上住持的,但對我們可有耐心了。我都覺得我一堆車轱辘話來來去去一遍一遍地問可真煩人,但人家一點兒沒嫌我……”

“寬文?”陸青澤又愣了,“我們見的不是元永住持嗎?”

“元永住持?”秦楊雪也愣了愣,說,“兒子,你糊塗了啊,我們一進寺廟不是就有小師傅告訴我們了嗎,元永住持上個月就已經圓寂了。”

“是啊,”陸勇強跟着說,“我們見的是寬文住持啊,穹澤寺新的住持。”

“……”

好巧不巧,又一陣風吹過。

明明已經入春了,背後種在廟院裏的大樹都已經枝繁葉茂,可吹來的這陣溫煦的風卻讓陸青澤遍體生寒,後背發涼。

身後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被吹得嘩啦啦地響。

-

父母和身後追上來的小和尚看陸青澤神色不對,都追問他怎麽了。

陸青澤沒有聲張。面對父母焦急的擔心和小和尚的擔憂,陸青澤的腦海裏回響起元永住持對他說的“此事與你前世有關,但與你此生的父母無關。如果将他們牽扯進來,只會白白枉死”的話。

陸青澤當然不想讓父母枉死,于是他選擇了沉默。

陸青澤強打起精神打了兩聲哈哈,随口找了個理由敷衍了過去。

他找的理由還算高明,父母雖然還是面露擔心,但也沒有刨根問底。

在穹澤寺的事情都辦完了,父母就帶他又驅車回了家裏。

晚上八九點鐘,吃完晚飯,陸青澤把椅子拉到窗邊,打開房間裏的窗戶,趴在窗框邊上吹起了夜風。

他對着深深黑夜長嘆了一口氣。

已經四月份了,外頭已經春暖花開。

陸青澤看着窗外的夜景,心想,他可能天生克和尚,短短二十年就熬走了倆住持。

上個月已經騎個小鶴西去了的元永住持今天還又出現在他面前,唠唠叨叨地囑咐了他一些事兒。

這住持倒是很負責,圓寂了都還記得陸青澤。

這還是陸青澤第一次青天白日活見鬼。也不一定是鬼,和尚圓寂了應該能在天庭有個官做,元永住持現在大概算個小神仙吧。

反正陸青澤不知道他算鬼算仙。

吹了會兒夜風,陸青澤冷靜了下一團漿糊的腦袋,細細捋了捋現在發生的事。

住持總說,他做的夢和前世因果有關。他這輩子的命裏還有前世的劫難,所以他需要記起前世的事,所以才會一直做前世的夢。

也就是說,夢裏的事都是實打實發生過的。

而陸青澤在那個夢裏,一直是一身正紅的太子吉服。

他是皇帝立的太子。

對,他是太子。

天子血脈,皇後所誕。

小時候,陸青澤剛做夢沒幾天的那時候,他媽就問他夢裏都是什麽,他又是什麽人。

小時候陸青澤不懂,而且夢裏的他自己年紀也不大,夢裏夢外的兩個陸青澤都還沒啥心眼子,陸青澤就只記得夢裏的宮人一個勁兒叫他“太子殿下”。

于是外頭的陸青澤就很實誠地告訴他媽媽說,老媽,我是太子。

秦楊雪差點兒沒笑暈過去,但後來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陸青澤的話說得很真。

陸青澤還說了很多夢裏的細節。比如宮裏有許多宮人,太子殿裏都擺了什麽,皇帝也是個很信玄學的人,總是找來國師給太子算這算那。

陸勇強正巧就是大學的歷史學教授,聽完陸青澤描述,他沉默地坐到背靠着客廳放在陽臺上的搖椅上,對着落地窗喝了三壺茶,查了兩小時文獻,才終于說:“他沒蒙咱倆。”

秦楊雪那時候還在笑:“怎麽,你也要跟兒子一塊兒逗我呀?”

