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黃粱夢（四） 狡猾小蛇去而又返……

第90章 黃粱夢（四） 狡猾小蛇去而又返……

男人再接再厲, 讓第二排的女人上前一步，又命令她們掀開蓋頭。

“那這一排呢？”

姬梵擡眼掃去，滑過各色美人, 厭惡道：“她們也配同我的夫人相提并論？”

音折：……

倒也沒有禮成，誰是你的夫人。

音折眼角餘光左右打量，方察覺這些女人同自己原先的長相都或多或少有相似之處。有的眉眼像她一樣彎而上翹，有的和她蛇眸相似的妩媚眼睛，還有的風流韻味, 與她氣質頗似。

原來他在找她的替代品。

她一時千萬複雜滋味湧上心頭，有厭憎, 有惱恨，還有說不清道不明隐藏得深深的虛榮與喜悅。

也許她在某人的心中，也留下了一些痕跡, 這痕跡并不如風吹塵沙, 那麽快消失殆盡。

但她又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人死如燈滅。同一煉獄妖魔糾纏, 不如早日擇善而從，斷了關聯為好吧？

男人又讓下一排的女人們上前，音折身後就立着男扮女裝的淩塵, 他身體繃得極緊，做好了若音折暴露就随時動手的準備。

“掀開蓋頭。”男人命令道。

音折慢慢掀開頭上的蓋頭，說來有趣, 她的蓋頭是紅色的, 此刻真有點像洞房裏。

那次新婚夜也是她自己掀開的蓋頭。某種程度上預兆着，她的情愛都由自己做主吧。

姬梵眼神略過她們, 在音折臉上停了停。

音折自然沒敢同他對視，只是溫婉地低着頭，含羞帶怯, 弱不禁風的模樣。

憑直接，音折覺得姬梵不會對她現在這幅容顏感興趣。

然而有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她的心髒不免跳得愈發激烈，手指也悄悄攥緊，指甲掐進了掌心，掐得有點疼。

他熟悉的氣息像秋末的第一場霜雪，裹挾着冰冷的雪粒子，撲面而來，蠻橫地霸占了一方內所有的空氣。

她感到窒息，但無處可逃。

兩根手指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擡起臉。

音折因緊張而漲得滿臉通紅，躲閃着眼神，故作謙卑，不敢看他。

旁邊的男人見此笑道：“大人，瞧這美人一看就傾心于您呢。她同您畫像上的夫人，眼睛倒還挺像的，有同一股氣韻。”

姬梵早就聽到面前女人心髒砰砰直跳的聲音，她長相不同于小蛇，但也是個美人坯子。眼睛的确有點像小蛇，但沒有小蛇的狡猾可愛。

男人打量兩人，試探問：“美夢自然須配佳人。不如就請她入羅帷？”

淩塵扣緊了後槽牙，手慢慢摸上了藏起來的芥子，随時預備抽出獵日搏鬥。

姬梵手指用力，掐得音折下巴生疼，眼眶凝出眼淚。饒是如此，她也不敢同他對視，眼睫遮住瞳仁，恨不得一頭栽進地縫裏。

“你憑什麽眼睛長得像她？你也配？”

男人：“越像不就越好？造夢師見畫也能造夢，但見真人，能造出更逼真的夢。”

他展開一幅卷軸，上面正是音折的畫像。

“呵，見了我跟活見鬼一樣怕，哪裏像了？小蛇才不會怕我。”姬梵唇角溢出一絲冷笑，“這雙眼睛沖撞了我夫人，挖掉更好。”

音折驚得渾身一抖，就差變出指刃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正在他說完的下一秒，一個年老的男修士大步走進大殿，他雖白發蒼蒼，但依然老當益壯。

“大人，弟弟，你看我尋到一個多像的美人兒～”

他從身後拉出一個美人，美人跌跌撞撞走了兩步，暴露在姬梵面前。

衆人齊齊愣在原地。

音折看呆，原因無他，這美人長相同她一模一樣，連頭發都一般長，眼睛嘴唇臉蛋，無一不相似。她的眼神有着狡黠和妩媚之意，站在宮殿中央，輕易攫取所有人都目光。

淩塵也愣住了，她簡直如同音折現身，世上能有這麽相像的人？

角落中的偃奴滾出來，木頭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

“主人，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姬梵松開鉗着音折下巴的手，注意力被轉移，走到此女身前，神态怔忪地輕觸她的臉頰。

“大人……”

美人輕輕福身，亭亭玉立，同姬梵靠得極近，她眼皮羞答答地半垂着，遮掩濕漉漉的眼神，忽而膽大地朝他一展笑顏。

這膽量，很像音折。姬梵又一頓。她媚眼中有着同樣堅韌不拔的光，甚至野心勃勃。這熟悉的光讓他回憶起從蓮海萬妖中爬出來的音折，有向死而生的光。

老修是融血城城主，笑容豪爽，拍着那造夢師的後背，開口道：“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完全一樣的人？此女并不是生來就長這樣，而是我請一位老友，他向來鑽研畫皮書，能剝掉女人的外皮後畫成想要的樣子。”

造夢師便問：“那豈不是人人都能變成另一幅模樣？”

城主道：“怎麽可能，剝皮之痛，鮮少有人能承受住。此女是千裏挑一，世間罕見的。我就是怕無人能熬過來，所以才做兩手準備，讓人再尋些相似的人來。”

姬梵放下手，厭倦地轉開眼。

“那又如何？要這個贗品有何用？”

