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花燭弄喜(一) 鳥籠裏的小蛇

第77章 花燭弄喜(一) 鳥籠裏的小蛇

蝕日城。

數月前, 城內尤陰森可怖,凄風寒嘯,行走的混元宮門徒皆收斂氣息, 像陰影在這座城池裏穿梭。偶爾會傳來一陣陣的慘叫聲,拖長的音調劃破天空,驚飛無數黑鴉。

而自從混元宮一宮之主姬梵宣布将大婚的消息後,門徒奴仆開始籌備婚禮,城內處處懸挂喜慶的紅燈籠, 家家戶戶貼上喜字,紅綢鋪地, 遍布全城巷道。不僅如此,門徒們更是搜羅無數奇異靈花,裝飾在牆角窗上, 可謂繁華錦簇, 喜氣洋洋。

姬喚雨走在其中, 連往昔濃郁的血腥氣也消散得差不多,花香撲面而來。

她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想起胞姐姬卧雪。

她喜愛花草,待會拿上幾簇回去送給她,好叫她消消氣。

她走進蝕日宮宮中, 略過森嚴的守備, 見到一邊站崗的落天奇。

他懶懶散散地靠着牆,玩着手中的鞭子。

姬喚雨開玩笑:“天奇大人玩忽職守啊。”

落天奇擡眉, 見到同僚,也不熱情,動都不帶動一下。

“在這守着沒意思極了, 不如你和主上說,讓我們交換一下,我去出任務?”

姬喚雨笑眯眯的:“那不可能,主上信任你,才派您守護他左右呢。喚雨命格卑賤,只能去生死中掙前途。”

落天奇嗤笑:“你還卑賤,那我們不是低入塵埃。聽說你洗劫了一處世家寶庫,将裏頭的奇珍異寶通通送去給了你姐姐。你到底趁機劫了多少……”

姬喚雨眨眨眼:“我還為您和歸蓬吊柳大人都準備了禮物,改天為你們送上。今日有事禀告主上,我便先進去了。”

姬喚雨眉眼總是帶着嬌俏的笑容,一些散修初見總以為是個人畜無害的芳齡少女,而等放下警戒後,下刻就被掏了心。她比籠子裏關着的那條傻蛇還像蛇,心思深沉,笑裏藏刀,毒得旁人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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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天奇起初并不把她放在眼裏,比起這個武力不行的姬喚雨,修為高強的姬卧雪更吸引他注意。

他向來是姬梵鬼相冢中頭號猛将,并不希望這個沖鋒位被人所奪。

可沒想到,咬人的狗才不叫。

姬喚雨尋了吊柳的毒藥,混進尚宮,一口氣放倒了大部分防守,讓混元宮人直趨而入,助姬梵成就大事。

她只是個獨臂修士,卻隐隐有成為姬梵心腹之兆,近期還屢屢被派出去出任務。

“啧。”他心煩地抽了路過的守衛一鞭,叱罵:“狗東西,小心點!”

“是,大人。”守衛們頭深深埋下。

姬喚雨來至大殿,姬梵正高坐王座之上。這蝕日城百年前曾是一個凡人小國,國土只有城池大小,王宮就是後期的城主府,奢靡浮華都保留至今。

“主上。”她跪下行禮,禀告任務結果,說完後,她小心地擡眸去觀察姬梵的神色。

他一手捏着發光的竹簡,正在查看靈器上傳來的訊息,另一只手揉着眉心,眉眼倦怠。

她判斷主人心情應當還可以,便開口:“之前處處散播城內消息的游方修士尋到了,但一被我們所俘虜,他便自曝,我們連屍首都得不到。”

姬梵一個眼神都沒有擡,只淡漠問:“查處幕後指使了沒有?誰在通風報信?”

