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見 此後願為太子殿下鞠躬盡瘁,死而……

第7章 初見 此後願為太子殿下鞠躬盡瘁,死而……

陸青澤又做了夢。

夢是他早已經做過的一個夢,是兩千年前他第一次見楚樾的時候。

那年他四歲,剛開始記事。

溫皇後一早就為他換上了厚重的吉服,那是他第一次穿吉服。

吉服裏三套外三套,還要挂上一堆叮叮當當的镂金或玉石。厚重的衣物和金玉壓得才四歲的太子祁昭喘不過氣兒,但他沒有抱怨。

雖然才四歲,但皇帝祁邕總是對他說,不要抱怨,不要輕言,更不能妄言。

因為他是太子。皇宮裏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他随口的一句話都會在無意間殺死他。

太子祁昭不懂為什麽說的話能弄死人,但皇帝打他還在爬的時候就要他謹言慎行,溫皇後也一向這樣教導他,太子祁昭又是個天性聽話的孩子,所以兩三歲的時候便也不再出言抱怨什麽,只是安靜地受人擺布。

溫皇後為他穿好吉服,又為他細細整理了番,随後牽着他的手,帶他出了門。

太子祁昭穿着身上笨重的貴服,努力邁過門檻,小步小步急匆匆地拉着慢悠悠的溫皇後走,生怕自己走得太慢,會拉了她的後退。

他小小的五官都用力得皺起來,一身丁零當啷亂響。瞧他努力往前快走的模樣,溫皇後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皇後一笑,身後随行的她的貼身侍女與幾個宮人都跟着小聲笑了笑。

“慢些走,”她柔聲說,“不急,母後會等阿昭的。你瞧,母後牽着阿昭的手呢。”

溫皇後聲音很好聽,柔得像和煦的春風。

溫暖得像春日一樣的溫皇後,卻偏偏喜歡開在秋天裏的桂花。

那天太子祁昭被她牽着往外走時,園子裏的桂花也恰好開得正好。

滿園桂花乘風亂香,花瓣飄飄。

溫皇後晃晃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讓祁昭看見她正牽着他。

溫皇後笑着:“瞧,母後這不是牽着你呢?”

太子祁昭點了點頭,把倒騰個不停的兩只腿慢下來了許多。

“不錯,慢些走就好。”溫皇後說,“阿昭若是摔着了,母後會傷心的。”

那還是慢點走吧,不能摔了。

太子祁昭心裏想,不能讓母後傷心。

“那我慢點兒走,”他嘴上開口,“阿昭不想讓母後傷心。”

這句話說出來,應當是沒關系的。

他心想着,盯着溫皇後的臉。

果然,溫皇後錯愕一瞬之後,立刻用另一只手上輕輕扇着的圓扇掩住嘴巴,彎了眉眼。

她笑了,看起來心情不錯。

于是太子祁昭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是沒關系的。

才四歲的小孩,就已經在宮裏學會察言觀色了——當然,當時置身宮裏的太子是沒有這種“自己有點慘”的自覺的,他只覺得這一切是應該的。

他拉着溫皇後慢慢往前走,随口問:“母後,今日我們還去禦花園嗎?”

正是桂花開的時候,溫皇後最喜歡去禦花園裏看桂花。

皇帝最喜歡她,每年都在禦花園裏種滿了桂花。

溫皇後搖搖頭:“今日不去看桂花。”

太子祁昭有些意外。

他仰起頭,一張小臉滿是疑惑。

袖子太大了,祁昭另一只沒被牽着的手高高舉起來,把寬大的袖子一甩一甩的。

他一臉純真不解地問:“為何?桂花不開了麽?”

“自然不是。”溫皇後輕笑着,低手用圓扇一下一下為他輕柔地扇着風,“今日,母後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你也四歲了,皇上擔憂你身邊無人,特為你選了個人來。雖說不會像母後這般日日與你為伴,但往後,此人會永遠效忠與你。”

“何為效忠?”