“是祁昭。”陸勇強告訴她,“你別樂了,他說的估計是真的。如果他夢裏的那個皇後叫他‘昭兒’,那就是衡國第三位皇帝衡安帝的兒子,太子祁昭。”

秦楊雪一下子笑不出來了。

那時候陸青澤還不明白咋了,大下午的他在餐桌上捏着蠟筆畫來畫去,臉頰上都被抹上了一抹藍,一點兒不知愁滋味。

陸青澤的确是太子祁昭。

後來做的夢裏,他得知那位皇帝——也就是他前世的親父。那皇帝名叫祁邕,而他本人名字單字一個“昭”,所以是為祁昭。

之所以是自己推斷出來的,是因為宮裏壓根沒人敢直呼他全名。

夢裏,祁昭所在的國是為衡國,他為皇後所生,且皇後這一生就只有他一個兒子。

衡國歷經三代,第三代皇帝祁邕與皇後溫沈柳感情和睦,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因着兩人從前一同經歷諸多風雨,所以皇帝對皇後那叫一個一往情深,幾乎不怎麽過問後宮妃子。

但太後堅持要皇帝開枝散葉。

那個時代,搞純愛基本絕不可能。太後話裏話外都隐隐有股威脅之意,且皇後若是在後宮中一枝獨秀獨得恩寵,或許只會引火燒身。

皇帝便也往後宮去了幾次。

只是他沒什麽寵妃,最得皇上恩寵的仍然只有皇後。

但皇帝膝下還是有幾個其他子嗣。

祁昭後面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

那兩位皇子中的一個某日溺斃,橫死在了宮裏,于是祁昭就只剩下了一位皇弟和一位皇妹。

夢裏,祁昭被立為太子,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帝後當做下一任皇帝來教導。

然而天不遂人願,衡國滅在了他父皇祁邕手裏。

并不是皇帝做了錯事。

某個夜裏,敵國突然大破城門,一擁而進京城之中,殺了帝後,擄走太子祁昭,一把火燒了皇宮。

太子祁昭被擄回敵營,在營中受盡折辱。軍士們把所有刑罰用在他身上,肆意蹂躏,哈哈大笑,說要把他帶回敵國獻給皇帝。

祁昭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之所以他們能這麽順利地破開城門,奇襲京城,是因為城中有位衡國重臣通敵賣國,暗地裏給他們開了一路綠燈,才讓他們通暢無阻地殺了進來。

祁昭氣極恨極,卻沒有力氣了。

他奄奄一息,幾乎半口氣都要吊不住了。

正當以為自己将死的時候,營外突然響起馬的嘶鳴聲。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再然後,營帳起了火,有人闖進來,一杆長.槍挑飛了他跟前的軍士。

那人一身紅衣銀甲,身披一件玄色的披風。

太子祁昭愣住。

他認得此人是誰。

敵軍被他的奇襲打得潰不成軍,被刺穿胸膛的軍士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一陣人仰馬翻裏,紅衣人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沖出了敵營去。

他出了營帳,渾身是血地吹響了一聲口哨。

一匹戰馬立即從火海中踏過敵營軍士,朝他奔來。

紅衣人側身上馬,一溜煙跑出了敵營。

祁昭認得他是誰。

是楚樾。

他祁昭的忠臣。

——過去,皇帝祁邕有個最有力的心腹武臣,冠軍侯楚闳。

楚闳駐守塞北邊疆,戎馬一生,為皇帝嘔心瀝血,前赴後繼,一生從未敗過。

楚闳有個兒子,就是楚樾。

和楚闳一樣,楚樾也為了皇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不同的是,他爹楚闳指名讓他為太子鞠躬盡瘁。

這也是皇帝祁邕下的令。

太子終有一日會繼天子之位,太子身邊得有個武臣忠護着,也好吓吓旁的不懂事的和有歪心思的。

所以楚樾是祁昭的忠臣。

打祁昭有記憶起,楚樾就時不時地會進宮來看他。後來他也奔赴塞北邊疆去了,兩人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但楚樾對他的忠心半點兒沒變。