兩年前,一個游方修士出現,他仰仗隐匿之術,偷聽混元宮的抓捕計劃,放出風聲,助不少散修逃跑。

姬喚雨愈發猶豫,緩緩說:“雖然他自曝身亡,我們查不出他的身份。但他之前救過一個散修,我們抓了那個散修,用禁術強行讀取他的意識,找出了他的臉。他本人沒什麽特別的,但他的妹妹……”

她的聲音放低:“他的妹妹是服侍音折大人的婢女。”

“吱——”

手中的竹簡被捏得嘎吱作響,姬梵終于擡起了眼神。

“你只說查處了什麽。”

姬喚雨謹慎垂頭:“那婢女出入金籠,攜帶令牌,無人敢冒犯,因此她在蝕日宮內偷偷探聽了不少消息。然後借由兄長傳遞出去,救助外面的散修。”

姬梵:“把那個婢女抓了,仔細審問。”

“是,音折大人那邊?”她雖查清,但顧慮到是音折的人,壓根不敢出手。

姬梵眉頭擰成小結,語氣并無怒意。

“她那邊我來說。”

“是。不過喚雨猜測有很大可能……”

金籠的令牌,只有音折信任之人有。她雖然不能出金籠,但她的婢女們能出去。她悄悄換走了一個婢女,令牌給了這個籍籍無名的婢女。

可見兩年前,音折已經在借由別人之手,探聽、傳遞消息,監察城內情況。

姬喚雨作為姬梵手裏最陰的一把刀,也納罕已久,那些窮溝溝裏的散修們哪裏耳目這麽靈通,跑得飛快?

結果間諜就在內部。

她欲言又止,姬梵面上卻毫無波瀾。

想到不日将舉行的大婚,姬喚雨還是鼓氣道:“音折小姐從前在天珩學院,可能也和淩塵他們一行人也有關聯。喚雨和天奇歸蓬屢次暗害淩塵,都被人攔截,或是淩塵提前預知。想來想去,唯有音折大人一直都在旁聽卻未參與,也有通風報信的機會。如今音折大人被關在金籠內,依然懷有二心,欲背叛主上。主上,這婚禮還要舉行嗎?”

姬梵凝視她的雙眼,其中的殺虐令姬喚雨不寒而栗,她連忙跪俯在地,口中辯解:

“喚雨不敢質疑主上的安排,只是略有擔憂。”

“這和你無關。婚禮也會照常舉行。”他冷聲道。

姬喚雨早猜想姬梵心有成數,如今一番試探,更确定了音折的地位。

他殺姬蕻屠尚宮之後,攜混元宮自立,成為一宮之主,位高權重,修為高深,愈發猜忌多疑,時常因一絲疑慮就兇殘屠殺。曾經學院內的姬梵雖也仙風道骨,世家風度,但還有人味,現在的姬梵血氣繞身,氣勢越來越重,鬼使們懼意更濃,皆不敢有絲毫冒犯,當真是嗜血成性的魔頭了。

姬梵又說:“與其關注我的女人,不如将淩塵的頭顱帶給我。一幫廢物,現在還抓不到他?”

想到那個該死的淩塵,他就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本以為吞噬那麽多人畜後,他一定能将他斬殺,誰知他跑得比陰溝裏的老鼠還快,帶着一幫人連夜逃出了學院。他要事纏身,無法親自追捕淩塵,派了不少鬼相冢的鬼使和混元宮門徒,都沒能留下他們的性命。

他還活着一天,他的仇恨之火一天就永不得熄滅。

姬喚雨滿嘴發苦,淩塵可是打敗過姬梵的人,又擅長隐匿遁逃,時常潛入萬千深山,捉住他的難度堪比大海撈一條魚。但她不能拒絕,說:“是,我們會派更多人手尋找他們的蹤跡。”

姬梵冰冷道:“喪家之犬,遲早有一天被我抓住。我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他話鋒又一轉,“姬卧雪還在閉關修煉?”

姬喚雨臉色微凜:“是。”

姬梵嘴角溢出一絲譏諷之笑:“我竟沒料到,你們姐妹心性有天壤之別。但我的耐心有限,最好收起無用的做派。”

“是……”姬喚雨愈發恭敬。

“下去吧。”姬梵倦意地揮手,姬喚雨小心撤出宮殿。

出了大殿,她才發覺後背濕透,冰冷的亵衣緊貼身體。

憶起前幾日的姬卧雪,拿一壺涼茶,潑了她一個徹底。

“我說不要造那麽多殺孽!為什麽你偏偏要去?難道就不能對付修者,非要拿陰險手段屠戮手無寸鐵之力的凡人散修?”

“我沒有別的辦法。”

“你怎麽沒有別的辦法,一定要滿手鮮血嗎?”

“姐姐,你要認清事實,我們如今已經跟主上叛出姬家了,回不去姬家和學院,做不成高高在上的仙子了!主上要把好刀,我們便要做好刀。你不願意在前沖鋒,我便替代你,但你不能逃避,處處以修煉的借口閉關。主上又不是傻子,難道不明白?”