造夢師便向姬梵拱手：“大人，造夢終是虛幻，所采取的不過是一些生硬的記憶片段。黃粱一夢，夢醒不免愈感蒼涼。在下修為雖不高，可自稱中洲第二造夢師，就無人敢稱第一。最好的造夢術是虛實相映。大人入夢，此女可以相伴左右。夢裏與佳人相會，夢外也有美人精心服侍。這便是虛實相映的兩全法。”

造夢師說完，美人上前一步，抓住姬梵的衣角，柔柔弱弱地擡眸看他，嬌聲道：“小女雖無任何修為能力，身嬌體弱，但仰慕大人已久，求大人憐愛。”

姬梵高高俯視她媚意橫生的臉，盯着她秋水般潋滟的眼睛。

他們對視的時間之長，久到音折生出一股說不分明的憤怒。

男人果然是見異思遷的動物，愛上一個，便也能愛上第二個，皮囊相似算什麽，不久之後也就不拘泥任何皮囊了！

姬梵一點點拂開她的手，甚至用手帕擦幹淨觸碰過她的手指。

“不用了。我不需要這種假貨來自欺欺人。只管造夢，虛幻便虛幻，我本就為求虛幻而來。”

他轉身率先離去，只留造夢師和城主面面相觑。城主趕忙命人前一步領他去尊貴內室休憩一二，再忙向弟弟使眼色。

造夢師便對姬梵背影說：“請大人先行一步休息，在下去準備造夢所需的靈器靈藥。”

姬梵離開後，城主就派人将一幹美人都請出去，險險沒到淩塵掀蓋頭，不然兩仇敵只需一秒，就能認出彼此。

到時候要打起來，可就真的難脫身了。

音折走出去後，尤回頭瞟了眼。

那假音折同城主及造夢師站在一起，不打算離開的樣子。她真是同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颦一笑都像極了。她就算恢複原貌和她站在一起，都似孿生姐妹。

最後，音折只聽她說了一句：“妾十拿九穩，能奪下混元宮宮主的心。”

兩人落後于隊末，趁無人之際，淩塵抓緊了她的小臂，力道很大，将她提到了屋檐之上。

“你必須得走。”淩塵目光灼灼，讓她不敢直視。

音折抿抿唇，轉移話題：“看來情報有誤，那造夢師是順從姬梵回到的融血城，他們都是一夥人，要帶走他的難度便增大了許多。我們先觀察——”

話未說完，嘴巴就被淩塵捂住。

月光之下，他鬓邊的碎發拂過臉頰，清冷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臉，即使塗抹着可笑的脂粉，也無法掩蓋英武與侵略感逼人的氣息。

“別挑戰我的底線，你不能再同他見面。”

音折羞惱，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恨恨看着他，要掰開他的手。

但他手臂紋絲不動，焊在她臉上一般。

見音折還在反抗，淩塵勸告的眼神漸變尖銳生刺，隐隐被激怒，如寶劍出鞘，鋒芒畢現。

隔着手掌，他附唇至掌外，與她只有一掌之隔。

暧昧與危險就在這鼻息相觸間流動。

“在我手上死一回不夠，你還想在他手上死一回嗎？”

“！”

他認出她了！他是什麽時候認出她的？她什麽時候漏出破綻？

他和金元思都認出她了？

音折猛然睜大的眼睛彰顯了不可思議的情緒，卻只引發淩塵一句似嘲似寵的笑。

“你的演技太爛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到。“聽我和金元思一聲一聲地叫你姐姐，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的臉蛋溫度上升，肉眼可見有些緋紅，但嘴巴被捂着，完全不能辯白。

淩塵陰晦的眼神如同月夜現身的狼人，渾身都散發着危險冷血的氣息。

“既然重活一次，我們就好好活，別再和不三不四的下賤魔頭糾纏在一起，好嗎？”

“……”

嘴都被捂着，她哪裏還能說不，只好點點頭。

“那麽現在，乖乖地離開這裏，去找金元思。”

他神态溫柔，說話卻不那麽客氣了，隐帶有威脅。

“我不想把你手綁在哪裏，畢竟現在世道危險，可如果你實在不同意，我就只能先把你帶到安全地帶綁着了。明白嗎？”

音折在他如注般的目光下，有點屈辱地點點頭。

淩塵這才滿意，聲音也溫柔了，松開手掌。

“回去，我們繼續做‘姐姐’和弟弟的游戲。”

“你有病！”

音折抽他一巴掌，響亮幹脆，他連眨眼都不帶眨一下。

見此情景，音折磨牙，拳頭更硬了。

賤男人，賤男人，你憑什麽管我要幹嘛？竟然還敢威脅我。我熱衷偷聽別人牆角還不行嗎？管到你老娘我頭上，我真想給你抽個降龍十八掌！之前裝奶狗裝得很帶感，玩姐姐和狗的游戲很特別很爽是吧？賤男人，等我回去之後一定找你算賬！

“走不走？”

淩塵俯下頭，高大的身體壓下來時壓迫感滿滿，他畢竟不是清秀少年，而是個強壯且極擅武力的男人了。

“走，我走就是了。”

音折同他一起離開城門，在淩塵的目光中，坐上靈梭駛向遠方。

見她離去，淩塵終于松下繃緊的肩頭，也同時松了一口氣。

雖然姬梵沒認出她，可就算只有一分可能性，他也不能讓音折冒這個險。

後悔讓她出來，早知道把她關在深山老林裏了，誰也見不到她，傷不到她，他也不必提醒吊膽……他生出個不善的念頭。

淩塵轉身踩着屋檐躍向城主府。

在他走後的不到一炷香時間，靈梭去而又返。

音折鬼鬼祟祟探出頭來，自言自語：“我就去吃吃瓜，偷聽牆角，看看熱鬧，什麽也不做。”