溫皇後停下了腳步。

她想了想,彎了腰,跪下身來。

正巧走到一處湖邊,湖面的風有些大。溫皇後取掉手上的金護甲,為太子祁昭理了理吹亂了的頭發。

她目光溫柔,輕聲說:“效忠啊,就是什麽都願意為你做,甚至會願意為你死去。”

湖面上吹來的風依然有些大,幾條鯉魚在水中緩慢地游。

四歲的太子祁昭還不明白“死去”的意思,于是他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

看出他的迷茫,溫皇後又吃吃笑起來。

“等阿昭大一些,就會知道了。”她說,“總而言之,效忠的意思呢……就是他會像母後一樣,守着阿昭長大。”

這次太子祁昭聽懂了,他高興起來:“當真嗎?”

“當然。”溫皇後站起身來,“走吧,母後帶阿昭去看他。”

太子祁昭猛猛點頭,把手交給溫皇後。

溫皇後帶他出了皇後的長寧宮,來到了平樂殿。

平樂殿是日後的太子殿,那時是空着的。

因為太子祁昭還離不開溫皇後,所以這殿暫且空着,皇帝是打算等他足歲,就讓他入殿去住的。

跟着溫皇後走入殿中,踏上臺階,站到門檻前,祁昭看見殿內有一位一身紅衣的人,正站在通往殿後後園的宮門前,背對着他們發呆。

後院陽光不錯,那人站在那裏發呆,離得又遠,也就沒注意到他們。

那人看起來年紀不大,瞧着約莫十歲前後。

溫皇後身後的侍女辛夷大聲咳嗽了聲。

那紅衣人肩膀一動,回過身來。

是楚樾。

他懷裏抱着個木盒子。

太子祁昭眼睛瞪大了些。

因為這實在是個太漂亮的人——這次的夢裏,“太子祁昭”突然能看清他的臉了。

楚樾生得冷白,眉眼卻清秀乖巧,那一雙十分無辜的杏眼十分可憐,又明眸皓齒,纖長睫毛下的眼睛裏亮晶晶的一片。年紀尚小的他臉蛋有點圓,偏生臉上還是一副緊繃神色故作成熟的緊張之意,于是瞧着越發令人生憐。

見到來人,楚樾神色一慌,連忙低下腦袋跪了下去:“臣楚樾,跪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來吧。”

溫皇後允他平身,又跪下身來,松開太子祁昭的小手,把他往前推了推。

“阿昭,這就是母後與你說的人。”她說。

太子祁昭被推了出來。他擡起腦袋,歪歪頭,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下楚樾。

楚樾直起上半身來,見到太子,也露出些許怯意。

他慌慌張張捋了兩把額前的頭發,又慌慌張張抹了抹手上的木頭盒子。

“楚家孩子。”溫皇後叫他。

楚樾忙擡頭:“是。”

“過來一些。”她向他招招手,“別怕,站起來,走過來些。”

楚樾慌張謝過,一拂下身衣擺,起了身來,往殿前走來幾步,在太子祁昭跟前再次跪下。

楚樾當時也很緊張。

他在才四歲的太子殿下身前跪好,眼眸閃爍,向他低下頭,雙手有些顫抖地把手中的木頭盒子遞了出來。

“臣楚樾,乃冠軍侯楚闳之子。”他說,“有幸承接皇命,此後願為太子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太子祁昭還是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太懂這話裏的意思,那時只是覺得眼前這人真是太漂亮了。

他怔愣時,溫皇後拍了拍他:“阿昭,把盒子拿過來。”