“不做這些,不行嗎?我只想做個安靜修煉的修士,哪怕是在無邊大山中苦修閉關!”

“姐姐,修仙界早已不太平了,遲早有着一天。我們是順應大勢。”

姬喚雨單手環抱住姬卧雪的腰身,嗅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冷香。

她喃喃:“姐姐,修仙界的正統,容不下我們姐妹倆人的。遁入深山,不過是明珠蒙塵,你讓我怎麽忍心?唯有在這邪道妖門,我們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避諱旁人眼光。我們……已經毫無退路了。”

姬卧雪鼻頭發酸,抱住她瘦弱的身體,低聲說:“不要再做傻事,我擔心你。”

姬喚雨想起十三歲時姬蕻摸入她的房間,險些強迫她,如果不是姬卧雪趕到,她就會淪為姬蕻的玩物。

她們不是核心弟子,沒有練姬家的功法吞噬決,不必吃獸吃人。可在那個畸形變态的姬家,不吃人,就被人吃。今日在學院內風頭正盛,明日便換親嫁入旁的家族,懷不上孩子便得不到自由。她天賦勉強,費勁全力也不過中上,處處拖姬卧雪的後腿。她不想再拖她後腿,不想兩人被迫分開。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比一般人更狠,更能放下,更有用。

姬梵的天賦有目共睹,就算是人才濟濟的姬家,也沒人能否認他“神子”的仙姿玉質。

他是一陣強勁東風,能橫掃整個修仙界。

姬喚雨要借這陣東風,為她和姐姐掃出一個清淨光明的世界!

竹簡上的字臃腫局促,挨個挨個跳出來,源源不斷。

姬梵扔下竹簡,往後靠去。

偃奴從角落裏鑽出來,喜氣洋洋地說:“主人,金籠我已經布置得很完美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閉嘴。”

姬梵一句話,成功堵住了偃奴的嘴。

他操縱着圓滾滾的身體,老實地溜走,不礙主人的眼。

主人的脾氣越來越糟糕了。

有時候它怕得想變成個沒有任何知覺的木偶。

一不小心就被出氣……它看着自己粗糙的身體,十分感傷。

自從五六年前它的身體被屢次毀壞,姬梵毫無為它重塑身體的興趣,它不得不拿木桶做身體,插幾個木棍,勉強做個人形。

堂堂宮主的大管家,居然長這幅醜樣子,它沮喪地跑到花園裏喂小鯉魚。

姬梵看不下去任何文簡,掀翻桌子,便走向金籠。

那座他派最好的工匠精心修築的樓臺,能俯瞰整座蝕日城,有蝕日宮裏都比不上的美景。更別說其中金銀鋪地,日日送上最新鮮美麗的鮮花,樓中花永不頹敗,流水經過,水汽帶着花香,清爽又馥郁。

這樣的榮寵,整座城裏的修士皆知曉。

但是那條嬌氣小蛇,永遠不會高興,不會滿足,不會施予他一個好臉色。

門前看守的女修見他前來,默默退開。

他走進這座精美絕倫的樓中,能看見樓中巨大的金色鳥籠,足足有幾層樓高,籠內綢緞鋪地,應有盡有。

他的手觸碰鳥籠,鳥籠應聲而開,只允許他進入。這是個頂級靈器,從前關鳳凰的,如今關靈蛇。

他一直想把小蛇藏到法相天地中的深處,可自從他開始吃人,裏面血氣翻湧,幾乎不能住人。且飲食居住,都有不便之處。他自然不願意委屈她,就為她在這巨大鳥籠外蓋了一棟樓。

一直走上三樓,才看見睡在軟枕絲綢中的小蛇。

她羊乳般膩白的肌膚,陷在軟榻中,長發拖到腳踝,蜿蜒一床,半張臉窩在軟枕裏,半張臉露出來,紅撲撲的,嬌嫩得能生出露珠。

頭頂露天大扇天窗将溫柔的曦光灑下,為她側臉鍍上一層金箔。

他看着她的臉,胸膛中湧動着熱流,情不自禁半跪下,親吻她的臉蛋,咬碎那層金箔,細細地含入口唇品嘗。

小蛇欲醒未醒,臉色紅得愈發嬌豔,恰似一朵半開海棠,深淺胭脂色。

他喉結滾動,趁着她睡意融融,掐着一掌細腰,深深入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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