雖說是皇帝讓他跟随太子的,但楚樾其實本身就心甘情願的跟着他。皇帝的一道皇命,也是歪打正着了。

楚樾子承父業駐守邊疆,立下汗馬功勞,也封了冠軍侯。

國破之時,他還遠在塞北。但得了消息,他生生跑死了兩只馬回來,獨自一人殺進敵營,把太子祁昭救了出來。

之後,楚樾把他帶進一處隐蔽山林裏,為他包紮上藥熬粥,好生照顧了很久。

楚樾說,要跟他自此隐居山林,外頭的國事一概再不過問了。

畢竟敵國舉手遮天,太子祁昭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後來,敵國又找上了門來。

他們又把太子祁昭帶走了。

他們把他帶回敵國。等楚樾趕過來,他們就把祁昭壓在了城門上,高聲威脅他。

他們說,只要楚樾給敵國做事,就放了太子。

不然,就讓他血濺當場。

夢到此處就結束了,陸青澤之後再做夢,夢就莫名其妙倒了帶,回到了他四五歲時一片安詳的皇宮裏,再次從頭開始。

陸青澤沒有聽到楚樾怎麽回答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敵國最後是什麽下場。

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他從來看不清楚樾的臉。

陸青澤的太子夢從小做到大,和其餘人做夢看不見從未見過的人的臉的情況不同,夢裏的每個人的面容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上至一國之主的皇帝祁邕,下至外頭洗衣的宮人。

他連跟着父皇的老太監的臉上的褶皺深淺都看得清,卻偏偏看不清楚樾的臉。

從夢裏見他第一面開始,陸青澤就看不清他的臉。

楚樾的臉像蒙了一層霧,陸青澤總是看不清。

他只聽得到他的聲音,那像是冬林裏終年屹立不倒的巨大松柏一樣沉穩清冽的聲音。

楚樾最後如何了,陸青澤始終不知道。

小時候,他長大到十幾歲的時候,随着夢做得越來越多,陸青澤開始很好奇楚樾的結局。

于是沒等夢到大結局,陸青澤就先一步找到了陸勇強,想看劇透。

——陸勇強知道太子祁昭,這個人在史書上有記載。

那他也應該知道楚樾。

大約是上中學的初二那會兒,陸青澤去找陸勇強問了楚樾和“祁昭”。

念着陸青澤已經十四五了,很懂事了,陸勇強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翻出了歷史資料給他,也給他細講了講。

當爹的還是以自己兒子最優先,于是陸勇強沒管楚樾,先說了祁昭。

他說,太子祁昭是衡國第三代衡安帝之子,據傳聞,是個為人寬厚大方開朗樂觀的人。

博學多識,能參朝政,學得能文能武,只是也有調皮的地方。他會偷偷翻牆出宮,不顧自己是太子,大大方方毫無戒備地溜進民間偷玩了好幾次,惹得衡安帝每每勃然大怒。

本來,他該繼承天子之位,但只可惜朝中忠臣通敵賣國,導致衡國覆滅,太子也死在了敵國手中。

太子還沒繼位,所以朝中幾乎沒有與他推心置腹的忠臣。

除了冠軍侯楚樾,楚不辭。

不辭是他的字。

“楚樾這個人,很有名。”

“歷史上一共只有八位冠軍侯,楚樾和他父親楚闳就一人一個。”

“他和他父親都是歷史上很有名的武将。”陸勇強說,“兩個人都是冠軍侯,也都在年輕的時候就得了封狼居胥……你也學歷史了,應該學到封狼居胥了,知道這是什麽吧。”

陸青澤點點頭。

他既然知道,陸勇強就沒有過多解釋,繼續說:“一家出了兩個封狼居胥,楚家的地位極高,是皇家最親近最信任的将門世家。”

“和他父親一樣,楚樾從未打過敗仗,身上戰功累累,是守衛塞北邊疆的大将軍。在他小時候,皇帝就考慮到太子年幼,後宮與朝廷之中恐會有許多人對他的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為了給旁人警示,皇帝和楚闳都将楚樾指給了太子祁昭做臣。”