祁昭聽話地将楚樾手裏的盒子拿了過來。

盒子是貴重的金絲木盒子,祁昭又依着溫皇後的命,把它打開。

紅木盒子裏,安安靜靜地躺着半塊玉佩。

*

窗外鳥鳴聲陣陣。

沒拉緊的窗簾縫隙裏,投射進來一條條狀的光束,斜斜地打在被子上。

陸青澤迷蒙地睜開了眼。

緩緩清明過來的視線裏,映着他卧室的天花板。

陸青澤從床上緩坐起來。

他頂着一腦袋鳥窩頭,抹了一下嘴角邊睡流下來的口水,一邊揉着頸窩一邊轉頭看向四周。

是他的卧室。

陸青澤打着哈欠,下意識地摸了摸枕頭邊上,卻沒看到自己的手機。

怪了,一般都放在枕頭邊上的。

他納悶地撓撓頭,忽然聽見卧室外面丁零當啷的,就像有誰在他廚房裏忙活。

誰啊。

誰來他家了。

他媽秦楊雪不遠萬裏地過來了?

陸青澤更納悶了,他翻身下床趿拉上一雙拖鞋,拖着剛睡醒的身子往外走。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做的夢還算不錯,他終于能在夢裏看見楚樾的臉了。

果真是張俊臉。

陸青澤挺滿意,擰開門把出門的時候,嘴上都挂着滿足的微笑。

他拉開門,往廚房那邊一看。

就看到沒有人的廚房裏,鍋鏟在自己炒菜,調味料在自己倒鹽,鍋在自己控鍋,雞蛋在打碎自己往鍋裏跳水。

陸青澤:“……”

陸青澤笑不出來了。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兩眼昏花了,于是用力揉了揉眼。

景象還是這幅景象。

陸青澤第二反應就是沒睡醒,于是他哈哈笑了兩聲,轉身回去,準備再睡一會兒。

一回頭,卻看見一個紅衣厲鬼突兀地出現在身後。

他跟昨天毫無差別,一身的怨氣。

陸青澤吓得嗷一嗓子大叫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後退,最後一屁股栽在沙發上。

“你誰啊!!”

他大叫。

等話喊完了,昨晚的事才猛地浮上心頭。

紅衣厲鬼的血眸往下撇來。

“殿下,”他說,“是我。”

“……”陸青澤抽抽嘴角,“楚樾?”

紅衣厲鬼毫無血色的嘴唇彎了彎,竟然笑了起來。

他點點頭:“是我,殿下。”

陸青澤有點說不出話,畢竟對方現在這個樣子真是恐怖得慘絕人寰。

一身的鬼氣,臉是慘白的,印堂是發黑的,血管和青筋是爆起來的,眼睛是布滿血絲的,連身上的銀甲都是鮮血淋淋的。

就算嘴角是帶笑的,但看起來還是能下一秒就把他脖子擰了。

陸青澤抹了一把臉,很努力地說服了一番自己,但還是有些沒法接受。

畢竟小楚将軍漂亮得連他那在後宮裏見着三千美人的父皇都會贊嘆,還親自面無表情地揶揄過楚闳“真不知道你這般莽夫是怎麽生出此等光風霁月的美人的”。

美人變男鬼了。

陸青澤再次按了按自己的眼睛,沉默很久,說:“我有點兒害怕你這個樣子,你讓我緩緩。”

楚樾沒說話。

片刻,陸青澤聽見身前傳來風聲。

“殿下,”楚樾問他,“這樣如何?”

陸青澤放下手,倒在沙發上望向他,就見他一身紅衣和玄色披風,面龐已經恢複正常。雖然還是毫無氣色,慘白得像個死人,但那些爆起的血管青筋和漆黑的鬼氣發黑的印堂都收起來了。

除了膚色慘白與眼瞳似血,其餘的就與正常人一模一樣。

陸青澤舒服了,松了口氣說:“你能收起來啊?”

“能的。”楚樾說,“只是方才一時太忙,也與您許久未見,忘記了。”

“你忙什麽?”

“自然是守衛您如今的宮殿。”楚樾說。

“……”陸青澤都不想去看自己這小得令人發指的出租公寓,“平樂殿什麽時候一室一廳總面積25平米水電一個月300物業費三月一交一個月135還帶密碼鎖了?”

楚樾苦笑笑,不辯解什麽,只問他:“用早膳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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