“所以楚樾,是太子祁昭身邊唯一一個,從小到大最忠心得力的心腹。兩個人十分要好,在去邊疆打仗之前,楚樾時常會進宮去看太子,相當于是一起長大的。”

“他十分忠心,忠心到十四歲為自己起字那時,為了向太子宣誓忠誠,為自己起字‘不辭’。”

“至于他是怎麽死的……這個一會兒再說。他打的最好的一場仗,是他最後一場複國的戰役。”

“當時,衡國雖然京城被襲,但也剩下了幾個臣子。太子祁昭被敵國虜獲,餘下的臣子都覺得已經沒有希望,武臣更是沒有一個願去冒險救出來。”

“畢竟京城裏恰巧還有一個皇子祁烽沒死,所有人都想擁立他為天子,從而聚集軍心,與敵國相抗。大家都覺得,沒必要冒險去救祁昭。”

“只有楚不辭騎上馬逆行離開,去救了太子,并且有一段時間沒有回來。據說他把人帶走隐居雪藏,不願再問世事,但還是被敵國找到了。”

“敵國用太子相逼,要楚樾幫他們占領他的舊國衡國。被迫無奈,楚樾就替敵國做了事——但都只是表面。”

“暗地裏,楚樾和過去與衡國交好的諸國偷偷往來,暗中布下了天羅地網,最後奇襲兲國。也就是屠了衡國京城的敵國。”陸勇強說,“楚不辭立下赫赫戰功,大破兲國,太子祁昭也在此戰役中身亡。至于究竟是怎麽死的,就沒有記載了。”

“而那一戰,是楚樾贏了。他帶領軍隊,占領了兲國,徹徹底底地打了勝仗。只是太子已死,所以繼承大統的是衡國留下的另外一名,也是最後一名皇子,祁烽。”

“祁烽這人,喜怒無常生性多疑又自視甚高,雖然是得以複國了,但他摒棄了衡國,轉頭就開立了新國,做了開國皇帝,并且直言說衡國已滅,自此是他的新國新朝。那皇帝都這麽說了,就只能滅了呗。衡國就這麽沒了國號,算是亡在他手裏了。”

“複國之戰中,楚樾立下汗馬功勞,又是開國功臣……可都沒來得及開立新國,在最後一戰勝利當晚,他就自裁了。”

“只是……”

陸青澤:“……只是什麽?”

陸勇強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了會兒,說:“只是有別的古籍上記載說,楚不辭的自裁是帶着玄學色彩的,好像那種自裁之法不會入輪回什麽的。神神叨叨的,也沒什麽根據,現在又不信封建迷信這套,所以很快就被當成胡咧咧的了,沒人當真。”

“……”

“他這人打仗厲害得很,跟他爹一樣沒打過什麽敗仗。正因為有他率領,衡國當時才能奇跡性地反敗為勝——雖然最後衡國也沒留住。很多人都研究他,為什麽最後打了勝仗他還會自裁,這一直是個研究課題。”

陸勇強說,“研究來研究去,也沒人研究得明白。不過說實話,好多人沒敢直說,但大家其實都這麽想。”

“是為了跟太子殉情。”

“太子”陸青澤:“……”

他抽了抽嘴角,他爹陸勇強卻大大方方地樂起來。

“別那個眼神啊,古代人比你想得開放多了。再說也不一定真是愛情,沒準是君臣之情呢。男人嘛,能為老婆死能為老媽死也能為兄弟跟上司兩肋插刀而死,世界上的感情多了去了,不一定全是愛情。”

陸勇強這樣笑着說着,把一沓子資料塞進他的懷裏。

“回去好好看看吧。”他說。

陸青澤幹笑着收下了,又問他:“對了,那當時通敵賣國的朝臣……是誰?有記載嗎?”

“沒,”陸勇強說,“只字未提,史料上只說是衡國的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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